第67節(jié)
畢竟還是白天,馮俏沒敢和章年卿鬧太久。章年卿睡下后,馮俏便找借口去拜訪了一下文琇。 文琇在房間急得團(tuán)團(tuán)轉(zhuǎn),“怎么辦,怎么辦,她肯定是來報仇的?!?/br> 孔仲令沒好氣道:“有那么邪乎嗎。我不過就攔了個門,你是主她是客,她能把你怎么樣?!贝笫忠粨],不耐煩道:“實在不行推她來找我,我還不信她得理不饒人了?!?/br> 文琇抱怨道:“章年卿都醒了,你還那話糊弄誰?!?/br> 孔仲令毫不示弱:“他喝醉了,不記得他都跟我說什么,有什么可奇怪的。” 文琇氣勢弱下去,吶吶的去見馮俏。 馮俏此行一趟,收獲不大??字倭畛鋈艘饬系男⌒闹?jǐn)慎,庭院布置皆附和一個孔家普通子弟的標(biāo)準(zhǔn)。連從里間出來的文琇,也一改當(dāng)日的低奢富貴,收拾的簡單大方,頭上只有一支攢心珠釵。臉上更是薄施粉黛,連如意香都不用了。 馮俏低頭喝一口茶,笑了??磥硭@位新表嫂也是個兩面派,表哥在不在完全是兩個樣子?!热豢字倭钤冢T俏便收斂起來,沒有過多試探。 她這位表哥,看起來張揚(yáng)愚昧,看起來是那種有脾氣沒本事的慫人,要打擊誰,報復(fù)誰,都掛在嘴上,計策也很拙劣。這種‘壞人’大家都一笑了之,很不以為然。 大家忌憚的多是‘心機(jī)派’的惡人,生怕一不小心被人算計。 進(jìn)門的一瞬間,馮俏都懷疑,章年卿是不是冤枉人了。直到看見墻上裱糊的畫,畫是尋常的畫作,意境氣勢都差一些,還有些流于工筆技巧,失純的嫌疑。 有意思的是,這幅畫的裱褙材質(zhì)是宣和裱的傳人——戴逸戴大師慣用的鐵機(jī)綾。戴大師曾在文思院任職,四十二歲時借視力不佳,不能再為朝廷效力致仕。這么些年,為了不引起朝廷注意,戴逸幾乎不給人裱畫,號稱千金請不動。 馮俏一寸寸掃過畫卷,無聲笑了,從這幅畫的墨跡和保存來看,這幅畫繪成最多不超過五年。眾多鐵機(jī)綾中,戴逸大師最愛的是萬字海棠綾,雖然平時多會根據(jù)原畫來選擇綾緞,雖然可有可無的時候,戴逸總是偏愛海棠綾。 百密一疏。 馮俏不動聲色的挪開眼神,目光在屋內(nèi)其他擺設(shè)上,流連同樣長的時間。絲毫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。 第82章 馮俏告別文琇,回去將自己的發(fā)現(xiàn)告訴章年卿。章年卿笑著摸摸她的頭,有點鼓勵的意思在里面。馮俏感到很挫敗,她信誓旦旦說幫章年卿查孔仲令家底。結(jié)果鎩羽而歸,只帶回來一個并沒有什么用的消息。——頂多從側(cè)面證明下,趙鶴的消息很靠譜,孔仲令的確很有錢。 家底豐厚,來源不明。 馮俏覷目望著章年卿泛著青渣的下巴,章年卿最近開始長胡子了。長須短茬,總想冒頭。章年卿不僅沒打算刮,還用生姜水和何首烏和著敷,催它生長。 馮俏不依不饒的讓他刮,章年卿露出尷尬之色。后來趙鶴給她解釋:“章大人年輕面嫩,在諸位老大人身邊說不上話,留點胡子顯穩(wěn)重?!?/br> 趙鶴嘆口氣,說了一件馮俏這些日子以來聞所未聞的事。 趙鶴說,章年卿第一天在貢院免見諸位大人時。被大家好一頓冷嘲熱諷,有說章年卿不知天高地厚的,有口不擇言說朝廷胡鬧的。 章年卿一一認(rèn)了,笑著沒有一句辯駁。 大家撒夠氣,正事還是要辦的。論事點才的時候,章年卿刻意引據(jù)論典,賣弄才華。一句簡單易懂的話,非要說的聱牙詰屈,艱難晦澀。眾人聽都沒聽懂,章年卿還噙著笑,恭敬的問道:“天德才疏學(xué)淺,言語不當(dāng)之處,還請各位大人見諒?!?/br> 大家臉都綠了,氣氛頓時變的劍拔弩張,章年卿風(fēng)輕云淡,撥撥浮茶。 世人總愛拿年齡說事,總說年紀(jì)輕淺不知分寸,他們吃過飯比章年卿吃過的米都多。 章年卿嗤笑,拿本事說話的人,誰還計較年齡。 誠然,年長者多博學(xué),年幼者多無知??梢欣腺u老,真當(dāng)他章年卿是無知小兒? 章年卿見過學(xué)識淵博的大人物多了去了,屈指當(dāng)屬衍圣公,年近八十,才學(xué)舉世,毋庸置疑。何曾過衍圣公倚老賣老了?翰林院諸多院長博士,哪個不是才高八斗,他當(dāng)時在翰林院那么不受待見,也沒見誰那拿才學(xué)壓他。 章年卿不是那個當(dāng)初在劉俞仁面前都要藏拙的小解元郎。他是五品大員,朝廷重臣,開泰帝欽點山東的京派官。他們憑什么以為,他就會任他們?nèi)鄨A搓扁。 趙鶴眉飛色舞道:“章大人心里窩火啊,憋著一股氣。將那一群經(jīng)學(xué)博士問的底朝天,可笑死我了。先前就差指著章大人鼻子說你學(xué)問差,不行?,F(xiàn)在被個小少年問的一句話都說不出,別提多解氣了?!?/br> 趙鶴不愧是江湖出身,講起這些慷慨激烈,情緒高漲。聽得馮俏覺得渾身痛快。良久,她露出一個甜蜜的笑,感慨道:“倒也不奇怪。三爺在我家藏書閣呆了那么多年,孤本冷籍看了個遍。好多書,外面都只聽個名字,哪里有三爺來的博學(xué)?!?/br> 趙鶴看著馮俏眼角眉梢都似春開,斂目避開,不敢多看。忽的,他鬼使神差問道:“那少奶奶也很博學(xué)了?!?/br> “恩?”馮俏偏頭,不解的看向他。 趙鶴后退一步,腰彎的更低了?!拔衣犝f,少奶奶的眼睛好,記性也好。馮家孔家那么多書,少奶奶都看完了吧?!?/br> 馮俏撲哧笑道:“哪看得完啊。我只挑自己喜歡的看罷了?!?/br> 沒有回答視力好,記性好的話。 趙鶴又問道:“古有箭手能百步穿楊。少奶奶也能嗎?” 馮俏老老實實道:“我拉不開弓。” 說來慚愧,儒家講究君子六藝。騎射劍術(shù)都在其中,并不是一味的讀死書??神T俏是女孩,人小力氣小,一石弓都拉不動。馮承輝便不在勉強(qiáng),女孩子嘛,學(xué)什么拉弓射箭。做做女紅,納納鞋底就好。 趙鶴大失所望,還是不死心道:“我站在那顆樹跟前,釘個銅錢,在里面寫個字,你能看見嗎?”趙鶴指著庭院里最遠(yuǎn)的那顆樹。 馮俏看一眼樹,又看眼期期艾艾的趙鶴。趙鶴對馮俏這個本事好奇許久了,今天難得話趕話,說到這里,有些摩拳擦掌的。 “好啊?!瘪T俏笑道。 趙鶴兩指挾著三枚銅錢,攜厲風(fēng)飛出去。三枚銅錢在樹干上一陣亂撞,兩枚銅錢立在樹干上,第三枚鑲在二者中間。 云嬌眼睛一亮,低呼一聲。趙鶴不明所以的望過去,云嬌害羞的低下頭,兩頰緋紅。 趙鶴沒有在意,做了一個請的姿勢,對馮俏道:“三少奶奶請看。” 馮俏配合的看過去,老實說,什么也看不見。 第三枚銅錢的方孔并不正對著字,加之有樹蔭遮擋,馮俏兩眼一抹黑。 趙鶴殷殷期許的目光就在旁邊,馮俏不忍讓他失望。仔細(xì)回想之前他將銅錢砸在樹上的痕跡,抿唇一笑:“是三爺?shù)摹郑俊?/br> 趙鶴瞪大眼睛,喃喃道:“不可能,我刻意擋住字的。三少奶奶怎么可能看得到?!?/br> 云嬌不滿道:“你是說小姐作弊了?” 趙鶴拔高聲音,“她肯定作弊了!”說完才吶吶的住口,感覺哪里不對,忙解釋道:“我不是這個意思。少奶奶肯定沒有看到我的字,她是通過別的法子知道我寫的是什么的?!闭Z氣十分肯定。 “玩什么呢,這么熱鬧?!?/br> 章年卿笑吟吟站在門外,身著紺青色直輟,玉冠博帶,少見的京城公子打扮。馮俏疾步過去,嗔他一眼,略帶醋意的問:“穿成這樣,又要勾搭誰家小姑娘?!?/br> 章年卿低頭望著她緊緊攥著胸前衣襟的小手,眼中滿滿笑意,淡淡的拉下她的手,道:“快別拽了,難得穿件好衣裳,一會兒就被你揉的皺巴巴的。我還怎么出去見人?”尾音微揚(yáng),隱隱調(diào)笑。 馮俏不忿,還要頂嘴,卻感覺一股大力緊緊握著她。手被他鉗制在掌心,兩場大病,章年卿變的消瘦,手心的rou都要比別人薄上幾分。攥著她是,骨頭硌的她生疼。 章年卿道:“送送我?!?/br> 馮俏下意識的問,“你要去哪?” “貢院?!闭履昵洳患膊恍斓溃骸澳闼臀业介T口就好?!?/br> 要小別了。 馮俏驀地意識到,貢院開考,她會有近二十天見不到章年卿。他要一直忙到錄取名單確定后,才能出貢院。 馮俏頓生不舍,心里千萬個不放心,一會兒眼睛就紅了一圈:“天德哥,你要照顧好你自己。你把秋娘帶著,讓她照顧你的飲食起居。千萬別在中孔仲令的套了。你……” “幼娘?!闭履昵漶v足,指腹摩挲著她光滑的手背,低低道:“我不會在同一個地方摔三次的?!?/br> 馮俏看著他眼里一閃而過的隱忍和怒氣,他嘴角笑意淡淡,有幾分威嚴(yán)。馮俏下意識應(yīng)聲:“好?!睕]有在說什么。 她沒話了,章年卿卻有一肚子話要叮囑她。兩人邊走邊道:“孔家都是你長輩,你躲不開的事多著。從這到貢院雖只有短短兩條街,我對你放心不下良多。俏俏,天德哥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姑娘。有勇有謀,再厲害不過??晌医o你叮囑兩個人,你答應(yīng)我,我回來之前絕不與她們見面?!?/br> 馮俏沒有一口答應(yīng),想了想,笑著抱著他手臂撒嬌:“你有什么不放心我的?!?/br> 章年卿卻不被她蠱惑,重復(fù)先前的問題:“答應(yīng)我。” “那你總得先說是誰啊。” “馮嵐和許嬌?!闭履昵鋰?yán)厲道:“不要與她們見面。” 馮俏沒有接話,她反問:“為什么?是不是汪靄那查出什么了,是不是孔仲令和馮嵐之前就認(rèn)識?” 章年卿避而不答,大步朝前走。 馮俏小步追著他,不依不饒的問:“阿芙蓉!是不是他們合伙做的阿芙蓉的生意。天德哥,你站?。 彼嚨仡D住。 章年卿腳步不減,差點將停下的馮俏拖個趔趄。他及時回身接住馮俏,無奈道:“就你聰明?!?/br> “他們怎么敢……”馮俏捂住嘴。 馮俏望望日頭,當(dāng)機(jī)立斷道:“我送你去貢院?!?/br> 章年卿挑眉:“你不怕旁人說什么了?” 馮俏一咬牙,“我們新婚,黏糊一點也是應(yīng)當(dāng)?shù)摹K麄儛壅f什么說什么。” 章年卿翹起嘴角,勉為其難道:“那就讓你送送。” 總覺得哪里怪怪的? 馮俏狐疑的看著章年卿,章年卿面色平靜如水,眉頭緊皺,一愁莫展的樣子。沒再多想,和他一起鉆進(jìn)轎子。 馮俏殷勤的按上他太陽xue,柔聲道:“別頭疼了,我給你按按?!?/br> 章年卿單手抵額,聞言想了想,淡淡道:“恩。” “……”馮俏總覺得章年卿想使壞。一直警惕的盯著章年卿,打算見苗頭不對就撤。 章年卿卻不急不慢說起孔仲令和馮嵐見不得光的交易:“……憑她單薄的嫁妝,想要在許家站穩(wěn)腳,豈是空有氣魄就能辦到的。阿芙蓉利厚潤大,馮嵐便打上禁藥的主意……和孔仲令一拍即合,一個出錢一個出力,兩個月就翻本。” 馮俏聽得入神,一時不妨章年卿手指輕巧的游走在她碧色襖裙的系帶上,五指靈活的拆結(jié)。另一只手還悠閑的拍著她背,馮俏有一下沒一下按著他的頭,時不時緊張的問:“后來呢?” 為防冷箭暗殺,章年卿這兩日出行坐的轎子都是帶小門的,特別像馮俏出嫁時坐的花轎。章年卿費(fèi)了半天勁,終于解掉她的外罩衫,露出香肩一瞬,俯身上去重重親一口。 “呀?!瘪T俏緊張的拽離他頭發(fā),失聲道:“天德哥?!?/br> 章年卿毫不含糊,“俏俏聽話,你聽話我什么都講給你聽。”手摸進(jìn)裙子。 馮俏慌張道:“不行,不行……天德哥,等你回來好不好,等你回來我什么都聽你的?!倍伎炜蘖?。 章年卿斬釘截鐵道:“不行!”他怨念的看她一眼:“誰讓你昨晚不聽話的?!?/br> “可你身子不好啊。不行的……”吶吶解釋。 章年卿黑臉:“住嘴!” 第83章 (修改) 轎子里狹小昏暗,馮俏緊緊抿著嘴,抿成一條線,目光清亮如水,斂波艷艷的看著他,眉間笑意舒展,連抿成一線的小嘴都有掩蓋不住的笑意。 章年卿看的心動,克制著將目光挪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