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4節(jié)
縱然他好色,也不至于為老不尊到去打聽小表妹的房內(nèi)事。 可接下來的事就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了。 先是許家給孔之川討了份濟南府檢校的末流散官做,說是今年孔家嫡孫參考,強讓他讓出監(jiān)試官,誤他的前途。還望孔之川不要怪罪許嬌,希望夫妻兩和和睦睦的,不要為此生嫌隙。 笑話,許家什么時候有這份本事了。 孔仲令冷笑不已。 孔仲令找許家人質(zhì)問,馮嵐一口咬定是自己求了堂弟馮承輝。 馮承輝如今是文淵閣大學(xué)士,位極人臣,提拔個兒末流官員,倒也合情合理。思及馮俏的脾性,孔仲令也沒當回事,還笑著對馮嵐說:“之川這波讓的不虧,吞了我兩萬白銀。岳家還給他討個官做。唉,人比人,氣死人。我在前面累死累活的哪及他逍遙自在……” 馮嵐只笑不接話。 可衍圣公的舉薦信回來時,孔仲令就不這么想了。 孔仲令臉色大變,喃喃道:“不可能,就這么一件小事,馮家不會回這么重的禮。”又讓他做族長,又讓他檢討官的,也太張揚了。 會不會是章年卿的手筆? 腦海里突然浮現(xiàn)這么一個念頭。 孔仲令不知滋味的灌了一杯冷茶,舌尖都是上是茶葉澀澀的苦味。章年卿為什么要這么做呢,又不是妻子做了什么不妥當?shù)氖拢煞虺鍪纸o描補。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他的主意,何必要多此一舉? 孔仲令心里很不是滋味,衍圣公既然打算舉薦族長備選。繞過他去選孔之川是什么意思?論親近,他這一脈才是從京城孔家分出去的嫡支。逢年過節(jié),他也沒少給衍圣公追節(jié)禮。 怎么一遇到好事,都輪不到他頭上?想想為了一個監(jiān)試官的位子,他被宰了兩萬兩銀子,就覺得痛惜不已。 孔仲令都快奔四了,膝下卻沒有一兒半女。娶了兩任妻子,納了七房妾,肚子都沒有消息??字倭钤谧铀蒙系貌坏交貓螅瑓s不愿意瞧大夫。索性自暴自棄,流連花叢,廣為撒種。 因孔家族長的長子,歷年來都擔任著鄉(xiāng)試監(jiān)試官一職??字倭町斈暌驗闊o子的原因,輸給現(xiàn)任孔家族長??涩F(xiàn)在讓個比他小的毛頭小子接任孔家族長? 孔仲令越想越覺得窩火。 性情狹隘的人不適合交朋友,孔仲令家學(xué)不差,就是一生太過不順。又在子嗣面前一直在人前抬不起頭,所以一直想在其他事上做出成績,讓眾人羨艷。 可孔家這一脈,到父親這一輩就開始式微??字倭钆c族長之位失之交臂后,前途更是一片晦暗。幾度想去從商,卻又拉不下身份。 孔仲令很不喜歡章年卿,看到他第一眼就不喜歡。不僅僅是因為章年卿要站在他的對立面。 而是章年卿這樣的人,注定在哪都是不討人喜歡的。誠然,他年少有為,十四歲中解元十五歲中狀元,未及弱冠已經(jīng)在翰林院打滾三年,還在刑部任事過。 金榜題名,嬌妻美眷。他的存在,就是在刺痛著每個人。 大器晚成的,想著年輕時的苦難,再看著他如今的風(fēng)光,心里未免不快。一事無成的,看著他更覺刺眼傷神。 章年卿年輕氣盛,鋒芒太旺,又不知收斂。遲早會有硬釘子給他碰服帖! 孔仲令恨恨的抓起茶杯,正要喝,發(fā)現(xiàn)杯子里是空的,濕茶葉蔫蔫的貼在杯底。一提茶壺,也是空的。“人呢,都死哪去了,想渴死爺?。 ?/br> 馮俏這兩天很忙,原定和孔家商量好的是把內(nèi)宅小門落鎖。后來一想,要封就封徹底。用夾木板將內(nèi)外門卡死。涂上泥墻,和墻身融為一體。美觀又大方,倒時要拆也方便,刮掉泥層。卸掉夾木板就好。 東門新開的小門,也從廣亮大門換成金柱大門。倒不是馮俏不舍得錢,只是品級規(guī)矩擺在那。她和章年卿又不在這長住,日后他們離開了,孔家人是住還是不???還有后灶的一應(yīng)采辦,都是瑣碎,卻事事得辦好。 章年卿給馮俏留了八百兩,道:“不夠了給我說?!?/br> 馮俏歡天喜地收下,卻將他的錢擱置在一旁。依舊花自己的陪嫁。 章年卿見她沒有推辭就收下,覺得很高興,抱著她的腰道:“我把清竹留給你,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,盡管囑咐他去采辦?!彼较吕镞€給清竹留了五十兩銀子。 小灶搭起來的第一件事,馮俏就不迫不及待的試手。在新鍋新灶上煮了碗油潑面,可惜章年卿不在家,馮俏做好之后也不知道給誰吃。順手賞給云嬌和珠珠。 吃碗面,珠珠私下問云嬌:“小姐是不是想老爺了?” 馮承輝是陜西人,最愛吃油潑面和臊子面。 云嬌看了眼挑著面整整發(fā)呆,食不知咽的馮俏,抿著唇笑了下,什么都沒說。 鄉(xiāng)試大比一天天臨近,整個大魏上空都涌動著一股風(fēng)雨欲來的氣勢,濟南府的氣氛也愈加低迷。誰也不知道章年卿和孟主考整日在商議什么,眾人眼睜睜看著兩人頻繁往。 坊間甚至連今年要臨時換試題的風(fēng)聲都傳出來了。 不斷有人到孔仲令那里打聽消息,孔仲令自己還是一頭霧水呢。哪能說出個所以然,沒好氣的把人都趕走,鬧的大家人心惶惶。 許淮也覺得很不安,捧著書在書房里卻坐不住。 馮嵐瞥他一眼,淡淡道:“好好讀你的書,外面反了天去,也有高個頂著。與其終日惶惶不安,倒不如把章大人給你圈的經(jīng)史典籍多背幾遍。如果真的是他壓著孟垣重新出題,你也虧不了?!?/br> 馮嵐讓許淮兩手準備,若還是先前那套題,諒孔仲令也不敢對他們弄虛作假。 只是…… 馮嵐看著京城來的信……馮承輝突然給孔之川謀個職是什么意思。還囑咐她對外說是她的意思。馮嵐和這位堂弟多年不聯(lián)系,一出手就是這么大一封厚禮。 馮嵐想不明白。 許淮一臉肅然,恭敬道:“祖母教訓(xùn)的是?!?/br> 許淮的夫人許周氏,端著冰鎮(zhèn)綠豆湯在垂花門處等了許久。丫鬟端的手都麻了,也不敢吭一聲。書房里很快有小廝跑過來,對許周氏說:“大少奶奶回去吧。夫人說了,現(xiàn)在是關(guān)鍵時候。大少爺無暇顧及兒女情長,好好讀書才是正經(jīng)。大少奶奶的好日子還在后面呢。” 一番話說的客氣又不失強硬。 許周氏咬咬下唇,試圖爭取:“我就給相公送碗綠豆湯,你看,天氣這么熱。我碾碎綠豆,熬了四個時辰,還特意兌了蜂蜜水,加了冰……塊。”目光呆滯滯的看著前面。 馮嵐大步走出來,墜馬鬢,珠釵玉面,高貴典雅。她走上前,掀開高盅看了眼,淡淡道:“綠豆湯是消暑解渴的好東西?!?/br> 許周氏還來不及高興,馮嵐又冷冷道:“不過,你看看大少爺現(xiàn)在是喝這個的時候嗎?拉肚子了怎么辦,咳嗽了怎么辦?眼看就要大比,大戶人家提前半年都要注意孩子的飲食起居,以防不虞。你倒好,在這關(guān)鍵時刻端碗冰鎮(zhèn)綠豆湯過來。怎么,冰塊難得,顯示你家富貴?” 目光充滿鄙夷,看她一副小家子氣上不得臺面的樣子。馮嵐不耐煩的指了指門口,盡力和藹道:“大少爺在刻苦讀書,你現(xiàn)在有身孕在身,這些事你以后少cao持。好好養(yǎng)胎才是正經(jīng)?;厝グ??!闭f完,不耐煩的轉(zhuǎn)身離開。 許周氏臉漲的通紅,看著她背影一陣憤怒。內(nèi)心在狂喊,現(xiàn)在嫌棄她不體面了,當初伸手給她要五千兩銀子的時候,怎么不嫌棄她。 ……沒心情和她兒女情長。就差說她不知廉恥了。懷著身孕還要去鬧相公。 許周氏回房,倒在床上,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。 都說婆媳難處,妯娌難處。怎么到她這,一個年輕的祖母時時刻刻插手她的房內(nèi)事,連她和相公什么時候同房都要管。美譽其名是看著他讀書,為了他身子骨著想。 可她攔著相公讀書了嗎?纏著他跟她男歡女愛嗎? 越想越絕望,哭的更厲害了。 孔府里,馮俏從許嬌口里知道,孔之川擔任了濟南府檢討官,替她高興道:“檢討官掌查公事文牘,常和知府知州打交道,是他們的親近人呢?!?/br> 許嬌握著她的手道:“還得仰仗你爹爹。” “我爹?”馮俏腦子一轉(zhuǎn)就明白了。 晚上章年卿回來了,馮俏立即纏上去問他:“……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?!?/br> 章年卿低頭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,柔聲問:“你這是高興呢,還是不高興呢?” “高興,高興!”馮俏圈上他的脖子,湊上去重重親了一口。 章年卿摸摸臉頰,暗自竊喜。卻不動聲色道:“比別人帶你去看煙花都高興?” “哎呀,天德哥!”馮俏不自在道:“壽哥就是我哥哥,你干嘛說的這么曖昧?!?/br> 章年卿淡淡道:“你慌什么?!?/br> “……” 這下好了,有理說不清。誰讓自己嘴欠,遇見個這么記仇的男人,還不知道收斂。 第79章 開泰三年,七月二十四日。噩耗傳來的猝不及防,山東京派官和內(nèi)外簾官,僵持不下的時候。浙江率先出事。京派官何文芳居然在回府的路上,和一秀才因讓路之事起了爭執(zhí),被該學(xué)子一刀捅進小腹,受了重傷,至今昏迷不醒。 消息傳到京城,開泰帝震怒,痛罵當?shù)毓賳T不作為,學(xué)子無法無天!滿朝文武齊齊跪下,高呼陛下息怒。有人辯解,此事并非地方官員所為,京派官這一舉措,傷筋動骨的是當?shù)貙W(xué)子,事關(guān)切身利益。難免有民間勢力出沒。 何況,那學(xué)子當時也不知這是何大人。 說來說去都怪何文芳低調(diào),出門進門都不擺官儀。 開泰帝氣的手臂顫抖不已,冷笑道:“……當?shù)氐膶W(xué)子厲害的很嗎?!本故遣幌驳囊馑?。 皇上很少這么喜形于色。 一句話出,眾人再度叩首。適先辯解的官員,磕的額頭都出血了。嘴里仍然重復(fù)著那一句:“臣絕無此意!絕無此意??!” 開泰帝不耐煩聽他解釋,拂袖離去。 那位官員一屁股坐在地上,知道自己今后會被家鄉(xiāng)學(xué)子恨上了。也許,連祖墳也保不住。 章年卿收到京里的信,聞言只是扯了扯嘴角,不屑的想。開泰帝想動麓山黨人很久了,好不容易抓住機會借題發(fā)揮,怎么肯放棄。 只是可憐趙大人了。 章年卿正對著窗子,偶爾遮擋住某片光線,馮俏這邊便是一暗。 馮俏放下手中針線,側(cè)頭看著章年卿,他站在窗欞前,日光將他手上的信紙照的透明。他奮袂攘臂的倒影,投在地上。 珠珠勸馮俏挪到西屋去,云嬌勸馮俏坐到靠窗的美人榻上,那兒亮堂。 馮俏不覺得章年卿是在打擾她,搖頭拒絕了。 章年卿嘴角勾起一抹半譏半諷的笑,何文芳受傷后。他們這波京派官,各個如驚弓之鳥一般惶惶難安。迫不及待尋計問策,皆將矛頭指向不痛不癢的監(jiān)考官,指責(zé)他們受賄泄題。 開泰帝并沒有指明他們必需做哪些事。這樣不痛不癢的交差,也不失為明智。 文官武將,各有所長。文官怕白刀子,武官怕舌刀子。都是丟官喪命的光景,怎能不駭人。 章年卿看的清楚,可看的越清楚,越覺得不甘心。他從大風(fēng)大浪里闖過來,對著四皇子和王國舅都沒有退縮,讓他對這些簾官屈服? 絕不可能。 馮俏只覺他笑得好看,眉眼一絲冷然,微微猙獰,卻仍然讓她怦然心動。 因何文芳一事,大魏王朝第一屆龍飛榜被推遲了整整七日。在滿朝大勢所向,集體檢舉主考勾結(jié)學(xué)子,販賣試題之際。所有人都勸來章年卿,“你也查泄題算了。無功無過,權(quán)當交皇差了?!?/br> 連遠在河南的章芮樊都給兒子寫了封信:“……好男兒建功立業(yè),不急一時。” 孟主考滿臉頹白,抖著嘴唇。絕望的看著章年卿,一句話也說不出。 孔仲令笑的得意,拍著章年卿肩膀,儼然一家人的模樣。 章年卿不動聲色的躲開孔仲令的手,頷首微笑。 出了貢院,章年卿彎腰上轎前,看見路上有小販賣糖葫蘆的,心里一動,給馮俏帶了五串。毛竹拿著錢去了,卻買回來七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