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7節(jié)
樓下,凌朝風提著燈籠從酒樓出來,是預備打烊了來檢查門戶,他抬頭便見小晚站在窗前,兩人對上了眼,小晚朝他揮揮手:“凌掌柜,你要打烊了?” 凌朝風心中輕嘆,這個傻姑娘真的很特別,她固執(zhí)地稱自己凌掌柜,給他起名叫凌朝風。 其實,他已經去打聽過了,大齊國還真有一個叫凌朝風的人頗有名氣,是已故老丞相凌出的養(yǎng)兄,一家子在黎州府白沙縣開客棧,那個凌朝風當年在江湖上,是很了不起的人物。 凌朝風心里一咯噔,他突然想起來,他只打聽了凌朝風,沒打聽凌朝風的家室,倘若那凌朝風的妻子…… 小晚在窗口朝他揮手,問著:“凌掌柜,你餓嗎,我們去吃餛飩可好?我有錢了,這回我請你吃。” 說完,小娘子就從窗口跑開了,然后從店門里跑出來,蹦蹦跳跳地到了跟前,歡喜地說:“我聽大娘說,隔壁街東口那兒有一個攤子的餛飩更好吃,我想去嘗嘗。” 她晃了晃錢袋,對凌朝風道:“我有錢了,我請你吃?!?/br> 酒樓里有伙計出來,凌朝風將燈籠交給他們,竟是真往隔壁街走去,小晚高興極了,立刻跟上來。 “凌掌柜,你猜猜我這幾天掙了多少錢?京城真是繁華,京城的人真有錢,大齊國比從前更富庶了,我們的皇帝一代比一代強?!?/br> “凌掌柜,你的酒樓一天能掙多少錢?不過我說了你別不高興,你們的廚子還不行,你該多出去走走,去嘗一嘗其他地方的美食,找更好的廚子來?!?/br> “凌掌柜,我們……” 凌朝風忽然停下腳步,不勝其煩地瞪著小晚:“你怎么精力這樣旺盛,你不累嗎?” 小晚當然不會累,她可是神仙啊,除非道行受損,除非和妖魔對打,這點點凡人的小事,怎么會累到她? “你嫌我啰嗦是嗎?”小晚委屈巴巴地問。 “也不是,就是覺得你奇怪。”凌朝風道,“你哪里來的銀子做本錢,你又是從哪里進貨?小晚,你沒有做不該做的事吧?這里可是京城?!?/br> “我做的可是正經買賣?!毙⊥砭镏?,再要解釋,他們兩家的店門前,忽然出現(xiàn)很多人點著火把,隱約瞧著,像是衙門里的人。 那些人沖進了周家的店鋪,將二老從床上押出來,兩位老人家嚇得魂飛魄散,身上還穿著寢衣,瑟瑟發(fā)抖。 “出什么事了?”小晚頓時緊張起來,撂下凌朝風,奔向那群人,她才靠近,就有人指著小晚說,“就是這個女人,把她抓起來?!?/br> 正文 311 跟我回家吧 凌朝風眼睜睜看著小晚和周家二老被衙門里的人帶走,他擔心的事果然發(fā)生了,那天伙計說她帶著一只沉甸甸的小包袱走的,此刻不必再懷疑,那包袱里必定就是銀子和銅錢。 她做生意的本錢,不是從周家二老那里來的,或許,就是她偷來了的。然而一個姑娘家如何能輕易偷到那么多錢,難道她原本就是個…… 凌朝風握緊拳頭,他不相信小晚是賊。 自家店鋪里的人也被驚動了,后院的伙計和住店的客人都來張望,凌朝風不得不先應對他們。 衙門里,小晚堅稱銀子是她在路上撿的,核對供詞后,念周家二老年事已高,衙門便先將他們放了。 小晚則挨了二十大板,被丟進大牢里,等待之后的再審。 挨打的時候,第一下她還沒反應過來,劇痛之后,才念咒護著屁股。而這份痛楚讓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,回想她在青嶺村做穆小晚那會兒,真是太扛揍,許氏曾經那么打她,她竟然都沒被打死。 不過這會兒,小晚有一件事特別懊惱。盤腿坐在凌亂的稻草上,她一拍大腿,自己怎么就這么傻。 她為什么要去拿侄孫媳婦的私房錢呢,她去拿凌朝風的錢不就行了,凌朝風就算發(fā)現(xiàn)了,也未必會報官,可二山那一家子子孫孫,出了名的清正廉潔,幾代朝廷大員下來,家產也不如一個地方芝麻官兒,侄孫媳婦攢這些私房錢,一定不容易。 小晚托著腮幫子自言自語:“失策,失策,千萬別坑了周大爺和周大娘?!?/br> 第二天,來店里吃飯的客人,看到對面鋪子大門緊閉,昨晚的動靜他們也聽說了,紛紛議論這事兒。 說二老是叫一個外鄉(xiāng)來的小丫頭給騙了,說那姑娘是個縱橫江湖的神偷,諸如此類的話,越傳越夸張。 有人說:“誰家不好偷,偷到丞相府頭上,老丞相可是當年向皇上諫言,修改大齊律例的人,刑部就是他們家開的,不抓她抓誰?!?/br> 又有人說:“可不是嗎,京城大官里,凌府最儉樸,別家里的大管事興許都比他們有錢。她換一家偷,莫說二百兩,就是兩千兩,只怕都不敢吭聲。” 凌朝風漠然站在柜臺后頭,手指毫無章法地撥動算盤,忽然聽得有人說:“過堂就是二十大板,那小身板子,二十板子就能要她的命了吧。這么漂亮的小娘子,真想摟在懷里,好好給她揉揉屁股?!?/br> 男人們一陣猥瑣的大笑,又喝起酒來。 凌朝風的手停了下來,漸漸握成了拳頭。 傍晚,紫蘇跟著母親來上工,在門前遇見要出門的凌朝風,紫蘇開門見山地問:“你要去探視小晚嗎?” “你也知道了?” “從街頭傳到街尾,想來整個京城都知道了?!弊咸K說道,“畢竟這在咱們京城,都能算大案子了?!?/br> “是啊,京城之治下,堂堂丞相府少了二百兩銀子。”凌朝風苦笑,“怎么會有那么蠢的人,偏偏去偷丞相府。” “是小晚偷的嗎?”紫蘇問。 “你說呢?”凌朝風反問。 紫蘇想到那晚回家路上,跑堂小哥對她說的事,心中沉了一沉,搖頭:“我說不上來?!?/br> 凌朝風給她讓開道,叮囑伙計不要讓客人欺負紫蘇,便徑自離去了。 紫蘇進了門,坐到臺上,緩慢優(yōu)雅地擦拭琴弦,準備為客人彈奏余興,她眼睛看不見,于是嗅覺和聽覺極其敏銳,便聽得兩位伙計在樓梯下竊竊私語,似乎正看著自己,說著:“掌柜的怕是真的喜歡上那小晚姑娘,紫蘇姑娘是沒指望了?!?/br> 紫蘇繼續(xù)擦拭琴弦,她知道自己早就沒指望,也不愿強求。 可是,她不能讓凌朝風受傷害啊,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喜歡上一個……雖然,她現(xiàn)在也不敢確定,小晚姑娘究竟是什么來歷。 衙門大牢里,小晚又被拖到公堂審了一遍,屁股上再挨了二十大板,她雖然裝得很像,但真的不疼,她可是神仙啊,一千三百九十八歲了。 不僅不疼,她還把自己牢房里的草堆都變得干干凈凈,輕輕念一聲咒語,牢房布下結界,蛇蟲鼠蟻就不敢靠近,就連獄卒來巡視,都很狐疑地盯著她半天。 這會兒小晚瞇著眼睛打個盹,盤算著之后該如何應對,二山要是知道自己的重孫把她給告了,能從棺材里爬出來把孫子狠狠揍一頓吧,不過,二山應該已經轉世投胎了。 她正嘚瑟著,大牢里一頓動靜,其他牢房里的犯人躁動起來,被獄卒呵斥威脅了幾句,漸漸又安靜了。 小晚睜開眼,便見玉樹臨風的男人出現(xiàn)在牢房外,獄卒很客氣地與他說著什么,牢門打開,凌朝風一彎腰就進來了。 “你來啦。”小晚翻身坐起來,嘿嘿一笑,心里又暖又尷尬。 牢門再次鎖上,獄卒離去,凌朝風則察覺到這牢房里的異樣。 他像是走進一個與大牢里別處完全不同的所在,這里聞不到難聞的氣味,腳下的稻草不揚塵不鉆蟲,雖然一切看起來凄慘,但是…… “坐吧?!毙⊥韺⒁贿叺牡静輸]平,拍了拍說,“干凈的,沒事?!?/br> “你呢?沒事?”凌朝風順著小晚的話問。 “我沒事啊。” “獄卒說你挨了四十大板,沒事?” “你看我像有事嗎?”小晚得意洋洋,湊到凌朝風面前,誘惑他道,“好奇嗎?神奇不神奇?想不想知道為什么?” “跟你去修仙就知道了是嗎?”凌朝風冷冷看著小晚。 小娘子使勁兒點頭,拍拍相公的肩膀:“真聰明,那么跟我去修仙可好?” 凌朝風卻一巴掌打在小晚的額頭上,怒道:“這是鬧著玩的事嗎,都什么時候了?是不是你偷的銀子,你給我說句實話,是你偷的,你被打死我也不管你,不是你偷的,我就想法子把你帶出去?!?/br> 小晚揉著額頭,不知道是自己忘記念法術,還是凌朝風天生自帶神力,腦門上火辣辣的疼,想到霈兒的小屁股曾經就挨這么重的巴掌,做娘的真是心疼極了。 凌朝風見小晚吃痛的模樣,心里就更奇怪了,這個人挨了四十大板都沒事,自己一巴掌她就這么疼? “不是我偷的,我只是借,我想反正是自家的孩子,拿一點錢沒事。”小晚捂著額頭,委屈巴巴地說,“誰知道那倆孩子死心眼呢,我本來打算賺了錢,就給那孩子還回去的?!?/br> 凌侍郎和夫人,縱然年紀不大,也都是三十出頭的人了,夫人或許更年輕一些,但他們,怎么都比小晚來的大,小晚竟然口口聲聲稱呼人家是孩子。 “你說那孩子是不是傻,沒事翻私房錢干什么,私房錢不都是藏在箱底不會動的嗎?她就那么怕別人惦記她的錢?這傻孩子?!?/br> 小晚喋喋不休,凌朝風已經怒氣到了極限,突然怒喝一聲:“你到底在說什么?” “我……” 小晚被唬了一跳,渾身竟不住地發(fā)抖,她抱起雙臂,驚恐地看著凌朝風。 “你也知道怕?你在坐大牢知不知道?”凌朝風著急地說,“你到現(xiàn)在還不肯說實話,到底從哪里來的,你的家人呢,你……” 他頓住了,也幾乎要氣瘋了,他都這么兇了,小晚卻在一瞬的害怕之后,露出了歡喜欣慰的目光,那晶瑩的眼眸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看,臉上的笑容,越來越甜。 “相公,你還是和從前一樣,急了就發(fā)脾氣,可是每次罵完我,回頭就后悔了?!毙⊥砗俸傩χ俺L,跟我回家吧。” 正文 312 我又不是龍族的人 凌朝風無心玩笑,更是神情凝重地說:“既然你不怕死不怕疼,也不怕坐牢,那就在這里待下去吧?!?/br> 小晚心里一顫,收斂笑容,以她和相公共度了五十六年,上天入地經歷三次生離死別的經驗來看,他是真的生氣了。 “二老是相信你,才收留你讓你借他們的店鋪做生意?!绷璩L冷然道,“現(xiàn)在因為你,店鋪關了,幾時能再開尚不知道。他們一輩子老實本分,守著做扇子的手藝,不惜回報地教了一批又一批徒弟,一輩子的清白,就要毀在你身上嗎?” 小晚的臉色也緊繃起來,事情,真的這么嚴重了? “這件事,你自己無所謂,也不必對我有什么交代?!绷璩L說,“但二老看著我長大,如同親祖父母一般,我不能不管他們,一定要給他們一個交代?!?/br> “是……”小晚答應著。 “是什么?”凌朝風怒聲道。 小晚被嚇著了,語無倫次地說:“相公,我真沒偷,我是借的,他們都是自家的孩子,我……” 凌朝風搖頭,憤然起身,小晚抓著他的胳膊說:“你是不信我沒偷,還是不信我奇怪?你親眼看到了,我挨了四十大板都沒事,你就不想想……” 凌朝風目光凝重,沉著聲問小晚:“你就是天王菩薩,也和我不相干,我只想知道這件事,你打算怎么辦?” 小晚囁嚅:“我一直堅持是路上撿的,總不能說自己是借的,因為講不清楚,更不能說是偷的,所以就算他們打死我,我也是撿的。” 凌朝風無奈地嘆息,含怒甩開了小晚的手,喚來獄卒請他開鎖,便頭也不回地走了。 可獄卒跟出來,他卻又塞了一錠銀子,輕聲道:“還望多多照顧她?!?/br> 獄卒摸著銀子大喜:“好說好說?!?/br> 自然這一切,小晚看見了。 因為怕凌朝風生氣不再理她,小晚把rou身留在牢房里,飛出來想跟著相公,沒想到就看見負氣而去的人,在細心地打點獄卒。 小晚知道,他生氣歸生氣,也是真的待她好,她很有信心讓這一世的人再次愛上自己,但這不是她此行的目的,她的愿望,是要帶相公回去。 一路跟著凌朝風走,男人臉上怒氣不減,一步一步走得虎虎生風,卻在他們一起吃過的餛飩攤前,突然停了下來。 “難道,你不是人嗎?”凌朝風自言自語,“是神仙,還是妖怪?這世上,真的有神鬼存在?” 小晚站在相公面前,嘿嘿笑著:“我是天上最最漂亮的仙女啊,是你的娘子啊?!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