興許是自然還不打算狠狠責罰凡人，而只想嚇唬嚇唬他們，再者他們沒有爬到很高的地方，而山下還有流淌的河水可以排瀉，一陣昏天黑地之后，身體終于停了下來，幾乎窒息的人，透出了一口氣。

    不知過了多久，皇帝虛弱地睜開雙眼，眼前一片模糊，但他的手依舊緊緊拽著jiejie，而長公主倒在一旁，依然不省人事。

    “皇姐……”皇帝張口，便猛烈地咳嗽，吐出一口泥水。

    他艱難地翻過身，想要朝jiejie爬去，可皇帝的腿像是摔斷了，稍稍一挪動，便是鉆心的痛…

    此刻，忽然有很多很多人朝他涌來，黑壓壓一片，直叫皇帝頭暈目眩，在他看來，仿佛是來捉拿他的小鬼，就在意識消散的那一刻，他看見了熟悉的臉孔，凌朝風。

    一股怒意涌來，但來不及發(fā)作，受重創(chuàng)的人，昏厥過去。

    山外營地里，一片太平寧靜，小晚和張嬸看見邊上的河流變得渾濁，才意識到山里可能出了事，她的心撲通撲通地跳著，一手扶著隆起的小肚子，心中默默念著，朝風不會有事，相公絕不會丟下她。

    “晚兒，外面冷，進去休息，你不能太cao心?！睆垕鹨娦⊥須馍兊貌缓?，她鎮(zhèn)定地說，“真出了事，只能聽天命，現(xiàn)在還什么消息都沒有，我們別自己嚇著自己。”

    退回帳子里，張嬸用棉被披在她身上，小晚搖了搖頭：“嬸子，我不冷，我懷著孩子呢，怕熱。”

    張嬸沒有生育的經(jīng)驗，不懂這些感受，但孩子既然說不冷，她也不勉強。

    可是小晚神情緊繃，臉色越來越蒼白，不知如何才能分散她的注意，張嬸忽然道：“晚兒，你有沒有好奇過，我和你叔的來歷?！?/br>
    小晚愣了愣，張嬸說：“我本名叫梁若君，好聽嗎？是嫁給你叔后，人家?guī)е男者@樣叫我，漸漸地，我都忘了自己原來是姓梁的?！?/br>
    聽著嬸子敘述她的人生，小晚驚愕地睜大了眼睛，難以想象，這樣溫柔可親，如親娘一般照顧疼愛她的人，竟然與朝廷與皇室，與千里之外的梁國有那么深的淵源。

    “嬸子，你沒騙我？”小晚果然不敢相信。

    “信不信隨你，當個笑話聽也成啊?！睆垕鹦Φ?，“不過啊，人這輩子，真是永遠都想不到，接下來會有什么好事等你，千萬不要以為眼前的難處，就是人生的盡頭?！?/br>
    她話音才落，門外有人聲走動，小晚耳朵尖，早就把相公的一舉一動都刻進心骨里，聽著腳步聲，就覺得是凌朝風來了。

    她丟下嬸子就沖出帳篷，果然，滿身泥濘的男人，站在那里和侍衛(wèi)們說著話。

    “相公！”小晚心花怒放，立刻沖向他。

    凌朝風滿身泥濘，本不敢張開懷抱，可眼睜睜看著娘子撲過來，他不得不接住她，身上的泥水全蹭在了她的身上，可是柔軟的身體入懷，一顆心終于踏實了。

    他知道這樣的念頭很自私，不顧大義，但是看著對面的山坡罹難時，他唯一的念頭，就是在人群里尋找小晚，所幸，皇帝沒把她帶進來。

    “相公……”小晚也踏實了。

    “晚晚，我闖禍了?！绷璩L卻笑著親吻她的額頭，說道，“要是我被皇上抓了，你怎么辦？”

    小晚仰起腦袋，茫然地看著他：“闖禍了？”

    “闖大禍了，晚晚，你在這里等我，山里的路不好走，我不能接你進去?！绷璩L說，“等皇上和長公主，還有其他人都脫險了，我自然就出來了?！?/br>
    “皇上……出事了？”小晚頓時緊張起來。

    “出大事了，你留在這里等消息，我會每天來看你。”凌朝風說，“里面幾時太平了，我再接你去看看可好？”

    小晚忙道：“不要管我，有嬸子陪著我，相公，不論如何千萬別讓皇后娘娘傷心啊，那樣好的人?！?/br>
    “我答應你，可結(jié)果會怎么樣，我也不知道?！绷璩L十分冷靜，吩咐小晚，“我聽那幾位侍衛(wèi)說，衛(wèi)將軍去為皇上辦差，明日該到了，他來了之后，請他繞去那一頭進山，千萬不要從皇上走過的路走進來。”

    小晚記下了，凌朝風將小晚托付給張嬸之后，便帶著留在營地里的太醫(yī)和所有藥材，再次進山去。

    山里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，相公沒時間細說，可是小晚和嬸子看著渾濁的河水不見清澈，再有前一晚的暴雨，他們能猜到出了什么事。

    嬸子說：“看來，是朝風故意引皇帝到這里來?！?/br>
    小晚自然一心向著自己的丈夫，小聲嘀咕：“那也是皇上自愿來的，不、不來就沒事了。”

    張嬸嗔笑：“伴君如伴虎啊，傻孩子?！?/br>
    深山里，皇帝悠悠醒轉(zhuǎn)，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，稍稍側(cè)臉，眼前便出現(xiàn)一張帶著淚水的面容，他蠕動嘴唇：“煙兒……”

    皇后渾身顫抖，立刻命太醫(yī)來查看，皇帝被一群人擁簇著，片刻后他們才散去，似煙重新回到他身邊，伏在床邊失聲痛哭。

    “我還活著，你哭什么？”皇帝撫摸她的腦袋，劫后余生，讓他感慨萬千，“不過，我是不是也算，死了一回了。”

    他心頭一緊，忙問：“煙兒，皇姐呢？”

    似煙抽噎著說：“皇姐沒事，比你醒得還早，自己都能站起來走動了?！?/br>
    皇帝很不服氣地問：“她這么厲害，我記得她明明昏厥了?！?/br>
    似煙道：“太醫(yī)說皇姐一開始就昏厥了，沒有吃進太多泥水，可是皇上怕是吃了不少，接下來幾天很要緊，若有別的癥狀出現(xiàn)，就棘手了。你聽我的話，不要亂動，不要管別的事不要cao心，好好養(yǎng)著，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皇帝沉沉地閉上眼睛：“自然，我也想活命。”

    他又詢問了其他人如何，沒想到幾乎都救了回來，只是傷勢有輕重，真是不幸中的萬幸。

    “上蒼保佑。”項潤道，“之后去川渝，朕要祭奠天地?！?/br>
    “不去川渝了，等哥哥來了便與他說，我們不去了，他回不回去我不管。”似煙道，“我要你回京養(yǎng)傷?！?/br>
    項潤看著妻子，只見似煙目光堅定，毫不動搖地說：“聽我的。”

    皇帝心中雖不服氣，可眼下他不想死，折騰這些事沒有意義，凝神靜氣地等待身體的康復，才是最重要的事。

    “凌朝風在哪里？”問起這句話，皇帝帶了幾分怒意。

    “在山下清理淤泥，我們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在另一座山上，這里草木蔥郁，絕不會有泥石流的危險?！彼茻煹?，“再者，凌掌柜他好像什么事都沒有，不知道為什么會被尋釁又說失蹤，這件事，只怕要等皇上去問了。”

    皇帝閉上眼睛，沉沉地說：“他好大的膽子?！?/br>
    似煙輕聲道：“可是皇上您看見了嗎，那一整片山，禿了?！?/br>
    皇帝睜開眼，看著妻子：“他就是想讓朕，親眼來看一看？”

    暮色漸漸降臨，皇帝略有發(fā)燒，尚無大癥狀，但所有人都不敢松懈，且要觀察數(shù)日后才能放心。

    川渝之行突然變成這樣，所有人都想不到，皇后獨自坐在火堆邊烤火，看著熱烈的火苗，卻是不自禁地笑了。

    丈夫的人生和經(jīng)歷，開始變得越來越豐富，他不會再執(zhí)著于太上皇的功績，他可以去開拓自己的天下。

    長公主忽然從背后走來，在皇后身邊坐下，她同樣九死一生，卻精神十足，也是叫人稱奇。

    “皇姐怎么不好好休息？”似煙擔心地說，“您也受傷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我沒事，我就想問問……”長公主欲言又止，“你們往京城送消息了嗎？”

    “凌朝風說送了。”似煙道。

    “哦?！遍L公主簡單地應了聲，低下頭，撿了一條樹枝，輕輕撥弄火堆。

    山外營地里，小晚給幾位侍衛(wèi)送吃的，他們謝過，也請小晚早些休息。

    她披著風衣走回來，站在營帳前，望著黑漆漆的深山，她方才和嬸子商量過了，猜測凌朝風所謂的闖禍是什么意思，最糟糕，皇帝要砍他的腦袋，也不算過分。

    “皇上不會的。”小晚兀自呢喃，“皇上一定不會的?！?/br>
    正文 224 功在千秋

    沒有暴風雨的深山夜晚，格外安寧，閉上眼睛，仿佛能聽見山里飛禽走獸的動靜。

    當一陣風刮過時，小晚還以為又要下大雨，睜眼坐起來，好在只是一陣風過。

    但那不是風，是霈兒，他來看看爹爹和娘親，知道他們一切安好，很是安心，而他也沒想到，這一劫，竟然是皇帝的。

    霈兒在山里轉(zhuǎn)了一圈，給因為疲憊而熟睡的父親蓋上被子，就離開了。

    這一整天，在皇帝遇險的驚心動魄之后，凌朝風就忙著幫山民們一起清理淤泥，在被砍伐光禿的那一片山坡上種下樹苗，著實累壞了。

    親身經(jīng)歷后，果然如長老所言，靠他們區(qū)區(qū)幾個山民，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將山林恢復舊貌，而他們又不希望來一些企圖對他們指手畫腳的人。

    凌朝風當初進入山林后不久，就被山民們當做入侵者驅(qū)逐，雙方險些發(fā)生沖突。而他在來山里的路上，就知道皇帝帶著皇后一行去往川渝歸寧，猜想到他們一定會去客棧，于是和長老們商議，想法子能不能讓皇帝親眼來看一看。

    但他這么做，并不是為了向皇帝表白這次的差事不好辦，山民們已經(jīng)答應獻出凌朝風需要的木材，可是他們希望朝廷能真正重視這個嚴重的問題，長老說：“荒廢的，又何止我們這一片山頭?！?/br>
    結(jié)果，皇帝是來了，但沒想到，會出這么大的事。

    這一晚，疲倦的人們都睡得香甜，小晚亦如是，但誰也不知道，下一次災難會在何時降臨。

    清晨，在鳥鳴聲中醒來，小晚和張嬸便一道為守在外面的將士做早飯，不知凌朝風今天幾時能來，她還給相公留了一口吃的。

    山林深處，凌朝風見皇帝并不召見他，便要繼續(xù)和山民們一起去干活。

    但皇后卻找到他，說是兄長今日就該到了，他一定也會進山，唯恐再發(fā)生什么意外，請熟悉山路的凌朝風去把他們接進來。

    凌朝風領(lǐng)命，皇后又道：“要是路上不難，把小晚也接進來吧，她在外面滿心惦記著你，又不敢說出來，怪可憐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绷璩L應下，從另一條山路繞出去，他到達山下時，衛(wèi)騰飛帶著畢寒汐剛剛到了。

    衛(wèi)騰飛半路上去為皇帝辦件差事，誰知遲來兩天，就出了這么大的事，而他自然很疑惑地問凌朝風：“你沒事？不是說，你被山里的人劫持囚禁了？”

    凌朝風只道：“說來話長?！?/br>
    太陽在天上爬到正當中時，遲遲起床的長公主，才剛悠閑自在地坐在山民家院落中吃早飯。見衛(wèi)騰飛帶著畢寒汐，凌朝風帶著穆小晚，雙雙對對地來了，心里驀然有些失落。

    眾人來向長公主行禮，公主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：“皇上醒了，你們?nèi)ヒ娝?。?/br>
    此刻，皇帝早已清醒，精神比昨日強許多，剛吃過藥，正與似煙說話，便聽得外頭說，衛(wèi)將軍到了。

    衛(wèi)將軍和凌朝風一起進門，似煙見狀，默默地退了出來。

    外頭院子里，小晚的身上灑滿陽光，嬌美的臉上，含羞帶怯地看著寒汐把腦袋湊在她的肚皮上。

    似煙款款而來，笑道：“這會兒還聽不出動靜吧?！?/br>
    皇后說著話，便和她們一樣，坐在小板凳上，裙擺上蹭滿了黑漆漆的泥土，她卻絲毫不在乎。

    小晚覺得不可思議，雖然已經(jīng)和皇后有親如姐妹般的情分，可她幻想中的皇后娘娘，絕不該是眼前這樣的。但這樣的皇后，她很喜歡，小娘子心里更是怯怯地想，大齊有這樣一位國母，這是百姓的福氣。

    山民的家，在半山腰，她們坐在院子里，剛好能看見昨日走過的那片山，在周圍山坡綠意欣欣的襯托下，那一大片一大片黃土山石，越發(fā)突兀刺目。

    長公主見她們這邊熱鬧，便想過來湊趣，卻是這會兒，皇帝坐著侍衛(wèi)們簡易搭起的步輦出來了，凌朝風和衛(wèi)騰飛都守護在左右，皇后便帶著他們各自的妻子，一道跟了過去。

    落單的人勉強笑了笑，決定回去繼續(xù)睡大覺。

    皇帝一行，一直到了山崖邊，他坐在步輦上，無法自行站立，這樣的姿態(tài)讓他對于自然天地，更多了幾分敬畏。

    而望下去，底下河流依舊渾濁，昨日傾瀉的泥石流尚未沖刷干凈，此刻再看這些情景，昨天他能活著重見天日，實在是上蒼厚待。

    幾位白發(fā)蒼蒼的老人也來了，他們向皇帝行大禮，被凌朝風和衛(wèi)騰飛攙扶起，皇帝和氣地說：“老人家不必多禮，朕該謝謝你們，為我大齊守護著山林。”

    這一邊，寒汐攙扶著小晚站在他們身后不遠處，皇后則挺直了背脊獨自站在一旁。

    她神情鄭重地凝視著前方說話的人，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皇帝的身上，眼見那一邊氣氛融合，似煙也露出了笑容。

    小晚癡癡地看著，原來皇后還是和她想象的一樣的，高貴端莊，大氣沉穩(wěn)，她知道自己一輩子也成不了這樣了不起的女人，可是能親眼看見，已是心滿意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