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業(yè)能在十幾年后失而復(fù)得，她已是萬分感激上蒼，因此兒子和媳婦不愿讓他們認(rèn)祖歸宗，她也不強(qiáng)求。

    她摟著連憶和寒汐，看著振業(yè)和行業(yè)，便道：“振業(yè)啊，你爹有沒有給你張羅婚事，你看你弟弟成親比你早，孩子也比你早，難道要等侄兒會喊大伯了，你才著急？”

    “是，父親若有安排，孫兒一定早些成親，給您再娶一個孫媳婦回來?！碑呎駱I(yè)一貫孝順祖母，這樣的事兒不過是說說罷了，他順著祖母的意思討她喜歡便好。

    之后將母親命他送來的東西一一呈送給祖母，一些點心吃食外，便是些滋補(bǔ)的燕窩人參之類，老夫人見了便說：“孕婦吃燕窩最補(bǔ)，這些正好，都給連憶吃吧。”

    振業(yè)便道：“您和連憶都吃著，孫兒再從家里拿些來?！?/br>
    二山說：“不必忙，家里也寄了好些東西來，并不缺什么，便是奶奶吃的也足夠了?！?/br>
    老夫人笑悠悠，歡喜地說：“我真是好福氣，京城里我這個年紀(jì)的貴婦人不少，可兒孫不孝的也多。多少人家不過是外面看著好，里頭為了爭家產(chǎn)爭地位早就敗壞了，難得我的孫子孫女們，都這樣乖巧又和睦?！?/br>
    二山與畢振業(yè)相視一笑。

    他們都不敢想，如果當(dāng)初殿試后其中一人進(jìn)入三甲，甚至做了狀元，他們彼此是否還能這般和睦，但結(jié)果兩人都在三甲之外，放下那些名譽(yù)榮耀之后，反而能冷靜地好好看待兄弟情。

    二山在凌霄客棧長大，從小學(xué)的就是道義情意，他若為了仇恨忘記這一切，才真正是忘本，也辜負(fù)了凌朝風(fēng)的一番苦心教導(dǎo)。

    午后，兄弟倆各自回衙門，寒汐多留半天陪伴祖母，恰好有二山在刑部同僚家中的女眷來拜訪，連憶便用畢振業(yè)帶來的一些點心招待客人。

    一樣的點心，老太太吃了一口，覺得甜膩就撂下了，寒汐吃了一塊，做客的三位夫人各吃了一塊，都夸贊這糕點香甜精美。

    連憶這幾日原是沒有胃口的，不想淺嘗之后，竟是勾起她的胃口，不知不覺地，與客人說笑間，吃下兩塊點心。

    客人念老夫人年邁，念連憶懷孕辛苦，不敢太過叨擾，坐不過一個時辰就要離去。

    眾人才起身，連憶忽然嘔吐起來，侍女們趕緊來攙扶，本以為只是害喜，可她腹痛如絞，捂著肚子跌下去，額頭上黃豆大的汗珠冒出來，臉色蒼白唇齒顫抖。

    “肚子好疼……”連憶痛苦地捂著肚子，“好疼……”

    家里亂作一團(tuán)，找大夫的，找二山的，幾位夫人不知如何是好，怕給主人家添亂，就先告辭了。

    二山從外頭趕回家，一臉凝重，大夫告訴他，夫人可能誤食了極少量的砒霜。

    砒霜量少，不害性命，但夫人懷著身孕，這事兒就可大可小?；蚴侵筇罕２蛔∽孕辛鳟a(chǎn)，又或是保住了，可受劇毒侵害，將來不知會不會生出什么畸形怪狀的孩子。

    “您是什么意思？”二山沉重地看著大夫。

    “凌大人，恕小人無情，為了孩子和夫人都好，這一胎……還是不要的好。”大夫心痛地說，“大人，醫(yī)者仁心，我們做大夫的，但凡是條命都要救?？赡胍幌?，萬一將來夫人生出的孩子有殘缺，您可想過孩子長大后，該如何看待自己被迫來到這個人世？不知道也罷了，可明知道有風(fēng)險還要冒險，最終若不能皆大歡喜，就是您和夫人，還有孩子一輩子的痛苦?！?/br>
    二山緊緊握著拳頭，緊咬牙關(guān)，他問：“眼下孩子還保得住嗎？”

    大夫道：“有些許流產(chǎn)跡象，暫時先用了藥，只怕不是長久之計?！?/br>
    “夫人知道了嗎？”

    “還沒敢告訴她?！?/br>
    二山又喊來下人，詢問了家中發(fā)生的事，命人將相關(guān)的食物茶點都封存起來，之后才來到床邊。

    見妻子臉色蒼白，雙唇灰暗毫無血色，他心疼極了。

    連憶疼得昏昏沉沉，睜眼見是丈夫回來，這才掉了眼淚，朝二山伸出手，開口卻說：“我沒事，又叫你擔(dān)心了。”

    “熬一熬，明天就不疼了?！倍轿罩拮拥氖终f，“連憶不怕，有我在?！?/br>
    連憶含淚道：“相公，孩子會不會有事？”

    二山?jīng)]忍住，眼眸猩紅，聲音顫顫地說：“連憶，這個孩子不大好，我們不要了好嗎？”

    “為什么？”連憶驚愕地看著他，因為太震驚，而有了幾分力氣，稍稍騰起身子問，“二山，為什么不要我們的孩子了？”

    “因為……”二山痛苦地說，“連憶，你是中毒了?！?/br>
    他無奈地向妻子解釋，把大夫也請來再說了一遍，連憶聽了淚如雨下，哭得傷心欲絕。雖然二山站在大夫的那一邊，可她還是哀求丈夫，讓她把孩子保下來。

    眼見妻子如此可憐，二山實在不忍心，最終答應(yīng)了連憶，請大夫想法子為他們保住胎兒。

    這一切，寒汐都看在眼里，祖母傷心極了，她便命人傳話回去，說她在這里留幾天照顧祖母。

    可是到了夜里，寒汐突然也腹痛如絞，渾身打寒顫，大夫匆匆趕來查看，道是一樣的中了少量砒霜。

    二山眉頭緊蹙，忙喚人去同僚府上詢問，一問才發(fā)現(xiàn)，那三位夫人和寒汐是一樣的癥狀，但是她們?nèi)章淝熬桶l(fā)作了。

    這些人一起吃過的東西，就只有從畢府送來的糕點，老太太所幸只吃了一小口，尚無大礙。

    “這是要毒死我，還是要毒死連憶，還是要把我們一家子都毒死？”老太太氣瘋了，指著二山說，“一定要查出來，一定要查出來是誰干的。”

    二山冷漠地對祖母說：“奶奶，我娘當(dāng)年也是這樣一天一天吃下少量的毒藥，最后毒發(fā)身亡的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老太太搖頭：“她是病了呀，二山……”

    二山問她：“您真的知道真相嗎？”

    老夫人被問住了。

    過了半夜，寒汐與二山同僚府中的夫人們，都漸漸緩過來，可惜第二天清晨，連憶沒能撐住，最終流產(chǎn)了。

    二山抱著失魂落魄虛弱無比的妻子，心痛得無以復(fù)加，連憶問他：“相公，為什么我們得饒人處且饒人，卻反過來害了自己？”

    這日天大亮?xí)r，沒有去上早朝的二山，提劍闖入了丞相府。

    可畢丞相如今雖然已經(jīng)辭官，但府中還有昔日風(fēng)光，家丁護(hù)院不少人，二山并沒能如愿劍指毒婦，反而因為沒能按時上朝，并打傷人而纏上了官司。

    三日后，消息傳到凌霄客棧，得知連憶流產(chǎn)，二山停職查看，這些日子一直喜氣洋洋的客棧，頓時籠罩了陰云。

    凌朝風(fēng)決定親自上京，張嬸擔(dān)心連憶無人照顧，也決定隨他同行，便把客棧交給彪叔和小晚，還有素素照看。

    他們當(dāng)天就出發(fā)，小晚包了好些干糧讓他們帶在路上，與眾人一起在客棧門前相送，凌朝風(fēng)握了握小晚的手，道是：“等我解決了那里的麻煩，回來我們就成親?！?/br>
    小晚道：“別著急，慢慢來，路上小心?！?/br>
    凌朝風(fēng)看了眼兒子，嚴(yán)肅地說：“不許胡鬧，若是闖禍，你自己掂量掂量。”

    霈兒躲在小晚的裙子后頭，卻是乖巧地說：“爹爹，你路上小心，替霈兒問嬸嬸好，要嬸嬸好好吃飯?！?/br>
    凌朝風(fēng)摸了摸兒子的頭，與小晚眼神交匯，便與張嬸匆匆上路。

    小晚領(lǐng)著霈兒站在門前目送，直到看不見馬車了，才回客棧。

    之后聽素素講起連憶的坎坷，說她堂堂知府千金，卻身不由己，又是投河自盡，又是跳樓自盡，歷經(jīng)辛苦才和二山修成正果，結(jié)果老天還是要折騰她，又叫她吃這么大的苦。

    小晚覺得，這客棧里每一個人都有故事，每一個人都不容易，但他們都努力而勇敢地活著，一個比一個了不起。她相信連憶姑娘的身體一定能好起來，將來生個白白胖胖的娃娃。

    且說凌朝風(fēng)突然離開，小晚一下子還真不適應(yīng)，看著柜臺后頭空蕩蕩的，心里也一樣跟著空蕩蕩。

    好在霈兒天天纏著她和她一起睡，小晚也從客房搬到了后院，睡在二山從前的屋子。雖然后院的屋子不如客房舒適寬敞，可她覺得住在這里，才像是一家人，霈兒也不講究，只要能貼著姨姨睡，在哪兒都睡得香。

    轉(zhuǎn)眼又是三天，估摸著凌朝風(fēng)和張嬸應(yīng)該到京城了，他們說過到了那里就會派人送消息，送信的人若快一些，兩三天后就能來。

    小晚每天都盼著有人來送信，雖然她不識字，可有消息了，她才能安心。

    這一天上午，她帶著霈兒在后門井邊洗衣裳，門外突然有人大喊：“小晚，小晚你在不在？”

    小晚聽這聲音有些熟悉，便跑來看。

    只見是村頭家的周大嫂站在客棧前，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不敢進(jìn)來，見到小晚，忙跑上來拽著她說：“晚啊，你家出事了，你娘和隔壁王家的男人通jian被人撞見，村長發(fā)怒，這會兒已經(jīng)被脫光了綁在地里曬呢?！?/br>
    小晚聽得目瞪口呆，果然還是出事了，之前就鬧過一次，村長饒了他們，沒用村規(guī)處置，結(jié)果這女人不怕死，竟然又搞上了。

    素素和彪叔來了，聽得也是瞠目結(jié)舌，小晚顫顫地說：“我們村里的規(guī)矩，通jian的男女，是要被脫光了綁在地里曬上三天?！?/br>
    周大嫂說：“你弟弟meimei沒人照顧，兩個孩子哭了一晚上了，小晚，你回家去看看吧?！?/br>
    素素曾親眼見過小晚身上恐怖的傷痕，她能活到十七歲真是命大，許氏那樣的毒婦，原來既惡毒還不要臉，老天爺不收她，不就是等著今天。

    她說：“別管了，她把你打得半死的時候，也沒見誰救你?！?/br>
    小晚低著頭，不言語。

    周大嫂尷尬地說：“小娘子，話可不是這么說的，兩個孩子無辜，再者好歹是兩條人命，你說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她又對小晚說：“其實你娘怕是救不下來的，王嬸磕頭磕得腦袋直流血，村長也不松口，說他們一而再地做出不要臉的事，一定要曬上三天給村里人做規(guī)矩?？傻艿躮eimei可憐，你先回去照顧他們，再寫信把你爹找回來，后面的事，自然是你爹做主?！?/br>
    小晚輕輕一嘆，對素素和彪叔說：“我就回去看一眼，給我弟弟meimei做口飯吃，我們村里的規(guī)矩是那樣的，我也救不了她，三天后是死是活是她的命了。等我爹回來了，我就回來，你們放心，她這次不死也半條命沒了，想打我也打不動了。”

    正文 169 太陽照不進(jìn)去

    彪叔和素素見小晚這么說，便知道是攔不住的，說他要親自送小晚回村子里，于是等大慶來了之后，小晚才動身。

    走到一半，見那周大嫂還在路上，便把她一道接了。

    周大嫂還是頭一回坐馬車，東看看西看看十分好奇，更是問小晚：“晚啊，你真的要嫁給凌掌柜了？”

    小晚淡淡地點頭：“聘禮都定下了不是。”

    到了家門口，彪叔送小晚進(jìn)門，邊上有村民看見，他插著腰看回去，一個個見彪叔跟堵墻似的霸氣，都趕緊跑開了。

    彪叔還是很不放心，對小晚說：“有什么事你就跑，跑不到客棧，到鎮(zhèn)上的醫(yī)館也成?！?/br>
    小晚眼眉彎彎地笑著：“叔，您放心，這村里的人雖然不好，但也不壞。您放心，等我爹回來了，我就回去?！?/br>
    “大姐，jiejie……”

    小晚這邊還沒和彪叔道別，文保和文娟就哭著從屋子里出來。

    兩人都是蓬頭垢面的，哭得眼睛紅腫，抓著她語無倫次地不知說著什么，小晚嘆息，便先帶他們?nèi)ハ茨?，可是家里水缸全空了，什么都沒有。

    彪叔幫著給挑了兩缸水，把火生起來，找出小米苞米熬了粥，在小晚的再三催促下，才不放心地離去。

    弟弟meimei大口大口地喝著粥，真是餓壞了，小晚坐在一邊看著他們，門外有人喊她，出門便是見隔壁王嬸坐在家門口。

    她額頭上纏了一層層的布，聽說磕得頭破血流，此刻開口說話，嗓子也是啞的，拉著小晚的衣袖，哀求她一起去村長家門前求情。

    “我不去，去了也沒用。”小晚狠下心說，“嬸子，那個女人對不起我爹，我去求情，那我也對不起我爹。我回來，是照顧文保文娟的，等我爹回來了，我就不管了?！?/br>
    王嬸哭著：“這不要臉的賤貨，害得我好苦，我的兒子怎么娶媳婦，我的閨女還怎么嫁得出去……”

    她不停地哭，嗓子啞了還在哭，忽然眼睛一亮，抓著小晚的手說：“銀子，你那一百兩聘禮呢，小晚啊，你去給她刨出來，送給村長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小晚搖頭：“我怎么知道她藏在哪里，再說了，她寧愿不要臉不要皮甚至不要命，也是不肯舍銀子的，回頭倒是我的不是了?！?/br>
    王氏怔怔地看著小晚，這小姑娘平日里挨打挨罵忍氣吞聲，原來心里這么有主意，原來什么都看在眼里。

    “王嬸，只怪我對不住你?！毙⊥碚f，“我早知道他們搞在一起，我沒敢說……”

    王嬸自己何嘗不知道，怪就怪許氏太賤，她恨地將許氏罵得渣都不剩，可這除了宣泄怨恨，沒別的用處。

    她要拉著小晚去地里，給那幾個看守的人求情，好歹送口水送口吃的，小晚也是死活不肯，她說她不想看見那么骯臟的景象。

    好容易把人打發(fā)了，小晚進(jìn)門來，見倆弟弟meimei已經(jīng)吃飽了歪在炕頭睡著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