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朝風(fēng)勸她不要放在心上，先安胎待產(chǎn)要緊，村民們見風(fēng)就是雨，這一陣過去，他們就消停了。

    小晚說：“但愿能像暴雨一樣，這層云過去就好了，原來像許氏那樣蠢的，到處都有?！?/br>
    她那里知道，這會兒是烏云才剛剛聚起，雨還沒下。

    元宵節(jié)時，白沙鎮(zhèn)上張燈結(jié)彩，人們穿梭在各式各樣的燈籠之間，猜燈謎嬉戲玩耍，好不熱鬧。

    偏是這日夜里，小晚愛吃的酸棗糕沒有了，她雖然不言語，可凌朝風(fēng)擔(dān)心她心里惦記著吃不到，夜里不能睡踏實，便策馬往鎮(zhèn)上來，趕著今日元宵節(jié)集市散得晚，找到了賣酸棗糕的攤子，稱了一些便往家里趕。

    這會子，人人都在燈會上玩耍，街上店鋪都去熱鬧的地方出了攤子，思韻閣周遭便都是冷冷清清的。

    凌朝風(fēng)策馬經(jīng)過時，忽然一道黑影沖出來，驚得馬蹄上揚，幸而凌朝風(fēng)伸手了得，沒有被摔下去。

    方才岳懷音準(zhǔn)備和婢女們?nèi)ス錈魰r，就見到凌朝風(fēng)騎馬走過，她將婢女們支開，傻傻等在店鋪里，聽得馬蹄聲，便闖了出來，拼死攔在馬前，總算是把他攔下了。

    夜色清淡，香氣撲鼻，凌朝風(fēng)下意識地調(diào)整氣息，不愿被她用什么迷魂香將自己陷于被動之地，他無法想象一個女人能如此瘋狂不自愛，只能說，岳懷音早已不是常人。

    “我只是……想讓你替我?guī)Ь湓?，告訴小晚，要保重身體。”岳懷音站在馬下，溫言軟語，楚楚動人，“我與她，總歸是相識一場，曾經(jīng)有機會做朋友做姐妹的，我總是盼著她好。凌掌柜，你們的孩子，快出生了吧?！?/br>
    凌朝風(fēng)漠然不語，冷冷地看著她。

    岳懷音卻走上前幾步，仰面望著她，清冷月色下，閃爍著晶瑩的淚光，美人兒眼角含淚，傷感地說：“凌掌柜，我知道錯了，我對不起素素，也對不起小晚。我現(xiàn)在孤零零地在這里，被縣太爺當(dāng)做玩物，我身不由己，若不然，你叫我一個弱女子如何活下去。凌掌柜，你能幫幫我嗎，幫我擺脫縣太爺?shù)目刂?，然后瞞過定國公夫人，幫我逃離這里?！?/br>
    “愛莫能助?！绷璩L(fēng)冰冷地吐出這四個字。

    岳懷音心中一顫，這幾乎，是她給凌朝風(fēng)最后的機會，可這個男人，竟是這樣冰冷無情。

    她眼中含恨，怒道：“是不是你把定國公夫人引到這里來，讓她凌虐于我？”

    凌朝風(fēng)充耳不聞，勒起韁繩將馬兒從她面前挪開，不等她撲過來，就策馬揚鞭飛馳而去。

    而岳懷音本是想撲上來阻攔的，一下?lián)淞丝眨さ乖诒涞牡厣?，掌心被磨破了皮，寒風(fēng)吹在傷口上，鉆心的疼。

    她冷冷一笑：“既然你不仁，別怪我不義，你不是最在乎你那傻村姑老婆么，走著瞧?！?/br>
    凌朝風(fēng)回到客棧，并沒有提起岳懷音的事，見小晚歡喜地吃著酸棗糕，心里安慰不少。

    待小晚睡去后，他下樓來，與彪叔和張嬸商量，該如何應(yīng)對越來越浮躁的百姓，估摸著又是縣太爺作妖，古董騙局的事，他可能醒過神來，明白自己嘗到甜頭了。

    張嬸道：“請梁知府出面?！?/br>
    凌朝風(fēng)頷首：“這不難，可百姓們被煽動起來，梁知府也無能為力。他們現(xiàn)在有膽子來客棧外面鬧，只怕有一天，就要闖進來了?！?/br>
    張嬸冷冷道：“不如殺雞儆猴，他們既然覺得我們有神通古怪，那就真的做些什么，嚇得他們屁滾尿流的，看他們還敢不敢來。”

    三樓，小晚站在門前，聽得真切，她沒有睡著，本是想逗凌朝風(fēng)玩的，沒想到相公到了樓下，卻與彪叔他們商量這么麻煩的事。

    其實這里真的有神通有古怪，全在她手上的這枚戒指。

    小晚抬起手，將玉指環(huán)摸了又摸，心中暗暗打定主意，明日那些百姓再來鬧時，就嚇唬嚇唬他們。

    正文 111 客棧大火

    她低頭的瞬間，凌朝風(fēng)剛好抬頭看見她，夫妻倆對視了一眼，小晚便回房了。

    不多時，丈夫歸來，坐到床邊嗔道：“剛才是裝睡的？”

    小晚軟軟地笑著：“本想逗你玩兒的?！?/br>
    凌朝風(fēng)在她臉上輕輕一捏，滿目寵溺：“那我們說會兒話?！?/br>
    他靠在床頭，讓小晚靠在自己胸前，嬌妻比孕前重了好些，纖細的手指也變得胖乎乎的，雖然沒有變成大胖子，可圓圓潤潤的十分可愛。

    “這戒指戴著，難受嗎？”凌朝風(fēng)見玉指環(huán)稍稍陷在皮rou里，擔(dān)心地說，“這下子，更拿不出來了吧?！?/br>
    小晚有些心虛，隨便敷衍了一句不難受，就把話題岔開了。

    而凌朝風(fēng)也有話對她說，說她去買酸棗糕的路上，遇見了岳懷音。

    “她特地等你？”

    “許是見我過去后，便在那里等我回去?！绷璩L(fēng)淡淡地說，“她剛開口說的幾句話，像是改過自新了，像是真的有幾分可憐，可是在我拒絕了她的請求后，立刻就翻臉?！?/br>
    小晚安靜地聽相公說完，倒也沒太生氣，大抵是把岳懷音這個女人看透了。

    她和素素聊過，說岳懷音怎么能心甘情愿躺在縣太爺?shù)纳硐?，素素說若換做是她，一定先勒死縣太爺，再自己一頭碰死。

    小晚則說，沒道理被玷污的女子就該以死明志，她們更應(yīng)該好好地活著，但她無法理解岳懷音甘愿從此妥協(xié)，若是她主動的那就更不可思議了。

    他們兩個鄉(xiāng)下姑娘，只能認為，京城妓院里出來的女人，沒有傳統(tǒng)意義上的禮義廉恥，只有利與益，她們本就是完全不一樣的人。

    此刻，聽聞岳懷音到這一刻仍舊企圖親近凌朝風(fēng)，小晚已經(jīng)不會在憤怒生氣，但她記得張嬸說過的話，善良如她，偶爾還是會反思，是不是自己太過刻意地避嫌和梳理，刺激到了她。

    凌朝風(fēng)淡淡一笑：“你與她的恩怨撇開不談，素素何辜？難道因為素素沒有最終被玷污，就能當(dāng)那件事沒發(fā)生過？晚晚，不必好心，也不必善良，任何借口道理在惡行面前，都毫無意義。”

    小晚點頭：“我聽相公的。不過……這次村民們又被煽動來找我們的麻煩，要怎么解決才好，凌霄客棧在這里十幾年，從前有過這樣的事嗎？”

    凌朝風(fēng)輕輕一嘆：“古怪的事，的確也是這兩年才有，不說別的，白沙河發(fā)大水那天的事，即便我們極力否認，還是有很多村民看見了，比起我們的解釋，他們當(dāng)然更相信自己的眼睛?！?/br>
    “那我們只能任由他們欺負到門上來？”小晚憤憤不平，“他們?nèi)糁滥切┥瓶罴Z食是相公你送去的，他們會慚愧內(nèi)疚嗎？”

    凌朝風(fēng)不在乎，但他將小晚扶著坐好，與她面對面，正經(jīng)地說：“但這里，似乎留不住我們了。一則昏官當(dāng)?shù)腊傩沼掴g，還有岳懷音興風(fēng)作浪，不是怕他們，我只是不想傷人更不會殺人。再則，便是你之前提過的，二山將來若出仕為官，雖說他本身的身世會讓人忽略我們的存在，但難保沒有人來好奇探究，這是朝廷的機密絕不能泄露。我爹娘一生為朝廷，因為我們有值得追隨的君王，我亦如是。所以，我想待你分娩后，身體養(yǎng)好了，我們便搬走，去其他地方重新落腳。凌霄客棧還是凌霄客棧，但與這白沙鎮(zhèn)，永別了?！?/br>
    小晚忙道：“不如現(xiàn)在就走，立刻就走……”

    凌朝風(fēng)搖頭：“你行動不方便，若是在路上有個三長兩短，我可以失去凌霄客棧，可以不再為朝廷做事，我不能失去你。”

    小晚心頭一熱，伏進他懷里：“傻了吧，我會一輩子和你在一起啊，相公不會失去我。我聽你的，等我生了孩子，我們就搬走，其實你不用和我商量，我肯定什么都聽你的呀。”

    凌朝風(fēng)笑道：“我們是夫妻，有什么事，我當(dāng)然要和你商量，得到你的同意?！?/br>
    小晚嬌笑：“明明對我又霸道又兇，動不動就要打斷我的腿，這會子裝好人了?！?/br>
    凌朝風(fēng)說：“晚晚，我這輩子最對不起你的，就是沒能親口問你，愿不愿嫁給我?！?/br>
    小晚抬起頭來，卻是眼眉彎彎地歡喜：“下輩子多問一次唄。”

    他們互相依偎著，一夜平安度過，第二天一早，果然又有村民前來示威，且人數(shù)比前幾天還多。

    彪叔拿著殺豬刀沖出來，卻見從后頭來了幾個騎馬的官差，為首的李捕頭跳下馬，呵斥村民：“你們在這里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村民們七嘴八舌，說凌霄客棧是妖魔鬼怪住的地方，在這里影響白沙縣的風(fēng)水，要將他們趕走，將客棧夷為平地。

    李捕頭大聲呵斥：“你們聽風(fēng)就是雨，凌霄客棧在鎮(zhèn)上十幾年安分守己，從不拖欠一文錢稅銀，知府大人是最明白不過的。今日大人派我來，是好好與你們講道理，若是還不聽，還要聚眾鬧事，就跟我衙門里走一趟，夾棍板子你們喜歡什么，自己挑！”

    客棧里，凌朝風(fēng)扶著小晚走出來，小晚還沒來及許愿教訓(xùn)一番這群愚蠢的村民，沒想到李捕頭趕來做主了。

    之后沒多久，鎮(zhèn)上幾家與客棧交好的商鋪，還有威武鏢局在黎州府的分舵，甚至是白沙村里與素素家交好的村民，許多人都來了。

    他們極力擔(dān)保凌霄客棧絕非神神鬼鬼之地，擔(dān)保凌朝風(fēng)的為人，擔(dān)?？蜅Ｔ诖耍粫Φ饺魏稳?。

    這叫小晚很意外，連凌朝風(fēng)也沒想到，一直以來，都是他出面去為別人解決麻煩與糾紛，雖然也會拜托江湖朋友為自己做些什么事，可這般不等他開口，就前來仗義相助，他從沒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。

    群情激奮的百姓們勉勉強強地妥協(xié)了，在李捕頭的怒視下，紛紛散去，張嬸彪叔邀請眾人進店喝酒吃飯，李捕頭說他還要回去向梁知府復(fù)命。又傳了梁知府的話，叫凌朝風(fēng)不要客氣，有什么事只管去黎州府商量。

    如此，只留下沒幾個江湖朋友，他們坐在店堂里，與彪叔喝酒劃拳，與凌朝風(fēng)說江湖上的事，張嬸倒酒端菜，好不熱鬧。

    小晚含笑站在三樓看，心里歡喜極了。她悟出道理，玉指環(huán)雖有神通，可人生在世，靠莫名其妙的神通庇護，終究是不可靠的。

    今日來了這么多人幫忙解決麻煩，相公是得道多助，是善有善報，人與人之間的好與壞、善與惡，不是一枚戒指能左右的。只怕是神仙菩薩，也無法估計天底下所有人的人。

    人活著，要靠自己，要多行善道。

    而這里的事，傳回鎮(zhèn)上，李捕頭回黎州府前，順道走了一趟知縣衙門，傳了梁知府的話，告誡縣太爺好自為之。

    他上任以來，白沙縣各方面都大不如前，整個黎州府境內(nèi)所有縣里，白沙縣就快從從前的首富之縣落到最后一名，再這樣下去，他的烏紗帽可就保不住了。

    李捕頭走后，縣太爺發(fā)了好大一通脾氣，他現(xiàn)在賠了夫人又折兵，且不說別的事，誰來賠他一千兩銀子，還有他為了做戲，自掏腰包給百姓的賑災(zāi)款。

    這主意，是岳懷音想的，他自然來找女人算賬，岳懷音險些又遭毒打，虧她腦筋轉(zhuǎn)得快，一番話將縣太爺哄住。

    巧的是，第二天，許氏和王嬸到鎮(zhèn)上買東西，穆工頭就要外出去打工了，她來給男人買些煙草隨身帶著。

    她們順道來看望岳懷音，見她氣色極差，心里都知道，必定是被縣太爺折騰的，兩人對她安慰了一番。

    岳懷音卻是忽然眸中一亮，問許氏：“上一回你們請來下咒的神婆，可還找得到？”

    許氏和王嬸面面相覷：“找得到，姑娘要那神婆……”

    岳懷音知道，咒穆小晚，只怕會反撲在自己身上，她不會這么傻，但是她可以咒縣太爺呀，甚至咒京城里的定國公夫人。

    既然許氏上一回起作用了，雖然反撲再她自己身上，但可見這些裝神弄鬼的事，還是有一定的作用。

    王嬸和許氏，便從鄰村找到那神婆，因是她們介紹的生意，且上回弄砸了也沒來和她計算，所以說定了，不論岳懷音給她們多少錢，都要四六分賬。

    果然沒多久，縣太爺病倒了，大夫去了幾回，瞧不出什么大癥候，但整個人病怏怏無精打采，偶爾拖著身體來思韻閣，也無心再折騰岳懷音，不過是與她說說話，便睡過去了。

    岳懷音偶爾提幾句鬼怪之說，縣太爺便恨得咬牙切齒，握著拳頭說：“凌朝風(fēng)，別落在我手里。”

    轉(zhuǎn)眼，正月便過去了。

    二月初一這天，穆工頭出發(fā)去打工，經(jīng)過凌霄客棧，給女兒帶了些吃的，給他即將出生的外孫帶了些小玩物，看著大腹便便的女兒，歡喜地說：“等爹回來的時候，再來抱抱我的大孫子。”

    小晚給爹爹準(zhǔn)備的東西，和舊年差不多，只是銀子多了一倍，穆工頭沒打開看自然也不知道，而小晚想的是，只怕爹爹打工歸來時，她已經(jīng)跟著凌朝風(fēng)搬走了。將來離得遠，難再相見，只能托相公在這里的朋友幫忙照應(yīng)。

    自然這都是后話，小晚一個字也沒提。

    可是穆工頭去了碼頭，今日不知怎么，所有的船都堵在外頭進不來，好不容易有一趟船，也不是穆工頭要去的方向，他和一些人從早晨等到夜里，不得不原路返回。

    店里剛要打烊，見穆工頭扛著行李走過，彪叔上前招呼，聽說這事兒，就請親家公到店里住一晚，這里回青嶺村遠得很，天色已經(jīng)很晚了。

    穆工頭不好意思住下，小晚說自己閨女家有什么要緊，父親便勉勉強強在二樓北邊的屋子住下，父女倆說了會兒話，便各自去休息了。

    夜里，小晚睡得很香，不知什么時辰，突然被凌朝風(fēng)推醒，凌朝風(fēng)將她打橫抱起來，就往門外沖。

    小晚這才聞到一股焦灼氣息，他們從大門闖出去，客棧四周已是火光沖天，不知是什么人，竟然半夜來客棧放火。

    凌朝風(fēng)聞見桐油的氣味，知道火勢很快就會蔓延，先保住性命要緊，察覺火勢后，立刻就把小晚抱了出來。

    彪叔張嬸也出來了，眼看著火勢迅速往樓上竄，他們幾個人根本無力施救。

    “爹，我爹……”小晚恍然想起，父親還在二樓北面的屋子里，父親睡覺一向死沉，只怕根本察覺不到火情。

    “相公，我爹還在二樓?！毙⊥韲樀没觑w魄散，大聲喊，“爹，爹……你醒醒，著火啦！”

    這一喊，竟是刺激到了腹中的胎兒，小晚只覺得身下有什么東西流出來，緊跟著腹中一陣劇痛，疼得她站不住。

    凌朝風(fēng)剛要沖進去救岳父，一轉(zhuǎn)頭，就見小晚倒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“晚晚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