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節(jié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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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去收拾孟姑娘住的屋子?!毙⊥碚f著,便離了臥房,到二樓客房來。 屋子里彌散著藥的氣息,白天她們還在這里說,天天清粥小菜吃得嘴巴沒味道,等連憶身體好了,請彪叔做一大桌好吃的給她。 小晚打開窗戶通風(fēng),見月朗星稀,寒風(fēng)一陣陣撲在臉上,她握起右手,捧在心口,默默念:“希望孟姑娘,能嫁給她想嫁的男人?!?/br> 小晚不知道這個算不算愿望,也不知道將來能不能實(shí)現(xiàn),可這是她對孟姑娘最虔誠的祝福。 那之后兩天,客棧很平靜,凌朝風(fēng)去鎮(zhèn)上走了走,李捕頭的確給了他交代。 這件事凌朝風(fēng)做的不周全,李捕頭他們自然也不地道,算是扯平了。 凌朝風(fēng)很明白,那畢竟是知府的千金,雖然在他眼里知府也不過爾爾,可人在江湖,比起孟連憶,還有更重要的事,更重要的人。 凌朝風(fēng)并沒有明說,是二山暴露了行跡,對小晚也只說,孟姑娘在家里養(yǎng)病。小晚沒有糾纏不休,如今她對自己的男人深信不疑,即便有什么事不能合她的心意,她也知道相公那么做,一定有他的道理。 她最多只是惋惜:“孟姑娘答應(yīng)她jiejie,絕不走她的老路?!?/br> 這一日,雪霽天晴,小晚早起打掃門前,見陸陸續(xù)續(xù)有人坐著板車驢車經(jīng)過客棧往碼頭去,都是帶著行李背著包袱,像是要出遠(yuǎn)門,或是去很久一陣子的模樣。 小晚忽然想起來,該是這幾天,她爹也要走了。每年過了元宵,等不到二月,爹爹就會外出打工,通常十一月左右才會回來,去年回來的早,是因?yàn)榱璩L(fēng)去找來的。 果然,青嶺村里,要外出打工的男人們,都差不多準(zhǔn)備出門了,穆工頭也已經(jīng)打點(diǎn)好行裝,明日就出發(fā)。 臘月里和許氏大吵一架,還動手打了她,許氏本一氣之下要帶著孩子回娘家,可在王嬸的勸說下,咽下這口氣,好吃好喝地伺候著男人。 王嬸對她說,她把男人伺候好了,穆工頭才會在小晚面前說幾句好的,為了能從小晚身上撈更多的銀子,這點(diǎn)委屈算什么。 因此,年里穆工頭倒是過得愜意,妻子也不和他鬧,日日殷勤伺候著,這會兒他要出遠(yuǎn)門了,心里一軟,便是摸出十兩銀子說:“我原想自己攢著,知道你不容易,拿去花吧,給自己買身好衣裳穿?!?/br> 許氏揣著銀子,心里卻嘀咕,不知這老東西還藏沒藏銀子,也不知這是他的工錢還是閨女給的零花錢,能藏十兩,指不定還有二十兩三十兩,明明回家時(shí)把他里里外外都摸遍了,他是藏在哪里的? “我今年夏天回來。”穆工頭說,“年紀(jì)大了,不如從前有力氣,夏日里我回來歇兩個月,初秋再去,臘月回來?!?/br> 許氏訕訕,口是心非道:“身子骨要緊,我看你不去也成,你開口讓你大女婿養(yǎng),他還能不答應(yīng),他們拔一根毫毛比我們的腰還粗?!?/br> 穆工頭則道:“你聽我一句,沒事別去鬧,哪天真惹怒凌朝風(fēng),你就不怕文保文娟,將來也被后娘虐待?” 許氏不理睬他,借口給他收拾東西,又悄悄把包袱摸了一遍,想看看有沒有藏銀子。又惦記著明天他路過凌霄客棧,小晚指不定還要塞錢,她想跟著一起去,之后到了碼頭再把銀子拿回來,可是一開口就被穆工頭拒絕,不叫她跟著。 隔天,小晚抱著包袱等在店門外,碼頭下午有一趟船,爹爹這會兒不來,她便明天再等,倒是巧,穆工頭就坐今天這班船走。 父女倆相見,凌朝風(fēng)也在一旁問候,想讓他們能單獨(dú)說話,便去套馬車,預(yù)備親自送岳父去碼頭。 穆工頭對小晚說:“又是好幾個月沒見了,你氣色越發(fā)得好,個子也長高了?!?/br> 小晚說:“客棧里吃得好,每天大魚大rou的?!彼戳搜鄹赣H問,“爹爹這個年,過得可還好?我知道您一定盼著我回去看您一眼,可我如今嫁出來了,不想再回去,我在青嶺村沒過過一天好日子,雖然惦記您,可那個地方?jīng)]有值得我留戀的?!?/br> “我好著呢?!蹦鹿ゎ^笑道,“她不敢和我鬧,離了我她靠誰去,只是委屈你……罷了,都過去了,晚兒,好好跟著凌掌柜,早些給他生個大胖小子?!?/br> 小晚笑道:“您自己保重身體,別惦記我。” 之后凌朝風(fēng)將馬車牽來,攙扶岳父上車,小晚把自己給父親準(zhǔn)備的東西放在車上,又往父親懷里塞了一大袋銅板,說是銀子不好使,還是銅錢方便些,叮囑他照顧好自己,她就沒跟著,只讓凌朝風(fēng)去送了。 她站在路邊張望父親離去,張嬸出來,溫柔地說:“放心吧,你爹會照顧好自己的?!?/br> 小晚道:“我也沒什么擔(dān)心的,過去都習(xí)慣了他這樣出遠(yuǎn)門,其實(shí)把他盼回來也沒有指望,后娘照樣打我,他只當(dāng)做沒看見。不過,至少他沒打過我,哪怕后娘急得上躥下跳,他也不會對我動手,我心里是明白的?!?/br> 張嬸輕嘆:“家家有本難念的經(jīng),那天孟大人一耳光打得他閨女臉都歪了,還是不是親爹了?!?/br> 小晚擔(dān)心地說:“不知道孟姑娘現(xiàn)在怎么樣了,希望她別挨打,她身體還沒好呢。變成這樣子,我真寧愿她繼續(xù)在鎮(zhèn)上做個小賊?!?/br> 她們進(jìn)門,把桌椅擦一擦,指不定天黑了會有客人來吃飯,彪叔來問她們晚飯想吃什么,之后又去找二山,卻是在后院喊了一圈沒人應(yīng),便跑來前頭問:“見著二山?jīng)]有?” 小晚和張嬸都搖頭:“他不是在屋子里念書?” 眾人往后院來,二山的屋子里,書本堆滿炕頭,瞧著并沒什么古怪,但是人不見了,門口的冬靴也穿了出去。 “這孩子去哪兒了,幾時(shí)走得?”張嬸嘀咕道,“平日里出門都會招呼一聲,今天這是怎么了,難道只和掌柜的說了?” 半個時(shí)辰后,才把凌朝風(fēng)盼回來,小晚跑來問:“相公,你知道二山去哪里了嗎?” 凌朝風(fēng)淡淡道:“馬廄里少了一匹馬,我本以為他去放馬了,看來是真的出去了?!?/br> 小晚說:“他會去哪里?” 凌朝風(fēng)濃眉微蹙,頗有些生氣:“他若是昏頭了,便隨他去。既是自找的,自己受著吧?!?/br> 小晚聽不大懂,可她知道相公生氣了,之后張嬸和彪叔也沒再提起,像是有默契,直到夜里洗澡時(shí),張嬸悄悄說:“那傻小子,興許去找孟姑娘了?!?/br> 小晚很驚訝:“二山?去找孟姑娘?” 張嬸笑悠悠,問她:“你什么都沒瞧出來?” “瞧出什么?” “自己和掌柜的終日卿卿我我,就看不到別人眼里的情意了?”張嬸笑道,“傻丫頭,你那二山小哥哥,動了凡心了?!?/br> 小晚總算明白了,激動地問:“二山看上孟姑娘了?” 她本是有些高興的,但凌朝風(fēng)還在生氣,她只能乖乖陪在一邊,不敢瞎起勁,不然連她也挨罵,夜里兩人相擁而眠,小晚輕聲問:“相公,二山還沒回來呢?!?/br> 凌朝風(fēng)卻冷冷地說:“睡覺?!?/br> 小晚這一夜,做了很多奇怪的夢,而隔天一早,客棧的門就被拍響,聽的是李捕頭的聲音,大聲喊著:“凌掌柜,開門?!?/br> 他們披著衣裳下來開門,平日里都是二山來做,今天他不在,凌朝風(fēng)只能親自動手,門開了,李捕頭就嘆氣:“凌掌柜,你們客棧近來真是不消停,我和縣太爺都不好做啊?!?/br> 小晚躲在相公身后,只聽李捕頭說:“快去知府衙門一趟,你家二山被抓了,昨晚打了一頓,今天還要打呢,去晚了,可別打死了。” 正文 050 玉指環(huán)怎么不靈了 地方衙門無生殺大權(quán),不敢輕易弄出人命,打人往往每日二十板子為限,分?jǐn)?shù)日打完,絕不會輕易就將人打死。 李捕頭是衙門的人,卻還這般敬告凌朝風(fēng),可見二山是遭了私刑,外人未必知道,如此,生或死便沒定數(shù)了。 凌朝風(fēng)抱拳道:“近日總給李大哥添麻煩,待我解決這件事,再向李大哥告罪,好生請您吃頓酒?!?/br> 李捕頭嘆道:“酒就免了,縣太爺也命我傳句話。凌掌柜,新君即位,一朝天子一朝臣,客棧在京中雖與高官貴人多有往來,可將來如何誰也不知道,還望多謹(jǐn)慎。” “多謝。”凌朝風(fēng)神情嚴(yán)肅,李捕頭也不開玩笑,張嬸從急匆匆跑出來,塞了一大包咸鴨蛋讓他帶回去給孩子們吃,李捕頭謝過,便是大大方方地走了。 小晚轉(zhuǎn)身就沖上樓,要為丈夫準(zhǔn)備出行的穿戴,可凌朝風(fēng)卻一直悠哉悠哉,還讓彪叔準(zhǔn)備了早飯,急得她在樓上喊:“你快上來換衣裳,快來。” 可是相公理也不理她,只有張嬸沖她擺擺手,要她別著急。 足足磨蹭了一個時(shí)辰,才把人送到門口,小晚踮著腳給相公系風(fēng)衣的帶子,凌朝風(fēng)故意說:“我還沒戴護(hù)膝?!?/br> 小晚說:“今天不冷?!?/br> 凌朝風(fēng)又好氣又好笑:“原來二山比我還重要?” 小晚卻十分著急:“李捕頭可說了,別去晚了叫二山被打死?!?/br> 好容易把相公送出門,小晚終于記起來叮囑,大聲喊:“相公,路上小心。” 凌朝風(fēng)走遠(yuǎn)了,小晚才松了口氣,卻聽張嬸在背后說:“他不在衙門被打死,回來也怕要被掌柜的打殘了。” 小晚驚恐地看著嬸子:“相公他……” 張嬸說:“我不是與你講過,掌柜的對二山教導(dǎo)很嚴(yán),二山雖不是老夫人的養(yǎng)子,他是把二山當(dāng)親弟弟對待的。二山不喜歡舞刀弄槍,掌柜的就不逼他,他喜歡念書寫字,就給他請最好的私塾先生,為了他能有出息,花了好些心思的。你說這一出鬧的,臭小子挨頓打算什么,知府大人若是惱了,勾去他院試的資格,麻煩就大了?!?/br> 小晚問:“那會怎么樣?還能考秀才嗎?” 張嬸算了算說:“院試三年兩回,這回不成,挨到明年夏天還不算太久,可鄉(xiāng)試三年才一回,錯過今年八月的鄉(xiāng)試,就要再等三年,可萬一考不上呢?” 考不上,便是三年又三年,一眨眼興許就是十年,怪不得村里的秀才老先生考了一輩子,一輩子就這么過去了。小晚光是想一想,都覺得好辛苦。 張嬸嘆道:“能趕上今年的話,好歹便宜了三年不是?掌柜的自然不會輕易讓他錯過,可少不得人情往來要去周旋,我們和知府本沒有瓜葛,這下偏要牽扯上,日后還不定會不會有別的麻煩。莫說掌柜的生氣,我也生氣,這孩子怎么就不懂事了呢?!?/br> 小晚輕聲說:“嬸子不是說,他動了凡心嗎?” 彪叔端著小晚的早飯出來,一大碗熱騰騰的疙瘩湯,招呼晚兒過去吃,一面卻笑呵呵說:“年輕人血?dú)夥絼?,男娃沒點(diǎn)熱血沖動,娘兒兮兮的,我才看著惱火呢?!?/br> 張嬸瞪著他:“就是跟著你不學(xué)好的?!?/br> 彪叔伸手摟過她,眼中滿是喜歡,愛不夠似的說:“娶媳婦的本事,自然要跟我學(xué)才行?!?/br> 張嬸面兒微紅,輕聲罵道:“孩子看著呢,沒臉沒皮的。” 見叔和嬸子恩恩愛愛,小晚樂呵呵地笑著,被張嬸催促趁熱吃,小晚一面塞得臉頰鼓鼓的,一面口齒不清地說:“二山娶了媳婦,還在店里住嗎,那咱們以后又能多一個人了。” 張嬸笑道:“傻丫頭,他若當(dāng)了官,自然有自己的官邸,若不在京城,也未必在我們這里,將來便是天南地北要分開的。” 小晚一怔:“要分開?” 張嬸道:“這是自然的?!?/br> 小晚早已把二山當(dāng)家人當(dāng)哥哥,忽然說將來難免分開且隔得很遠(yuǎn),不免有些惆悵,她活了十七年才得來的親人們,原來也終是要散的。 吃過早飯,小晚勤快地將客棧上下打掃干凈,給路過的行人送了幾回水,快到晌午時(shí),一輛馬車踏著香氣而來,臘月以來,好久沒見思韻閣的人了。 馬車上坐著岳懷音和素素,她們將車停下,在窗口與小晚招呼,素素笑道:“晚兒,你在等我們嗎?” 小晚擺擺手,敷衍了幾句,所謂家丑不可外揚(yáng),這點(diǎn)道理小娘子明白得很。 岳懷音一如往日溫婉嫻靜,馬車不久便離去,但等她們帶著貨折回來時(shí),剛剛好凌朝風(fēng)也駕著馬車回來了。 二山是被彪叔從車上扛下來送進(jìn)門的,不僅身上挨了打,臉上也不好看,額頭上有傷口,嘴巴腫得老高,小晚光是看著,就心疼得淚眼盈盈。 凌朝風(fēng)卻是怒意滿滿,毫不憐惜,還責(zé)備小晚:“你難受什么,打在你身上了?” 小晚覺得凌朝風(fēng)太狠心了,一時(shí)不想理他,跟著彪叔去照顧二山,便把岳懷音的事給忘了。 門外頭,岳懷音特地下車來,好心問道:“凌掌柜,這是怎么了,二山小哥怎么被人打成這樣。” “在外頭闖禍,年紀(jì)小不懂事,叫岳姑娘擔(dān)心了?!绷璩L(fēng)客客氣氣,也不攆人,反是相邀,“岳姑娘到店里坐坐,喝口茶暖暖身子?!?/br> 岳懷音自然識趣,忙道:“你們正忙呢,我怎好添亂,這便要走了。凌掌柜,大家都是自己人,若有什么我能幫得上忙的,還請不要客氣。” 凌朝風(fēng)道謝,目送岳懷音離去,一時(shí)怒氣又在臉上浮現(xiàn),大步往后院去,卻見小晚突然攔在門前,沖他嘿嘿笑。 “相公?!毙⊥淼穆曇糗涇浥磁?,抓著凌朝風(fēng)的衣袖說,“你渴不渴餓不餓呀,我給你做吃的可好,一路辛苦了,上樓歇會兒唄?!?/br> 小娘子眼眸一顫一顫的,心虛得很,手指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袖,明擺著就是要攔他不讓他去見二山,凌朝風(fēng)冷然道:“我教二山,你不要插手,要不你來教?” 小晚巴不得說“我來教”,可說出口恐怕就該輪到她被教訓(xùn)了。 眼見丈夫滿身寒氣地往二山屋子去,小晚握起右手,心中默默念,要讓凌朝風(fēng)上樓歇著,千萬別打人。 本以為凌朝風(fēng)會立刻轉(zhuǎn)身回來,可他眨眼就進(jìn)了門,接著彪叔和張嬸都被趕出來,小晚舉起右手看了又看,玉指環(huán)不靈了? 鞭打聲傳出來,聽得小晚心驚rou跳,好在沒有打很久,三兩下的樣子,屋子里就安靜了,張嬸幽幽地說:“不會被打蒙了吧,還是打死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