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節(jié)
“相公!”小晚心頭一熱,朝前跑了兩步,但心中猛顫,想到剛剛發(fā)生的一切,又停下了腳步。 她該怎么向凌朝風解釋,自己連帶陳大娘母女一起,“突然消失”了? 玉指環(huán)很靈,可似乎每一次靈驗之后,都要撒謊來瞞過真相,撒謊讓人不安,至少小晚就不愿自己成為一個滿口謊言的人。 上一次用玉指環(huán)消退滿身傷痕,隨口應了相公說是膏藥的作用,彼時還沒意識到這是謊言,但此刻,她就必須編出一番話,才能解釋她們的失蹤。 除非,再也不愿玉指環(huán)靈驗,直接告訴凌朝風真相,這樣一來,玉指環(huán)便成了普通的戒指,可萬一相公不信,到時候玉指環(huán)也不再靈驗,小晚又該怎么來證明自己說的是真的? 這世上,哪有十全十美的事,哪有不勞而獲,哪有不用付出就能得到的心想事成。 她胡思亂想這么多時,凌朝風已經漸漸走來,風吹得他衣袍揚起,帶著怒氣。 小晚記得相公說過,不要惹他生氣,而她對于怒意最直接的恐懼,就是害怕自己會不會挨打,眼見丈夫越走越近,她的身體不自覺地往后退了兩步。 卻偏偏是這兩步,真真把凌朝風激怒了。 客棧里,張嬸見小晚和掌柜的一前一后走回來,一顆心頓時落回肚子里,拉著小晚疊聲問:“晚兒,你去了哪里,那母女倆呢?你可把我們嚇壞了,我們以為你被人拐走了?!?/br> “我、我把她們送走了?!毙⊥韲肃?,而她剛出聲,就聽見丈夫在背后說,“回房待著?!?/br> 張嬸看了眼凌朝風,識趣地松開了手,小晚弱弱地看了她一眼,像是在求助,可沒法子,她不敢忤逆凌朝風,只能乖乖地往樓上去。 回到屋子里,小晚渾身一松,這大半天雞飛狗跳的,她累極了。才發(fā)現(xiàn)一早折騰到現(xiàn)在,屋子里竟然還沒收拾,忙動手整理房間。 她跪在床上疊被子時,房門被打開了,凌朝風走進來,擺下一碗面條,什么話都沒說,便要走了。 小晚下床追到門前,站在他背后輕聲道:“相公……”卻又不知該說什么好。 凌朝風漠然:“把東西吃了,我現(xiàn)在要出門,有什么話,等我回來再說?!?/br> 小晚垂著眼眸,可丈夫忽地轉過來俯身湊得很近地看著她,像是真的生氣了,壓不住怒意:“穆小晚,我說的話,你都當耳旁風是不是?” “沒、沒有……” “不論去哪里,要和家人說一聲?!绷璩L耐著最后幾分性子,“我不在,你可以和張嬸說,可以和彪叔二山說,若是家里一個人都不在,你就給我老實待著。你以為自己三頭六臂嗎,你以為自己能有多大本事,你知道外頭的世界多險惡,你隨隨便便就相信別人,誰給你的膽子?!?/br> 小晚目光晶瑩,仿佛一顫就會落下眼淚。 凌朝風則是很矛盾,他既希望小晚能變得膽大一些,不再害怕繼母帶給她的恐懼,又擔心她這般壓抑太久太深的人,一旦放開,就收不住。小晚本性活潑開朗,只不過從前不允許她照著自己的本性活著。 他們若是普通人家,凌朝風也罷了,此生好好寵著疼著便是,可他們經營客棧,打開門做生意,每一天都是江湖。他不能由著小晚回回都意氣用事,世上可憐的人太多,而他們只能救人,不能救世。 看著委屈的人,他哪里舍得真的兇小晚,只是擔心過了頭,太生氣。 凌朝風沉著臉說:“我去鎮(zhèn)上,去去就回,你在房里待著,店里也不許去,哪只腳跨出去……” “你去鎮(zhèn)上做什么?”小晚卻緊張起來,難道丈夫看見了岳姑娘的馬車,要去胭脂鋪抓人嗎? “你把她們送去鎮(zhèn)上了?”凌朝風反問。 “沒有……”小晚矢口否認,可是與丈夫目光相對,她迅速敗下陣來,只能撐著最后幾分正義,鼓起勇氣質問,“你收了人家的錢,要把她們交出去是不是,你又不缺錢,相公,你為什么要這樣做?” 凌朝風蹙眉:“你在說什么?” 小晚把先前店里的光景比劃了一下,學著凌朝風的樣子說“好說好說”,她生氣地問:“你有那么多的錢了,就不能放陳大娘和素素一條生路嗎?你要多少錢才能滿足呀。” 凌朝風明白了,這個家伙誤會他要把人交出去,才帶著母女倆逃跑,讓人生氣的是,她竟然不相信自己,可也有些欣慰,穆小晚的膽子比想象得大多了。 “她們在哪里?”凌朝風問。 “我死也不會告訴你?!毙⊥須夂吆叩氐芍?。 “那你回來干什么?”凌朝風又問。 “我……”小晚怔了,一碼歸一碼,難道,他不要自己了。 凌朝風一把摟過她,往門外帶,小晚掙扎著:“你要帶我去哪里……” “我收了人家的錢,既然找不到她們,只能把你交出去了?!绷璩L抱著小晚的腰,徑直把她帶下樓,冷冷地說,“你比那小娘子漂亮的多,或許人家還能多給我一些賞錢。” 夫妻倆這么擰巴著往門外去,張嬸和彪叔他們看得一臉莫名,門外傳來小晚的喊叫:“嬸子,救救我?!?/br> 張嬸拉住要去看熱鬧的二山:“傻小子,有你什么事?” 且說岳懷音帶著陳氏母女回到店里,便命下人照顧她們,她將從碼頭接來的貨物清點后鎖入庫房,剛走出來,婢女小翠急匆匆跑來說:“小姐,不好了,那個凌霄客棧的人來了?!?/br> 懷音聞言,徑直來到店里,只見凌朝風站在門前,小晚就跟在他身邊。 “凌掌柜?!睉岩羯锨?,欠身問候,“你們這是……” 小晚在邊上沖她擠眉弄眼,悄悄地擺手,似乎是希望岳懷音不要提陳氏母女的事,可凌朝風卻開門見山地說:“內子莽撞,無端端將岳姑娘卷入風波里,多謝岳姑娘包含。” 小晚瞪著自己的丈夫,他真的猜中了? 而凌朝風一把摟過小晚,按著她的腦袋朝岳懷音鞠了一躬,說道:“既然岳姑娘收留了她們,還請您暫且照顧幾日,待我解決了其中的麻煩,我們再商議之后的安排?!?/br> 小晚聽糊涂了,可凌朝風和岳姑娘卻簡單幾句話就把事情講明白,不等她去看一眼陳氏母女,相公就把她提溜出去,抱上了馬鞍。 她居高臨下,看著凌朝風,凌朝風淡淡瞥她一眼,翻身上馬,將她護在懷里,語氣卻是冷冰冰的:“回家,回家再收拾你?!?/br> 正文 033 凌朝風的來歷 妻子失蹤后,凌朝風有過一瞬焦慮,但他迅速冷靜,分析當時的狀況,小晚應該不是被拐跑或抓走,她很可能是自己帶著人逃跑了。 她什么也沒有拿,一定走不遠,又或是擔心那群人搜查客棧,暫時帶著母女倆躲進山里去了。 張嬸在后山喊了半天也沒有回應,凌朝風便決定往白沙河碼頭去看一眼。 尚未出門,便見那群人從碼頭無功而返地走過,不多久又見一駕馬車慢悠悠地從遠處來,路過客棧后,緩緩停下,小晚竟是從車上跳了下來。 凌朝風沒有看清車上的人,但是走近妻子,聞到她滿身的香氣,便知那馬車里坐的是什么人,也能猜到陳氏母女去了何處。 此刻,岳懷音送別夫妻二人,一直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,才轉身回店里。 小翠在邊上喋喋不休,驚訝到白沙鎮(zhèn)那天遇見的翩翩公子,竟然是凌霄客棧的掌柜,而且還娶了這么一個傻乎乎的小姑娘做妻子。 “小姐,往后去碼頭提貨這種事兒,交給奴婢們去做吧。”小翠說,“您一清早地就出門,來回一趟多辛苦?!?/br> 懷音淡淡一笑:“我出去走走也好,這里地方小,待久了會悶的?!?/br> 打發(fā)了小翠去做別的事,自己獨自往內院臥房去,她不想把去碼頭提貨的差事吩咐給任何人,只有親力親為,她才能有機會路過那里,才能有機會,看見那個人。 其實,她也不明白,凌朝風那樣的人物,怎么會娶穆小晚。 太陽漸漸西去,暮色降臨,回家的路上,凌朝風沒有策馬疾馳,馬背上的顛簸比不得坐車,小晚這樣的身子骨,是經不起的。 他們慢悠悠地往回走,路上的身影越拉越長,凌朝風勒起韁繩調轉方向,對小晚說:“看那邊?!?/br> 乍然朝向陽光,小晚被刺得睜不開眼,慢慢適應了夕陽的絢爛,便見紅澄澄的大火球正在天邊緩緩下沉。 路的盡頭,已經看不見白沙鎮(zhèn)的光景,天地交界處,紅光如焰,美不勝收。 “真漂亮?!毙⊥砬椴蛔越卣f,“我以前怎么沒見過?!?/br> “你以前哪有心思抬頭看看天?!绷璩L又調轉方向,繼續(xù)回客棧,溫和地說,“但往后,你的日子里,就該看看天看看花草,一年四季日升月落,有很多有意思的事等著你去做?!?/br> “相公……”小晚聽著心里暖暖的,不禁輕聲道,“你不罵我嗎?” “當然想罵你,還想揍你,突然就這么跑了,嚇得我們六神無主,你怎么那么喜歡跑?”凌朝風這般說。果然一說要揍她,小晚就哆嗦了,她對于暴力的恐懼,遠超出他的想象。 “可我舍不得?!彼皖^吻了小晚的額頭,馬兒悠悠往前走,他說,“我會慢慢教你,畢竟十幾年來,除了干活挨打挨餓,你什么都沒學過?!?/br> 小晚輕聲道:“我也覺得自己配不上你,你什么都會什么都懂,那么了不起,可我總是傻乎乎的?!?/br> 凌朝風微笑:“多少聰明人都看不清自己,你能知道自己傻,已經很了不起了??赡阍趺磿洳簧衔遥辉S再說傻話?!?/br> 他們回到客棧,彪叔已經做好了晚飯,大家坐著吃飯,說起今天的事,問小晚到底怎么跑的,大路上都看不見人影,她便說是帶著母女倆從樹林里鉆的。 大家雖然覺得不可思議,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小晚是用玉指環(huán)許愿瞬間去了碼頭,自然是她怎么說,他們便怎么信。 玉指環(huán)的秘密,算是保住了。 夜里洗澡時,小晚試圖在水中摘下戒指,果然還是像長在皮rou里似的,根本拿不下來,但現(xiàn)在,她反而安心了。 “下次我會想好了,再跟你許愿。我想留著你,將來好為相公做點什么,我不會再胡來,你可不要生氣不理我呀。” 此時凌朝風推門進來,聽見后半句,還以為小晚在準備向自己道歉,而浴桶里的人著實被唬了一跳,捂著胸口藏進水里說:“我還沒洗好,你出去?!?/br> 凌朝風卻反手關上門,含笑朝她走來:“還沒洗完,別泡暈了,站得起來嗎?” 一面說,伸手就把人從水里拎出來,扯過毯子將她裹住擦干,小晚怕癢又害羞,抓著凌朝風的手說:“相公,我自己來好嗎?” 凌朝風搖頭:“你忘了,我說回家再收拾你。” 果然,做錯事是要受罰的,可是這懲罰,和小晚想象的不一樣。 屁股上沒有挨巴掌,只有溫柔的撫摸和揉捏,越發(fā)漂亮玲瓏的身體被夫君捧在掌心,他那么疼惜自己,即便很用力地挺入,也不會讓她感到痛苦,只會一次比一次地,想要更多。 軟綿綿地癱在丈夫懷中,小晚什么力氣都沒了,凌朝風在她背上輕輕拍:“你趴在我身上,我怎么睡,快躺下去?!?/br> 小晚一翻身,滾進床里,很快又滾回來,硬要貼著凌朝風的身體。 他們擁一床棉被,各自找到舒服的姿勢,凌朝風說:“晚晚,往后不能看見別人挨打可憐,你就激動,就熱血沖頭,要救人,必要先自救,你手無寸鐵身無長處,你說你要怎么幫別人?自然,你想做的事,我都會為你去做,可你做的若是錯事,我如何為你周全,難道強行錯下去,不顧會不會傷害無辜的人?” “相公,我不該救素素姑娘嗎?”小晚本是昏昏欲睡,這會兒一下子清醒了。 “這次的事沒有錯,只是做得不好,但難保你下一次不會被人騙。”凌朝風語重心長地說,“不要輕易相信別人,既然你連我都不信,為什么要去信不相識的人?” “我不是不信你,我……” “你是熱血沖頭,一見別人被虐待,就會失去理智,是不是?” 小晚連連點頭,被說到心坎里了。 凌朝風說:“可你要明白,你的苦難人生已經結束,你要變成聰明冷靜的人,好好過我們的日子。你想幫別人,想照顧別人,那就好好把自己變成有本事有用的人,不然你意氣用事,很可能幫不到別人,還會害他們失去求生的機會?!?/br> 小晚已經坐了起來,棉被捂著胸口,認真地聽著凌朝風的話,想要把每一個字都記在心里。 她說:“我常常不明白你為什么要做一些奇怪的事,我覺得你是大英雄一樣的人物,可你和那些壞人也能說上話,還客客氣氣的。我一糊涂,就會害怕,早晨我真的以為你收了錢,要把素素姑娘交出去。” 凌朝風道:“他們把店里弄得亂七八糟,我收點銀子做補償,不為過吧?自然也怪我,不能什么事都及時跟你說明白,晚晚,現(xiàn)在困嗎,想聽聽我的事嗎?” “想?!毙⊥碓桨l(fā)有精神,“我想聽相公從前的故事。” 凌朝風笑道:“其實也沒什么,我和你一樣,沒有親娘,但你還有親爹,我連親爹都沒見過。” 小晚愣住了,才知道夫君來自京城,本是路邊的棄嬰,在襁褓中被后來的養(yǎng)父母撿回家撫養(yǎng),養(yǎng)父母便是在京城經營客棧。 十二年前養(yǎng)父病逝,養(yǎng)母賣了客棧帶著他離京回鄉(xiāng),途徑白沙鎮(zhèn),因緣際會,在這里開了這家凌霄客棧。 凌朝風今年二十五歲,那年他十三歲就被養(yǎng)母逼著當家做主,一晃十二年過去,他早已成為了名聲在外的凌掌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