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節(jié)
小晚茫然地回頭,那男人一怔,忙松開手,連聲道:“失禮失禮,在下認錯了人,實在抱歉。” 認錯人?小晚還沒反應(yīng)過來,那人似乎看到了要找的人,徑直往前追去,小晚踮著腳看,不遠處,有一個同樣穿著白衣綠裙的女子,很快就被那個男人追上,他們似乎還發(fā)生了爭執(zhí)…… “大姐?” 突然,熟悉的聲音傳來,小晚心頭一顫。 “娘!是大姐,我看到大姐在這里?!钡艿艿拇笊らT,完全遺傳了繼母,還有她的壞心眼。 很快,兩個七八歲的孩子圍著小晚,一個是弟弟文保,一個是meimei文娟。 繼母進門后接連生下一女一兒,頭胎生的女兒,滿心不滿意。小晚那時候才九歲,嬰兒一哭繼母就發(fā)狂,拿釘鞋底的針扎她,用鞋底板抽她,現(xiàn)在想想,她這小身子骨也實在結(jié)實,怎么摧殘都沒垮,敢情親娘和jiejie把她們的生命都續(xù)在自己身上了。 “嘖嘖嘖,這不是我們新娘子嗎?”許氏搖搖擺擺地走上來,認出這衣衫鮮亮穿金戴銀的小娘子就是繼女,心里說不出的滋味,將她上上下下打量,冷笑道,“真是過上好日子了,良心也被狗吃了,真沒見過哪家閨女嫁出去,連回門的規(guī)矩都不懂?!?/br> 許氏像是養(yǎng)成了順手的習慣,說著就來擰小晚的臉頰,恨恨道:“見了我怎么不喊人,小賤人,你啞巴了?” “放開我!”小晚猛地用力,把許氏推開了,瞪著眼睛怒視她,大聲道,“說話就說話,你別動手動腳?!?/br> 許氏一個踉蹌,撞在身后的攤子上,腰里疼得直皺眉,兒子文保見娘被推開,便上來用腳踢小晚,一邊踢一邊打:“叫你推我娘,你這個喪門星?!?/br> 可下一刻,他就被人揪著后領(lǐng)拎起來,小家伙雙腳亂踢,嚇得哇哇大喊:“娘!娘,救我?!?/br> 許氏呆呆地看著高大的男人把自己的兒子拎在半空,終于緩過神來,大喊大叫:“殺人啦,來人啊……”撲上來對凌朝風又踢又打,“你放開我兒子,放開我兒子?!?/br> 正文 028 你不記得我了,是嗎? 凌朝風只稍稍用力,就把穆文保扔了出去,孩子滾在地上,嚇得哇哇大哭。許氏轉(zhuǎn)身從地上抱起兒子,尖聲喊著:“文保,摔疼了沒有,文保,讓娘看看?!?/br> 小晚跑到丈夫身邊,凌朝風挽住了她的手,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,可卻不是來關(guān)心許氏母子,而是瞧見玉樹臨風的凌朝風,和他身邊漂亮的小娘子。 夫妻二人走在人群里,本也是很顯眼的一對,但人來人往的時候,大家都專注各自的買賣和玩樂,但此刻停下腳步,目光便是挪不開了。 熟悉的人之間竊竊私語,揣測著凌朝風是什么來頭,又為什么要和一個孩子過不去。 “我們走吧?!毙⊥淼?。 凌朝風沒有說什么,挽著她的手便一同離開,凌朝風氣勢非凡,無須他們動手撥開人群,所到之處,路人自然的就讓開道了。 但沒走幾步,便聽許氏哭罵:“穆小晚,我辛辛苦苦把你養(yǎng)大,供你吃供你穿,給你當娘又做爹的,我哪里對不起你?大家給我評評理,我把繼女當親生的養(yǎng)大,給她找好人家嫁過去,結(jié)果她就帶著女婿回來打我們,你們看,把孩子摔成這樣……” 人群里不少青嶺村的鄉(xiāng)親,認得小晚,便知道她身邊的男人是凌霄客棧的掌柜,原來傳說中的凌掌柜是這般模樣,且不說樣貌如何,見他如此待小晚,都暗暗感慨小晚的苦日子到頭了,福氣來了。 離得遠一些后,小晚的心也平靜了,看看日頭的方向,便對丈夫說:“我們?nèi)フ覌鹱铀麄円黄鸪燥?,相公,我餓了?!?/br> 凌朝風頷首:“彪叔在茶樓包了雅間,吃過飯要不要一起去聽書?” “嗯?!毙⊥硇α耍粗煞虻哪抗?,充滿了感激,“相公,謝謝你?!?/br> “謝什么,傻乎乎的?!绷璩L嗔笑。 “有你在,我什么都不怕,我再也不會怕她?!毙⊥砟抗鈭砸?,“哪怕將來我一個人時遇見她,我也不會再讓她欺負,我會吃很多飯,長高長大一些,我就能打得過她了?!?/br> 這讓凌朝風很意外,方才見個鄰居,便讓她心慌意亂,見到繼母反而變得勇敢,可見,讓她恐懼的是過去的經(jīng)歷,而非繼母本身,至少現(xiàn)在她不用再怕那個婆娘,可是過去的苦刻在心里,她一定很害怕哪一天,又過回那樣的日子。 “回家,我教你幾招擒拿,好不好?”凌朝風笑著,可心思一轉(zhuǎn),目光驀然變得幾分色氣。 “我怎么覺得,你想要欺負人?!毙⊥碥涇浀匾恍?,含嗔含嬌,“可不許欺負我。” 話音才落,不遠處傳來女子的聲音,生氣地喊叫著:“衛(wèi)騰飛我警告你,你再抓我,我就咬舌自盡。” 那男子則冷靜地說:“敬酒不吃吃罰酒,是你自找的。” 說罷,單手將那年輕女孩子扛在了肩頭,那姑娘和小晚一樣,穿著白衣綠裙,而扛著她的男人,便是剛才認錯自己的那一位。 “放開我,放開我……”姑娘在男人的肩上拳打腳踢,還死命抓他的頭發(fā),看起來就好疼好疼,可是男子不為所動,扛著那姑娘疾行而去。 小晚看得怔怔的,瞄了一眼凌朝風,見他含笑,便弱弱地問:“要是我不聽話,你也會這樣待我嗎?” 凌朝風搖頭,卻是說:“你不敢不聽話?!?/br> 小晚揚起長眉,撅著嘴說:“我怎么不敢呀?反正……你才舍不得這樣對我?!?/br> 兩人嬉鬧玩笑著,便去找張嬸和彪叔,把許氏那一出忘得干干凈凈,吃過午飯在茶樓聽書,凌朝風覺得聽得怔怔出神的嬌妻的模樣,比說書人嘴里的故事有意思多了。 這會兒功夫,許氏帶著兒子女兒回到了青嶺村,一路上遇見村里的人,明著暗著提她們母子被大女婿打的事,把她氣得幾乎瘋了、一回家就摔摔打打,孩子的哭聲傳出來,她則尖叫著:“我讓你哭,你個討債鬼?!?/br> 外頭聽著,像是打孩子,這在穆家不稀奇,從前她哪一回不是把繼女往死里打,但這會兒王嬸推門進來勸,卻只見許氏拿著竹尺抽炕上的棉被,兒子女兒是嚇得不輕,可一下都沒打在他們身上。 王嬸撇撇嘴,上來勸:“大過節(jié)的,你何必呢,快喝口水消消氣?!币幻鎸z孩子說,“別哭了,去嬸子家里拿月餅吃。” 兩個孩子哭著跑了,許氏氣得癱坐在炕上,抹了一把眼淚說:“我活這輩子,幾時像今天這樣丟人現(xiàn)眼,早知今日,我當初就該讓她爹把這孽種送走?!?/br> 她哭哭啼啼的,王嬸勸了半天,說:“等你男人回來,讓他去說道理,她不把你放在眼里,還不把親爹放在眼里嗎?你別著急,日子還長著呢,你就看小晚今天那穿金戴銀的模樣,客棧里家底不知有多厚,受點委屈算什么,將來若能從她身上撈一些,才是正經(jīng)事?!?/br> 許氏冷哼:“怎么拿,你看那凌朝風,模樣是不賴,可發(fā)起狠來,我真怕他一手就捏斷我們文保的脖子。” 說著,她又后怕地哭了幾聲:“我就這一個兒子,我嫁到這家來,到底圖什么,哪一個都指望不上……” 王嬸勸道:“古話說得好,君子報仇十年不晚,你著急什么呢,咱們再看看客棧到底什么情形,總有一天,讓他們跪在你腳下給你磕頭。不說別的,你總是她娘吧,她不認也得認,等老穆回來,你別和他吵吵,先哄著他,讓他知道你委屈,讓他明白是他閨女對不起你,你給穆小晚謀了這么好的人家,可她恩將仇報。” 許氏瞇著眼睛,從細縫里透出寒光,咬牙切齒:“我死也不會放過她?!?/br> 而此刻,白沙鎮(zhèn)茶樓里,笑聲不斷,直到日暮時分,故事才講完了。小晚意猶未盡,彪叔便在邊上攛掇:“好聽吧,晚兒,回頭叔再帶你來聽?!?/br> 張嬸便訓斥丈夫:“都跑來聽書,還做不做生意了,你別把晚兒帶壞了?!?/br> 而他們聽書時吃了不少點心,便不在鎮(zhèn)上吃晚飯,一同坐著馬車回客棧去。 街上人多,馬車停在鎮(zhèn)口,小晚和張嬸互相依偎,像母女一般邊走邊逛,漸漸的人少了,張嬸忽然說:“小晚你聞聞,這香氣,我剛才在街上就聞見了。” 循著香氣,她們在街邊找到了一家叫思韻閣的胭脂鋪,店里已是燈火通明,琳瑯滿目皆是各色各樣精致的胭脂水粉,店門外的香氣有些混雜,可是剛才離得遠時,那獨特的氣息最最明顯。 “娘子,進來看看呀。”有體面的中年婦人來張羅生意,熱情地說,“我們店里有京城里最好的胭脂,宮里的娘娘都用這種?!?/br> 張嬸卻忽然止步,客氣地說:“天色不早了,我們改日再來看?!?/br> 小晚自然聽她的,又男人們跟了上來,一行人便走開了。 回到客棧,各自洗漱,玩了一整天,竟是比干活還要累,凌朝風回房時,小晚已經(jīng)躺下了,等他也躺下,妻子便鉆進懷里纏著他,軟乎乎地說著:“相公,我困了。” 可是今天,嬉鬧玩耍聽說書,還和繼母鬧了一場,經(jīng)歷太多的事,入夢便變得亂七八糟。 夢回小時候,變成了孩提時的她跟著別人去趕集,結(jié)果被繼母抓回去,各種鞭子棍子往身上招呼,曾經(jīng)的疼痛深刻在記憶里,于是在夢里變得那么真,小晚又哭又喊,等她被凌朝風搖醒時,臉上滿是淚水。 “做噩夢了?”凌朝風輕輕擦去她的淚水,溫和地哄著,“不怕,我在呢。” 小晚抽噎了幾聲,猛地抱住了丈夫,凌朝風慢慢坐起來,把她摟在懷里。小晚貼在丈夫的心門口,能感覺到胸腔里堅實的力量,她忽然問:“相公,你為什么要娶我,你喜歡我嗎?” 凌朝風嗔笑:“你不記得我了,是嗎?” 小晚茫然地抬起頭:“不記得你?” 凌朝風說:“我們見過的,成親前我們就見過面。” 小晚更茫然了,即便凌朝風詳細地說了初遇的經(jīng)歷,小晚還是記不起來,她完全不記得自己見過凌朝風這號人物,這樣高大挺拔玉樹臨風的男子,若是見過,怎么會不記得呢? 為了想這件事,她倒是把夢里的恐懼忘了。 而凌朝風則輕輕把嬌妻放下,輕輕脫下她的衣衫,用纏綿的吻安撫她惶恐不安的心,小晚如今已經(jīng)完全經(jīng)不起夫君的撩撥,嬌嗔幾聲,就乖乖地被吃得干干凈凈。 后來的幾天,小晚總是和張嬸念叨,說她不記得和相公見過面,張嬸都被她念叨煩了,說:“記不記得有什么要緊,你們現(xiàn)在成了夫妻,一輩子都在一起?!?/br> 小晚聽著可歡喜了。 然而這一日,衙門的人突然來了,小晚急匆匆跑來店堂,以為客棧又出什么事,但他們只是來客棧外張貼告示,好讓來往的人看見。 小晚不認字,只能聽那捕快對凌朝風說:“皇上宣布退位,將皇位傳給四皇子,元旦新君登基,要改年號了?!?/br> 正文 029 相公的名字 凌朝風請他進店喝口茶,那捕快謝過,說:“待新君登基,便要大婚,這幾日各地高官貴族的千金都往京城去參加選秀,有路過咱們這里的,縣太爺總要殷勤照應(yīng),我們忙著呢?!?/br> 只見張嬸包了切好的醬牛rou,熱情地塞到捕快手里:“您晚上加個菜,下回不當值,便來店里喝酒?!?/br> 彼此客氣了幾句,那人便走了,小晚再看貼在墻上的告示,實在沒幾個字認識。 只因白沙河碼頭到白沙鎮(zhèn),有二十里地路上沒村沒店的,凌霄客棧便成為唯一可周轉(zhuǎn)的地方,朝廷有什么大事,衙門總是要往這里知會一聲,雖然凌霄客棧在當?shù)匕傩兆炖锩暡淮蠛茫璩L在衙門里,倒是很吃得開。 “你認得幾個字?”凌朝風走來,笑問,“念給我聽聽。” 小晚紅著臉,咕噥道:“明知道我不識字,還要取笑我。” 凌朝風卻問:“想學嗎,想學的話,咱們就正經(jīng)地學,不鬧著玩的。將來咱們有了孩子,娘親若不認字,怎么教他們?” 小晚的臉更紅了,見張嬸捂嘴偷笑著走開,她輕輕捶打了夫君一下,急道:“青天白日的,哪個要跟你生孩子了。” 她轉(zhuǎn)身要跑,被凌朝風捉回來,正經(jīng)說:“晚晚,想念書嗎?” 小晚忙站定了,認真地點頭:“想,可是現(xiàn)在念書還來得及嗎?” “來得及?!绷璩L把二山叫了出來,讓他找從前念的啟蒙書。 他們回到店里坐下,不多久二山送來一本《三字經(jīng)》一本《千字文》,凌朝風說:“把這兩本書的字認下背下,就差不多了。記賬也好,將來……” 小晚不等他說出什么教孩子的話,就把書搶了過去,含笑瞪了他一眼,不許他胡說。然后愛惜地翻開書頁,甚至湊到鼻尖,聞了聞油墨的香氣。 張嬸笑問:“誰來教,怎么學?是正經(jīng)請個先生,還是掌柜的你自己教?” 凌朝風道:“到九月才有大客來,我正好閑著,我自己教便是了?!?/br> 小晚專注地翻著書頁,雖然不認得幾個,可她終于也能念書寫字。村里雖然只有男娃可以上學,可家里只要不太窮,也會把女娃送到秀才家認幾個字,小晚自然沒這樣的機會,她七歲就去后山砍柴了。 一頁一頁地翻,忽地眼睛一亮,小晚指著那一句“曰國風,曰雅頌。號四詩,當諷詠?!敝械娘L字,笑意盈盈地看著凌朝風:“相公的名字?!?/br> 張嬸哎喲一聲:“我可待不下去了?!?/br> 見他們都跑了,小晚羞得滿臉通紅,凌朝風卻道:”既然要學了,不許瞎糊弄,九月前把《三字經(jīng)》背下來,重陽節(jié)有大客人來,重陽節(jié)前,我便要考你的。過了重陽節(jié),咱們再學千字文。” 小晚抱著書,認真點頭:“我一定背下來?!?/br> 彪叔把炒好的栗子送出來給小晚吃,見她捧著書,笑道:“咱們店里,又要多一個讀書人了?” 小晚想到這書是二山的,便問:“二山哥哥,你也念書嗎?” 凌朝風則道:“明年開春,二山就要去考秀才?!?/br> 小晚很驚訝,見二山站在邊上笑,他靦腆地摸摸自己的腦袋:“還不定考不考得上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