差不多收尾時，邊忱不知怎么的，感慨了一句：「爺你打字有點慢哎」。

    2

    張輕輕挑眉，關(guān)了q·q聊天界面。

    屈腿坐在床上，把電腦放置在身前，一只手敲鍵盤——這樣打字確實不怎么快。

    臥室開了暖氣，果醋不冰了，玻璃瓶身上凝著一些水珠，沾在他的指尖，手有點冷。

    稍坐起身，果醋瓶被他放在床下的地板上。

    抽了張紙巾，擦干左手，張把雙手放進身側(cè)的被窩里，轉(zhuǎn)頭看向落地窗外的廣州夜景。

    不遠(yuǎn)處的廣州塔小蠻腰，流光溢彩，夜空有著別樣的寂寞。

    有那么一瞬，他覺得周身的一切都是虛假的，包括臥室里的明亮燈光、冷色調(diào)的窗簾、可見范圍內(nèi)所有rou眼不可見的塵埃粒子……一切。

    只有潛藏在床底下的魔鬼才是真實的。

    不過沒關(guān)系。

    關(guān)了燈，把自己置身于黑暗中，就可以跟魔鬼融為一體。

    凝視深淵的人，毫無疑問會痛苦不堪；但是變成深淵本身的人，可能就不會那么痛苦了——這是他的理論，詭異而有效。

    臥室陷入一片黑暗，平靜的呼吸聲淺淡得如同不存在，不來自活人，而來自尸體。

    筆記本電腦的底板有些發(fā)熱，貼在他的居家休閑長褲上。張把它移開，合上，隨手扔在床上某個空地。

    漫漫長夜，刺骨嚴(yán)寒，熊熊烈火，他內(nèi)心的帆船駛向危險和失控之地。

    失眠是常有的，九月一到，步入秋冬，尖刀與星光就徹夜徹夜地灑下來，灑在他身上每一寸皮膚，流出鮮血，閃耀微光，美麗而涼寒。

    偌大公寓寂靜得無聲無息，兩扇房門，一間客廳，隔絕了另一個人的存在。

    客廳另一邊的臥室里，容嬤嬤一定睡得很深了。

    老人在冬天總是能睡得很好；老人在清晨一定會給他準(zhǔn)備早餐。

    他知道她會的，她一向過分擔(dān)心他的飲食，像世界上每一個中老年婦女關(guān)懷自己的pretty boy一樣。

    只是此時此刻，只有他一個人，獨自待在這片黑暗與寂靜里，等待朝陽的升起。

    sing for the pain, sing for the dark.

    3

    作者小哥哥退出群聊后，大家還在群里活躍了一小陣。

    邊忱忙著翻發(fā)言記錄，把他說過的話都截成圖片，保存下來。

    等她截完他所有的話語，已經(jīng)過了零點了。

    邊忱去微博瞅了一眼，他并沒有發(fā)新的微博動態(tài)。

    不知道為什么，邊忱總覺得作者小哥哥是被他的真愛讀者給慫恿了，這也太平易近人、太真實了吧，跟她原本想象的不太一樣。

    又或許是真的玩不好國內(nèi)的社交平臺。

    嗯……或者是兩者的原因都有。

    明天早上還有早課，邊忱戀戀不舍地關(guān)了手機，枕著軟軟的枕頭沉入夢鄉(xiāng)。

    4

    凌晨五點三十分，天空沒那么黑了，但是依然灰蒙蒙的，并沒有任何一點點的白光。

    張從三點開始對著電腦屏幕看行情數(shù)據(jù)，無聊到把中國最近一個月上市的公司股票全瀏覽分析了一遍。

    靠著床坐得有些累，就合上電腦，起身，披了件睡袍，拿著手機坐在涼臺上，給遠(yuǎn)在挪威的工作助理發(fā)信息。

    他不喜歡語音交流，不必要的情況下也不會開視頻交代事情。他喜歡發(fā)短信——一種特別傳統(tǒng)而古怪的方式。

    發(fā)完短信，順帶打開手機郵箱。

    q·q郵箱的平臺設(shè)計處處透著文藝氣息，連登錄頁面都非要彈出一句違和的詩句或者名人名言——張一直覺得這是個不可理喻的設(shè)計。

    收件箱里躺著好幾封來自讀者的郵件，他點開閱讀，回復(fù)。

    晨光熹微，心情靜如湖水。

    今天又該如何度過？這真是個好問題。

    他今天不想去學(xué)校。

    第5章 zyx

    1

    上完第一節(jié)早課，邊忱抱著課本走回宿舍樓。

    等電梯時查看手機，一打開手機數(shù)據(jù)，收到新郵件的提示音突然響起，把她的手腕都震得動了一下。

    她用q·q郵箱只發(fā)過一封郵件，而收到的這封郵件，寫著來自「我爺?shù)幕貜?fù)」。

    邊忱不可置信地盯著通知欄看，這是……回信了？

    心跳有點快，她趕緊收起手機，進電梯，等回到寢室，才用電腦登錄郵箱，打開收件箱查收。

    邊忱第一眼看見的，是郵件所用的信紙背景。

    媽耶，好漂亮，看著不像是從郵箱系統(tǒng)里選用的，更像是他自己手動設(shè)置的。

    郵件里的回復(fù)內(nèi)容寫著兩句話，除了「展信愉快」，就只有「謝謝喜歡，好好學(xué)習(xí)?！?/br>
    落款備注為「張挽微」，前面還有個破折號。

    還能這樣落款的？這是懶吧。連個日期都沒有哎。

    邊忱坐在寢室座椅上傻笑了十幾分鐘，把這封電子回信截圖保存下來。

    再倒回去看看自己寫的是什么？一大段關(guān)于他的小說的感想，一小段祝他身體健康之類的話，胡扯了幾句天氣和日常，最后還自認(rèn)為相當(dāng)矜持地表達了自己對他的喜歡。

    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完了她寫過去的東西，如果看完了，那也挺為難他的。

    邊忱想著這些無邊無際的，又自顧自地笑了起來。

    “偷到了很多能量？”吳百萬把一堆課本扔在桌上，順口問了她一句。

    “什么呀，”提到螞蟻森林的能量，邊忱簡直想炸毛，“我今天早上定了個鬧鐘，本來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去偷別人的能量，結(jié)果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能量被人偷了！超氣！”

    吳百萬默默地看了眼自己偷到的能量，臉不紅心不虛地開始轉(zhuǎn)移話題，“那你坐那兒笑什么？談戀愛了？”

    “沒有啊，就只是，我很喜歡的作者給我回郵件了哎?！?/br>
    “是你上次給我們推薦的那位嘛？”

    “是啊是啊，”邊忱語氣里的歡喜無法控制，也無法掩飾，就差手舞足蹈了，“你知道嘛？他超用心的，連郵件的背景都是自己——”

    “打住，”吳百萬背對著她擺手，打斷她的話，“我知道他很用心了，反正你爺最好是吧?！?/br>
    “本來就是呀……”邊忱小聲說了一句。

    她意識到自己犯下的小錯誤了。

    有些喜歡和歡喜，是不能隨時、隨地、隨便跟人分享的。會掉價。

    她必須強迫自己記住這一點。

    2

    從那以后，關(guān)于作者小哥哥/張挽微/挽微大大/爺……這個……她到現(xiàn)在都還不知道該怎樣稱呼才比較恰當(dāng)?shù)拇嬖?，邊忱漸漸地不再跟身邊的同學(xué)朋友談起。

    她把更多的注意力轉(zhuǎn)移到他的文字表達本身，轉(zhuǎn)移到微博上那些跟她一樣喜歡他的讀者，轉(zhuǎn)移到每一個夜深人靜想要想念某個人的時候。

    總而言之，轉(zhuǎn)移到一種越來越不可思議的精神領(lǐng)域的境地。

    在邊忱眼中，他可以是一個具象的人。

    也許長得特別好看，有著他筆下每一個男主角都有的主角光環(huán)，有著每個女孩都想象過的那些光鮮社會地位和身份。

    他也可以只是一個無名無姓的講述者。

    沒有面目，不會說話，只有心中熊熊燃燒的語言和思想，以文字的形式呈現(xiàn)在她面前，讓她知道，在某個完全陌生的人生方向上，她并不孤單，還有另一個人走在前面引導(dǎo)著她。

    他甚至可以只是一個少數(shù)人才懂得的符號。

    相當(dāng)隱秘，卻給予她力量。代表著一切皆有可能，代表著某些獨一無二的思維方式，代表著這個混賬世界的反面，代表著所有不可想象卻可追尋的未來。

    邊忱喜歡他的真實，也喜歡他的虛無。

    晚上刷微博時，看見他關(guān)注的那位讀者發(fā)了他說過的幾句話。她就悄悄記錄下來，過兩天再在郵件里寫下自己的感想，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給他發(fā)過去。

    讀者群里有通知，說她們給他開了一個微信公眾號。

    于是邊忱就每日三看，雖然那個公眾號并無動靜。

    他有一小群特別關(guān)注他并且特別理智的讀者，可以稱得上是熱愛了。邊忱覺得那種氛圍極其難得。

    在其帶動下，她也不自覺地養(yǎng)成種種跟他有關(guān)的小習(xí)慣，只有她們這一小群人才懂得的小習(xí)慣。

    比如，每天晚上跑到他的微博底下蓋樓，美其名曰‘文藝的表白’；再比如，從來不會對他的私人生活表現(xiàn)出強烈的好奇心，雖然其實，她心里還是很好奇的……

    誰能做到完全不好奇呢？

    他就那么明目張膽地存在著，對于她們這些用心想要找尋光亮的人而言，具有致命的吸引力。

    誰又能做到完全不去設(shè)想他的真實面目呢？

    誰能跳過每一個空隙，不去想象這同樣的時刻里他正在做什么呢？

    誰能忽略自己內(nèi)心的軟弱無力，不去渴望得到來自于他的點滴回應(yīng)呢？

    誰能無視現(xiàn)實生活里的不如人意，不去假設(shè)世界上存在著一個真正符合自己所有期待的人呢？

    反正邊忱對自己坦誠：她就是做不到一點都不好奇。

    但是邊忱也要求自己：要用合適的方式去喜歡這樣一個真實又虛無的存在。

    他不可能注意到她；所以她也不可能失去他。

    這真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入喜愛，無關(guān)風(fēng)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