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半時，鎮(zhèn)遠侯就指揮士兵們開始了第一波進攻，并不猛烈，好像就是在試探虛實，遭受反擊以后很快就如潮水一樣退下去了。

    很快又是第二波，第三波，接二連三，一次比一次猛烈，也迫使她不得不拼盡全力。

    自制的擂木等此時倒是發(fā)揮了作用，猛然擲下去，上面的刀劍錐刺令對方的攻城士兵鬼哭狼嚎，叫苦不迭，攻勢逐漸減弱下去。

    好在，鎮(zhèn)遠侯也只是在試探虛實，遭受強硬反擊以后，就偃旗息鼓，下令撤兵，沒有了動靜。

    一夜平安，鎮(zhèn)遠侯果真心里忌憚，沒有再采取任何行動。諾雅長舒了一口氣，暗自慶幸之余，又收到了冰魄放出的第一只八哥，雖然那只八哥只說了一個字“安”，卻令她和元寶瞬間欣喜若狂，幾乎落下淚來。

    百里九的平安無恙，令諾雅的心里瞬間升騰起希望，渾身充滿了氣力，她重新自信起來，向著那些曾經(jīng)上過戰(zhàn)場的老兵們討教守城的方法，安排斥候，崗哨，加強戒備，一直處于高度緊張的狀態(tài)，警惕著周圍的風吹草動。

    整整一天，卻相安無事，諾雅反而心虛起來，忐忑難安，不明白鎮(zhèn)遠侯葫蘆里面究竟賣的什么藥？按照常理來說，他應(yīng)該趁著諾雅這里援軍未至的時候，抓緊時機進攻才對，如何會按兵不動？

    晚間的時候，派出去的斥候回來稟報，說是鎮(zhèn)遠侯軍營里又陸續(xù)運送來了什么東西，高約十幾尺，寬可盈丈，一律全都用油布遮蓋。

    諾雅不知究竟，向老兵請教，眾說紛紜，多言是攻城所用的撞車和臨沖，俱都威力巨大，會對城墻造成嚴重破壞。

    怪不得鎮(zhèn)遠侯一直按兵不動，原來是等待這樣厲害的裝備。他原本疾行軍，又是打著押解反賊的旗號，所以隨軍并未攜帶大型攻城武器裝備，硬件占于下風。如今陰謀敗露，不得不強行攻城，所有的爪牙畢露。

    如此下來，若是鎮(zhèn)遠侯攻城，如虎添翼，將勢不可擋。

    夜，愈加靜謐，只余秋風獵獵，吹動草葉的沙沙聲響。

    諾雅站在城墻之上，警惕著對方的動靜，屏息等待著鎮(zhèn)遠侯突如其來的攻擊。她命人一次次射出火箭，以防止對方借著夜幕的掩護，潛伏靠近城墻。

    四周的野草全都焚燒干凈了，光禿禿一片，對方再想進攻完全沒有了隱身之處。

    展青小憩過后，上來勸諾雅下去休息：“一天都沒有動靜，今夜應(yīng)該是不會發(fā)動進攻了。”

    諾雅 看看天，夜色逐漸流逝，天色已經(jīng)接近黎明，萬星隱退，進入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時間，天，馬上就亮了。她點點頭：“希望如是，不過虛虛實實，出其不意，這是鎮(zhèn)遠侯的用兵之法，絲毫不能大意?！?/br>
    展青勸她：“那你趕緊休息，我來警戒就好，天一亮，也就安全了?！?/br>
    諾雅想堅持到天亮，但是身子不爭氣，眼皮早就開始打架，懷孕令她總是感到困乏，遂從善如流，點頭答應(yīng)：“好。”

    言罷也不走，席地而坐，閉目養(yǎng)神。

    展青吞吐道：“你到下面帳篷里休息吧，我聽寶爺說，你如今還懷了身子?！?/br>
    諾雅搖搖頭：“我們習武之人，眼力和聽力總是比尋常人好些，一旦有異常的風吹草動，你便將我喚起來。”

    展青想了想，也不勉強，命人去帳篷里取了毯子過來，給她鋪在身子下面。

    諾雅能夠在最短的時間里，利用意志力進入沉睡。這樣的沉睡兩耳不聞，只需要一刻鐘就能達到一個時辰的睡眠效果。她很快從沉睡中清醒過來，依舊萬籟俱寂，夜色如墨。但是她極敏銳地感受到了殺氣，極濃的蒸騰殺氣。

    城墻下有沙沙的，風吹草葉的聲音。

    她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起來，一把奪過身邊士兵的劍，沖著城墻下面擲過去。

    一聲悶哼，雖然小，但是極清晰。

    “敵軍攻城啦！”

    諾雅一聲驚呼，頓時一陣“稀里嘩啦”的響動，士兵們cao起手里的兵器，一陣手忙腳亂。

    幾只火把丟下去，城墻下的敵軍棄了身上披著的草氈，站起身來。抽出兵器，開始迅疾攻城。

    一時間滾木礌石齊上，慘呼連連，喊殺聲響徹云霄。

    這次攻城的應(yīng)該都是鎮(zhèn)遠侯手下的精銳之師，箭法了得，而且身手敏捷，他們向上射出的都是引燃的火箭，而且城墻之上仍舊有偽裝成士兵的稻草人，瞬間被引燃，致使城墻之上亮如白晝，守城士兵立即成為眾矢之的，接連受創(chuàng)。

    烈焰熊熊，士兵們手忙腳亂地用手中長矛將被引燃的稻草人全都挑到城下，一時間火星四濺，火光一片。照耀出城下光景，黑壓壓一片敵軍，已經(jīng)看不出究竟有多少人，猛如餓虎，來勢洶洶，令人生畏。

    “石灰粉！”

    諾雅淡定指揮?，F(xiàn)在敵軍不容易射殺，風向又好，正適合用石灰粉。

    士兵立即領(lǐng)會了她的意思，一袋袋石灰粉傾倒下去，城墻下嗆咳聲一片，許多人被迷了眼睛，猶如沒頭的蒼蠅一般，四處亂撞。攻城的勢頭逐漸緩了下來。

    “換戰(zhàn)車！”隱隱約約聽到城下有人淡定指揮，蘊含著一絲怒氣，正是鎮(zhèn)遠侯親自指揮作戰(zhàn)。

    遠方有“隆隆”的響動，車輪摩擦地面的聲音，身后展青道聲：“不好，想是他們的攻城戰(zhàn)車到了！”

    鎮(zhèn)遠侯的家伙終于要一樣一樣亮相了。

    借著城下的火光，諾雅凝神細看，見有許多耕牛拉著一排龐然大物，上帶手臂粗細的鐵齒，向著城墻處駛近，因是鐵皮包裹，耕牛又皮糙rou厚，箭弩一時間竟然不能奈何，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龐然大物臨近城下，上面突然打開方方正正的窗口，后面冒出人來，手持連環(huán)弓弩，向上一陣密集發(fā)射。

    城墻之上的士兵沒有了地理位置的優(yōu)勢，慘呼連連，接二連三地中箭，落下城墻，被耕牛踩塌。血光飛濺，烈焰炙烤皮rou，再加上撕心裂肺的慘叫聲，猶如人間煉獄。

    后面又有撞車冒出來，向著城墻大力撞擊，發(fā)出“轟轟”的帶有毀滅性的聲音，令人的心也隨著城墻震撼。

    諾雅也心驚，對方這是打算徹底毀壞城墻，真正地強攻。

    守城士兵前仆后繼，不斷有人倒下，剩余的人面對如蝗箭羽，也畏怯了，躲在城墻下，壓根沒有還手之力。

    形勢再度危急起來。

    ☆、第一百三十九章 陣前唱首十八摸

    面對著對方勢不可擋的凌厲進攻，士兵里已經(jīng)有人生了束手就擒的心思。對方的強悍令他們感到絕望，與其拼了性命廝殺，倒還不如投降換取一條生路，不同于外敵入侵，反正都是大楚的王，不會做出趕盡殺絕的事情。

    “桐油！”諾雅一邊奮力抵擋著如蝗箭雨，一邊將攻上城墻的敵軍斬殺下去，扭頭近乎聲嘶力竭地呵斥命令。

    與其這樣眼睜睜地等著城墻垮塌，兵敗城降，倒還不如孤注一擲。

    此起彼伏的慘呼聲掩埋了她的聲音，士兵們蜷縮在城墻的掩體下，一動不動。

    元寶最先反應(yīng)過來，飛身搶了一壇桐油向著城下戰(zhàn)車上拋過去，發(fā)出“啪”的一聲脆響，立即有沖天的氣味漫上來，驚醒了其他正在拼殺的士兵。接二連三的壇子拋下去，碎裂聲不斷，諾雅奪過士兵手中的火把，向著那戰(zhàn)車擲過去，立即騰起漫天火光，迅速引燃了臨近的戰(zhàn)車。

    沖天的火焰迅猛地蒸騰而起，火舌迅速席卷了周遭的一切，戰(zhàn)車后面隱藏的士兵慘叫著從上面掉落下來，失了依仗。而耕牛怕火，漫天的火光令它們頓時亂了陣腳，憤怒而又驚恐地四處踩塌。城下頓時一片大亂。

    士兵們終于解了氣，越來越多的人站起來，又將壇子接二連三地摔下去，火光更熾，熱浪襲人。

    鎮(zhèn)遠侯終于不甘心地鳴鑼收兵，丟盔棄甲，狼狽而逃。

    這一戰(zhàn)，兩敗俱傷，各自傷亡無數(shù)。

    北極星退隱，朝陽初升，一片哀鴻。又熬過漫長的一夜，劫后幸存的將士們忙碌著清理戰(zhàn)場，掩埋戰(zhàn)亡的弟兄。諾雅一路巡查下來，愈是心涼。

    經(jīng)過昨夜一戰(zhàn)，城墻遭受了極為嚴重的破壞，若是鎮(zhèn)遠侯故技重施，再使出各種稀奇古怪的戰(zhàn)車，恐怕難以抵擋，畢竟使用桐油那是傷敵一千，自損八百的拼命招數(shù)，不能繼續(xù)使用，還需要防患于未然才是。

    這一站，令她明白了敵我雙方實力的懸殊，與武器裝備無關(guān)，是人心。堅毅的心志，不是單純地鼓舞士氣就可以養(yǎng)成的，而是經(jīng)過戰(zhàn)火的洗禮，血與火的考驗，千錘百煉，鍛煉出來的意志力。

    兵臨城下，他們就怕了，覺得那是難以攀越的高峰峻嶺，貪生怕死，恨不能賣國求生。對于這種懦弱得就像一灘爛泥的士兵，諾雅也有一千一萬個重新塑造他們脊骨的方法，殺手閣里的殺手們從來沒有一個人怕死，除了剔骨香的威脅，還來自于非人的磨煉。但是，現(xiàn)在來不及。

    現(xiàn)在，他們除了需要明白氣節(jié)的意義，堅持可以戰(zhàn)勝一切的決心，還要明白，對手并不可怕，真正可怕的，是自己不戰(zhàn)而降的懦弱。

    今日已經(jīng)是第三天，她掰著指頭熬，感覺已經(jīng)是度日如年。更何況，如今鎮(zhèn)遠侯已經(jīng)識破了她故弄玄虛的計策，知道自己是外強中干，一口就可以吞噬的糕點，必然不會再給自己喘息的機會。即便是不痛不癢的試探，對方人數(shù)眾多，前仆后繼，采取車輪戰(zhàn)術(shù)，也會令士兵們吃不消。

    戰(zhàn)火將城墻熏得烏黑。 戰(zhàn)士們忙碌著將稻草焚燒的余燼清理出去，動作機械而呆滯，一夜奮不顧身的大戰(zhàn)已經(jīng)令他們精疲力盡，更何況身邊弟兄們的戰(zhàn)亡帶來的悲痛，還有敵軍的強大帶來的壓迫感，都令他們感到頹喪。

    而諾雅作為指揮者，可以有功，但是不可以有過，她的這一個微小過失頓時令士兵們竊竊私語，多少表現(xiàn)出不滿來。

    諾雅徹夜未休，滿身疲憊，卻了無睡意。站在城墻上，北方吹來的秋風獵獵，吹得她心里浪潮起伏。

    元寶站在她的身后，手里拿著兩個銀裹金兩摻饅頭，做出一臉輕松：“吃點吧，當?shù)鬲氂酗L味，不比你手藝差?！?/br>
    諾雅接過來，使勁咬了一口，混合著桐油的味道，使勁地嚼，卻怎么也咽不下去。城墻下的血腥味隨著陽光蒸騰上來，令她想起她在犬舍里的那場廝殺，胸腔里翻江倒海，一伸脖子，就干嘔了起來。

    “我去打水?！痹獙毷置δ_亂地道。

    “不用了。”諾雅阻止住他，無奈地拍拍肚子：“越是關(guān)鍵時候越嬌氣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一個女人家，非要跑到這里來逞能，白面饃都咽不下去，能吃什么苦？”

    城墻下有人竊竊私語，冷嘲熱諷，并不避諱她，或許，原本就是說給她聽。

    “聽說以前不過是個廚娘，當這戰(zhàn)場是灶臺呢，今天就差點一把火把自己點了?！?/br>
    “見了死人沒把她腿嚇軟了就不算簡單了，我們還能苛求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若是老將軍在這里，怕是早就將鎮(zhèn)遠侯的大軍趕出十里外了?！?/br>
    元寶氣惱，轉(zhuǎn)身就要下去理論，被諾雅攔住了：“任他們議論吧，我原本就是廚娘，這是事實。若是老將軍在這里，肯定會不一樣?！?/br>
    “哼！一窩熊兵，爛泥扶不上墻，還在這里埋怨別人，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，讓他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殺人，他們就老實了?！?/br>
    元寶說話聲音有些大，故意讓幾人聽到。

    幾人忌憚著諾雅的身份，不敢頂嘴，卻全都不屑地冷哼一聲，左右也是法不責眾。

    諾雅艱難地將饅頭咽下去，輕描淡寫地道：“好生生地提殺人做什么？一想起我當初一人獨闖殺手谷，殺了一百多個殺手，血流成河，尸體遍地的凄慘場景，我忍不住就想吐?！?/br>
    諾雅多少有點夸張，但是被自己手下士兵看不起，擾亂軍心，將來不服從指揮可不是什么好事，有必要嚇唬嚇唬他們。

    果然，半晌也沒個聲，更沒人接話了。

    “等戰(zhàn)爭結(jié)束了，我就跟皇上商量商量，將殺手閣的人分散到大楚各地，讓大楚的士兵們時刻居安思危，全都接受殺手閣那樣的殘酷訓(xùn)練。讓他們跟饑寒一冬的狼群搏斗求生存，在鍥而不舍的蒼鷹、禿鷲的利爪下，割下自己腐爛的傷口，掙扎著逃亡，讓他們嘗試非人的殘酷磨煉，他們就不會怨天尤人，練就一身的鋼筋鐵骨?！?/br>
    城墻下寂然無聲，好像散了。

    諾雅大大地咬了一口饅頭，自言自語道：“廚娘又如何？若是發(fā)起威來，也挺可怕的。若是面粉富足，我一樣炸他個鬼哭狼嚎。呃，說實話，這饅頭一股桐油味兒，真難吃?！?/br>
    元寶點頭：“此地盛產(chǎn)桐油和石灰粉，軍營里做飯生火為了省勁兒，都是用桐油。”

    諾雅轉(zhuǎn)過身來，雙眸亮晶晶的：“不早說，快帶我去看看?！?/br>
    那一笑，元寶心里瞬間有了底兒。

    鎮(zhèn)遠侯受挫，心里憤憤難平，尤其是諾雅竟然使出了石灰粉與桐油這樣令人不恥的下三濫手段，令他措手不及。簡單休整以后，下午竟然就重振旗鼓，再次向著城門處進發(fā)了。

    白日作戰(zhàn)，城墻上的士兵，將對方看得清清楚楚，見敵軍兵馬浩浩蕩蕩，少說也有兩萬之眾，這還不是傾巢而出，再想想己方僅有的數(shù)千守城士兵，心里頓時沒了底氣，持槍的手都忍不住哆嗦起來。

    “拋石機！”有士兵驚訝地指著大軍中間的一排戰(zhàn)車驚駭?shù)馈?/br>
    大家都知道拋石車的威力，可遠程發(fā)射，殺傷力巨大，桐油根本奈何它不得！這一發(fā)現(xiàn)，頓時令城墻上一陣sao動。

    諾雅立于墻頭，依舊還是那一身寬大的羅衣，遮掩著微微隆起的小腹，襯得身子羸弱不堪。

    她轉(zhuǎn)頭面對著滿是恐慌的士兵，緩緩綻唇淡然一笑：“怕什么？他們依仗的不過是幾輛破車而已，而你們依仗的，卻是大楚朝廷！我們有萬千子民，有精兵強將，那是我們的堅強后盾。我們一聲吼，就能撼動三山五岳，令天地變色。而他們背負著謀反的罵名，心虛膽顫的是他們！如此不過是外強中干罷了！”

    士兵們握槍的手緊了緊，呼吸也快速起來。驚駭仍舊在他們的中間肆意蔓延，遲早會被無限擴大，淹沒了情緒。

    諾雅仍舊在笑，從容無畏，那笑容就像天上的白云一樣閑適，輕輕柔柔，令人感覺清風拂面，可以消減滿身的疲憊與緊張。

    她干脆轉(zhuǎn)過身來，面對士兵們，沖著元寶道：“元寶，會唱曲嗎？最不濟鄉(xiāng)間小調(diào)，童謠也中?！?/br>
    元寶嬉皮笑臉道：“我跟著主子，只學會了十八摸?！?/br>
    士兵們都知道百里九喜歡逛青樓，聽元寶這樣毫不留情地揭自家主子老底兒，有人的唇角忍不住咧了咧，比哭還難看。

    諾雅看在眼里，沖著元寶吹了一聲口哨：“那就十八摸吧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