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來人那！”百里九沖著屋外喊道。

    士兵應(yīng)聲進(jìn)來，畢恭畢敬道：“九爺有什么吩咐？”

    “你們就是這樣照顧太子的嗎？”

    士兵有些為難：“九爺，不是小的們逃懶不想收拾，只是......”

    “小九，你就不要貓哭耗子假慈悲了。”床上的楚卿勛慢慢地坐起來，張著嘴打個呵欠：“是我懶得看到他們的嘴臉，不讓他們進(jìn)屋的。”

    百里九沖著那士兵揮揮手，士兵立即如釋重負(fù)，靜悄地退下去。

    “沒想到，第一個來看我的，竟然是你?！?/br>
    諾雅轉(zhuǎn)過身來看他，原本那樣傲氣凌云，意氣風(fēng)發(fā)的男人，如今胡子拉碴，嘴唇干裂，形容枯槁，就像是大病初愈，滿身滿臉都透著灰敗的氣息。

    “墻倒眾人推，世態(tài)炎涼原本就是如此?！?/br>
    “我母后如今怎樣？”楚卿塵默然半晌，終于開口問道。

    “皇后娘娘錦衣玉食，皇上自然不會虧待她，但是心情可想而知，終日郁郁寡歡，怎么能高興得起來？”百里九道。

    楚卿勛踉蹌著下床，宿醉令他的頭有些暈沉，坐在桌前，伸手去夠桌上的酒壺，卻是空的，一甩手就丟了出去，砸在墻上，發(fā)出“啪”的碎裂聲。

    “說吧，你們過來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諾雅向前一步，冷冷地看著他，徑直開門見山問道：“我想知道，你為什么要?dú)⒑ξ夷饺萑?？！?/br>
    “殺害你全家？”太子冷笑兩聲：“我與你慕容世家無冤無仇，殺你全家做什么？我銀子無處花銷了嗎？竟然買通殺手去殺人？我要想取誰性命，簡單得很，一個罪名就夠了，壓根就用不著費(fèi)這樣大的氣力，使出這樣的手段來。”

    “你自然是擔(dān)心自己想要在山中鍛造兵器的事情敗露，所以不敢明目張膽地行事罷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們也認(rèn)為邯鄲兵器一案是我所為嗎？”

    “游知府是你的人，又有你親筆來往信件為證，難道還有假嗎？”

    太子終于找出半壺酒，仰頭就往嘴里倒，咽下去又噗噗地往外吐：“酸的！”

    然后沖著門外大聲叫喊：“酒，酒！我要酒！”

    外面的士兵早就有準(zhǔn)備，掂了兩壺酒送進(jìn)來，然后又躬身退出去。

    太子仰頭灌下一大口，方才不急不緩地道：“那游知府的確是我舉薦的。我當(dāng)初為了拉攏朝堂之上的權(quán)勢，背地里經(jīng)常做些買官賣官的買賣，這些都是交給太師一手經(jīng)手的，我只負(fù)責(zé)舉薦，對他們委實(shí)沒有什么印象。

    而這些人年節(jié)也多有孝敬，我偶爾也會回個書信，不過都是親信之人模仿我的筆跡寫好，假可亂真，我自己直接加蓋印章，對于其中內(nèi)容有時我只是一目十行，對于一些模棱兩可的話可能不會多加仔細(xì)推敲。我就是在這方面吃了悶虧，在父皇面前無法為自己辯解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意思是說，是有人抓住了你這一破綻，所以在多年以前就開始籌謀，故意栽贓于你?！?/br>
    “感覺難以置信是不是？我那日在御書房父皇面前也懵了，自己也不相信。直到嚴(yán)大人從我府上搜出來那些以往的罪證，我才相信，我的身邊的確是有jian細(xì)，有人老謀深算，從很久以前就開始謀劃這一切了，許多年以前的舊賬也全都被搜集保留了下來，成為今日彈劾我的罪證。”

    “既然如此，你為什么不在皇上面前陳明其中緣由？而是選擇忍氣吞聲，甚至于自暴自棄呢？”

    太子別有深意地看一眼百里九，苦笑一聲：“申辯又有什么用？皇上想要撤了我這個太子，總是要有一個由頭不是嗎？”

    百里九沉默不說話。

    “我這些時日，被關(guān)在這里，就經(jīng)常想起以前的事情，想著想著，就茅塞頓開了。我這太子之位，不過是替別人保管的。來自于朝堂之上的血雨腥風(fēng)全都匯集到我的身上來，讓我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了許多年，讓我跟老三斗得你死我活，卻是鷸蚌相爭，漁翁得利，最終讓楚卿塵那個賤種坐享其成。老九，若是我猜得不錯的話，從一開始，你就是老二的人吧？”

    百里九繼續(xù)保持沉默。

    太子終于印證了自己的想法，仰天大笑，笑聲里滿是悲愴。

    “果然如此，哈哈，我被騙了這么多年，我還以為父皇最是器重我，原來不過只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，他最偏心的，還是楚卿塵，他跟那個賤女人生養(yǎng)的孩子！他用這種瞞天過海的方法護(hù)了楚卿塵二十年太平，讓我?guī)椭鋲m擋了老三二十年的刀子。

    哈哈，如今，楚卿塵羽翼豐滿，所以，他就迫不及待地將我踢下了太子的位置，將楚卿塵扶上去！毫不留情地將我禁錮在這里，落得這樣凄涼，他看都不會看我一眼。

    最是無情帝王家，父皇啊，竟然果真這樣狠心！”

    百里九終于開口道：“自作孽，不可活，這些年里，你依仗自己的權(quán)勢，所作所為也委實(shí)過份了些。否則，皇上也斷然不會這樣惱怒。”

    “過分？小九，你可知道什么叫做‘溺殺’？從來就沒有人告訴過我，身為一個太子，行事究竟什么是對，什么是錯？我仰仗著母后在朝中的權(quán)勢，肆無忌憚，太師也向來唯我馬首是瞻，唯唯諾諾。我做過很多錯事，但是父皇全都一笑了之，從來都沒有嚴(yán)厲地教訓(xùn)過我。

    我以為他是偏心我的，我以為我那樣做是理所應(yīng)當(dāng)?shù)?，所以，我才會一直這樣錯下去。誰想到，父皇他會是這樣的心思，他始終在等待著我犯下大錯，一發(fā)而不可收拾！”

    百里九無法反駁，因?yàn)樘拥脑挼拇_就是事實(shí)。當(dāng)初他身為太子的時候糊涂，如今醉生夢死，以往的事情，反而看通透了許多。

    “小九，我就問你一句，你必須老老實(shí)實(shí)地告訴我，邯鄲一案，究竟是不是皇上授意你做的？”

    百里九搖搖頭：“只是諾雅在追查自己家血案之時無意間發(fā)現(xiàn)的線索，只是偶然?！?/br>
    太子聽百里九這樣說話，微微地笑了，好像很滿足的樣子：“知道不是他一手設(shè)計(jì)的就好?！?/br>
    諾雅知道他口中所說的“他”究竟指的是誰，太子臉上的表情看在她的眼里，有那么一絲的不忍。

    太子抬臉看諾雅：“你知道當(dāng)初是誰派你來暗殺我的嗎？”

    諾雅搖搖頭：“這是閣中機(jī)密，除了閣主，沒有第二個人知道。”

    太子笑笑：“我也知道?！?/br>
    “是誰？”諾雅激動地追問。

    “天下間，想要讓我死的，只有一個人，就是老三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說三皇子？”

    “不錯。能夠買得起地絕出手的人，也就是他了。他背后有江南第一富商做后盾，富可敵國，這么一點(diǎn)銀兩算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你是想告訴我，買通殺手閣殺害我全家的人，也有可能是三皇子是嗎？”

    太子原本就是宿醉未醒，兩壺酒空腹喝下去，雙目赤紅，醉態(tài)盡顯：“怎么不可能？慕容諾，你想想，先是刺殺我，后來又覺察到了楚卿塵對他有威脅，所以讓殺手刺殺楚卿塵，顯而易見，這就是他所作所為啊。更何況，你覺得邯鄲一案這樣天衣無縫地栽贓給我，除了他，還能有誰有這樣的本事？”

    “這世間有錢有權(quán)有勢的也不止三皇子一人，雖然他的確很可疑，但是也未必就是他。你有什么證據(jù)嗎？”

    “猜的?！碧踊卮鸬酶裢飧纱?。

    諾雅心中暗自腹誹，太子平日里向來囂張，黨同伐異，得罪的人不知凡幾，想要將他置于死地的人也累累皆是，所以他的話并不可信。再加上太子事發(fā)，正是三皇子帶人夜以繼日地調(diào)查，揭發(fā)出來的，太子怕是懷恨在心，想要利用自己對付三皇子吧？

    “那我如何相信你？”

    太子“呵呵”一笑：“如今我說什么也只是百搭，沒有人會相信我的話。不過他楚卿修的陰謀破滅不過是遲早的事情，我只是不想看他得意太久罷了。我希望，能夠在我的有生之年，看到他提前步入黃泉?！?/br>
    ☆、第九十二章 夏至之死

    太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，打了一個酒嗝，然后踉踉蹌蹌地往自己的床鋪?zhàn)撸骸熬普媸呛脰|西啊，可以忘憂，可以解愁。慕容諾，我等著你和百里九一定要?dú)⒘怂麨槲覉蟪??！?/br>
    然后仰面躺倒在床上，頭一歪，竟然又昏昏沉沉地睡過去。

    諾雅還有話要問，喊了兩聲，都不再應(yīng)答。百里九拽拽她的手：“罷了，我們走吧。”

    諾雅只能無奈地退出去，兩人離了別苑，也都沉默著不說話。

    半晌，諾雅方才開口道：“你說，太子說的話，可信嗎？”

    “事關(guān)重大，沒有證據(jù)的事情，誰也不敢胡亂肯定，尤其是兩人素有罅隙，不排除太子意圖借刀殺人的心思。但是，我覺得，他說的話也有幾分道理，三皇子的確是有極大的嫌疑。我們完全可以把這個當(dāng)做其中的一個調(diào)查方向?！?/br>
    諾雅輕輕地“嗯”了一聲：“無論如何，我都不會放棄調(diào)查的，我不會就這樣稀里糊涂地善罷甘休，一定要親自證實(shí)了他的罪過方才安心，慰藉我父母親在天之靈?！?/br>
    百里九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：“等這兩日，京中局勢再穩(wěn)定一些，我就跟皇上說一聲，我們一同奔赴邯鄲城，先從邯鄲城的案子開始著手調(diào)查，看看還有沒有漏網(wǎng)之魚，興許能找到一點(diǎn)蛛絲馬跡也說不定。”

    諾雅斬釘截鐵道：“我有一種預(yù)感，閣主他如今就在我們的身邊，潛伏著，警惕地注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。只是，我感應(yīng)不到他在哪里，還有他究竟會是誰。”

    百里九挽了她的手：“對方也絕對不會心甘情愿地就此罷手，露出馬腳只是遲早之亊，你也不要過于憂慮了?！?/br>
    將近月底的時候，邯鄲城就傳過來了消息，說是陵墓修繕已經(jīng)接近尾聲，只等官洛前去驗(yàn)收了墓道之中的機(jī)關(guān)，就可以封閉墓門。

    京中時局已穩(wěn)，百里九入宮向皇上請辭，將軍中事務(wù)盡數(shù)交付給酸秀才等人各司其職，與諾雅收揀了行禮，依舊是帶上元寶，冰魄與官洛，幾人輕裝簡行啟程前往邯鄲城。

    整個陵園內(nèi)，已經(jīng)全部今非昔比，按照侯爺規(guī)制修建的陵墓氣勢恢弘，白玉鋪陳，碧石雕刻，石獅震苑，雕欄翠柏。諾雅心中稍有寬慰。

    對于墓中機(jī)關(guān)，諾雅并不精通，尾隨在官洛之后，巡視一圈，但覺其中玄妙，嘆為觀止，尤其是其中的**梯，若非有官洛前面帶路，諾雅還果真走不進(jìn)墓室之內(nèi)。

    唯一美中不足之處，就是當(dāng)初沒有聽從田師傅的勸告，將墓室擴(kuò)建太大，里面過于空曠，不像是墓室，倒更像是儲存室了。尤其是附近山里開礦，地下被掏得猶如蛛網(wǎng)一般錯綜密布，從長遠(yuǎn)處來講，若是果真出現(xiàn)田師傅所說的地面塌陷或是大型震動的話，這墓室怕是不夠牢固。

    田師傅大概也是覺得墓室過于空曠，特意請石匠雕刻了四尊巨大的石刻雕像矗立在墓室四角，在風(fēng)水上有擎天鎮(zhèn)室的說法。

    眾人巡查一遍，有不足需要返工之處，田師傅都用紙筆記好，一一交代給工人去做，只等官洛檢查完機(jī)關(guān)之后，就請人看個黃道吉日，將棺木入殮，封閉墓門，供三牲祭品，跪拜祭奠。

    如今黃德興的家產(chǎn)已經(jīng)盡數(shù)被查抄，可憐夏至也沒了去處，而且身有殘疾，后半生無依無靠。諾雅做主，將她接到山上來，有人好生伺候著，也算是個歸宿。

    夏至早就有此意，想到慕容夫婦墓前誠心懺悔，吃齋念佛，了此殘生，只是心里有愧，又覺得自己是個累贅，羞于開口言講。諾雅差人來接，她就順?biāo)浦鄹S著上了山莊。

    那日諾雅見過她以后，回想過往，在印象里覺得好像的確是有這樣一個丫頭，經(jīng)常被母親掛在嘴邊念叨，極為感慨的。她雖然的確是因?yàn)樽R人不清而咎由自取，但是這雙腿卻是因?yàn)槟饺萆角f而斷，諾雅覺得，自己應(yīng)該多幫襯她才是。

    夏至一進(jìn)山，情緒就控制不住，不顧諾雅的勸阻，在慕容夫婦的棺木跟前半跪半坐地懺悔自己的罪過，兩度暈厥，情真意切，令聞?wù)呗錅I。

    諾雅自然心里也不是滋味，后來好不容易才勸阻了她，收斂了情緒，命人安排她的食宿。

    夏至平時所用的輪椅已經(jīng)年久了，推起來頗為吃力，一直“吱悠吱悠”地響，好像隨時要散架一般。正好官洛精于這些門道，諾雅與他商量，趁著山中有能工巧匠，看看能不能給她重新做一個輕便一些的輪椅。

    官洛痛快地一口答應(yīng)下來，然后湊近到夏至跟前仔細(xì)查看舊輪椅的構(gòu)造，看看哪里需要改進(jìn)，哪里可以借鑒。

    夏至一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，古怪地望一眼諾雅，又看看官洛，不說話，只是官洛問起什么問題的時候，點(diǎn)頭或者搖頭。

    官洛手里拿著紙筆，悶頭在草紙上面寫寫畫畫，不過盞茶時間，就將一副簡單的設(shè)計(jì)圖案遞給了諾雅，然后湊到近前，向著她仔細(xì)講解了自己設(shè)計(jì)的輪椅的改進(jìn)之處，不但輕便，而且易轉(zhuǎn)彎，自己就可以用手cao作，不需要求助別人。

    諾雅極是興奮，拿給夏至看，夏至的神色愈加古怪起來，流露出來的表情很復(fù)雜，好像有疑惑，有驚恐，有不安，百味雜陳而又無法言語的那一種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？不喜歡嗎？”諾雅問。

    夏至偷偷地瞥一眼官洛，趁著他不注意，悄聲地問：“那人是誰??？”

    “他是天機(jī)老人的弟子，最是擅長于弓弩機(jī)關(guān)等制作，很有天分。”

    “你們很相熟嗎？”夏至遲疑著問。

    諾雅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：“雖然相識不久，但是覺得挺投緣的。他還曾經(jīng)在殺手谷中救過我?！?/br>
    夏至就不再說話，看得出來心里極矛盾。

    “有什么不對嗎？“諾雅敏感地覺察到夏至的心思有些浮躁。

    夏至搖搖頭：“沒事，是我總是覺得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，好像在哪里見過。”

    諾雅看一眼官洛，然后笑笑：“他純粹就是個活寶，跟元寶一般德行?！?/br>
    夏至低了頭看圖紙，然后贊賞地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：“他設(shè)計(jì)出來的東西看起來果真靈巧許多，這樣小的年紀(jì)，真是難得?！?/br>
    其實(shí)夏至自己也不過只是三四十歲年華，只是這些年來的苦難令她看起來著實(shí)蒼老，而且說話也總有些老人的滄桑感。諾雅想，她為了黃德興賠付上了一輩子，如今黃德興已死，她值得擁有一分安寧祥和的生活。自己作為她曾經(jīng)的主子，有責(zé)任安排好她以后的日子。

    諾雅請了兩個樸實(shí)的婦人照顧夏至的生活起居，細(xì)致而且周到，夏至有些受寵若驚，再三推拒諾雅的好意，總說自己是個拖累。尤其是官洛給她定制的輪椅做好以后，她自己可以自由出入，收拾一些零碎活計(jì)，就閑不下來，希望能夠多多幫上諾雅。

    諾雅擔(dān)心她心有郁結(jié)，經(jīng)常會開導(dǎo)她，說些不輕不重的玩笑，希望她能夠放下過去，過得開心一些。哪曾想到，她竟然仍舊會想不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