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1節(jié)
“冷靜些?!笨尚钜廊徊患辈痪?,“你累了,早些歇著。” 說罷,他坐回暖炕上,在看了一半的折子上寫下批復,燭火搖曳,闖進來的太監(jiān)宮女,又悄悄地退下了,翊坤宮的人急著去找冬云,而乾清宮的人則趕緊去向李總管回話。 靈昭孤零零地站在原地,眼神直直地鎖在玄燁的身上,足足站了一炷香的功夫,皇帝心無旁騖地批閱奏折,幾乎當她不存在。 “明晚,請皇上不要再來了?!膘`昭轉(zhuǎn)過身,一步步走向床榻,開口道,“臣妾身體不適,無法侍奉皇上。” 玄燁這才抬起頭,看著那瘦弱無助的背影,內(nèi)心毫無波動,收回目光,繼續(xù)批閱奏折。 翌日便是除夕,因大行皇后之殤,宮內(nèi)不擺宴,京城王公大臣府中亦是禁娛。 沉悶了半年多的氣氛里,朝野上下都盼著正月初一,皇帝早早就有旨意,要侍奉太皇太后和太后,不宜太過悲傷,自元旦起,京城內(nèi)百姓官員的日子一切照舊。 如此,元日清晨,太和殿的朝賀,也同往年一樣隆重盛大,唯一的不同,階下后妃所站的地方,空出了一席,那本是皇后站立的所在。 眼下后宮之中,以昭妃為首,但昭妃依然只站在她該站著的位置,而將皇后往年所立之處空了出來,不知是皇帝的意思,還是昭妃自己的心意,可偏偏是空出了這么一塊,引來無數(shù)的人,想要將它填補。 然而翊坤宮那幾夜發(fā)生了什么,除夕前一晚帝妃間的矛盾,宮里宮外都沒傳出任何動靜,就算是玉兒也只略略聽說,像是有過爭執(zhí)。 可昨晚慈寧宮里一頓簡單的年夜飯上,玄燁逗著孩子們,昭妃看起來也毫無異常,直到今日,都一切太平。 太和殿前朝賀后,靈昭帶著后宮妃嬪,到慈寧宮來向太皇太后與太后恭賀新年,靈昭說:“元宵宴已經(jīng)安排下去,內(nèi)務府會趕制一批新宮燈,掛在慈寧宮前的花園里,還請?zhí)侍蠛吞?,想幾個燈謎出來,看看到那一天,誰有福氣能猜中太皇太后和太后的燈謎?!?/br> 玉兒含笑看著靈昭說話,但不自覺地和蘇麻喇對視,直到孩子們都散去,她才終于能說:“這么看來,是真沒什么事?” “若是吵了一架,倒也不是壞事?!碧K麻喇道,“或許,孩子們有孩子們的想法,是我們思慮得太多?!?/br> 玉兒輕嘆:“我昨夜眼皮子就跳,年紀大了,越發(fā)迷信,這年過的我心慌意亂。不知是擔心南邊的戰(zhàn)事,還是擔心玄燁,心里不踏實?!?/br> 蘇麻喇勸道:“皇上早就長大了,失去了母親,又失去了結發(fā)之妻,還不夠皇上成長嗎?” 玉兒道:“我是心疼他,從此孤零零,縱然身邊有那么多后宮,說來容易,只要他樂意,還不是一個個上趕著來溫暖他伺候他,可偏偏就是他不樂意。” 蘇麻喇想了想,說道:“奴婢有句話,一直藏在心里?!?/br> 玉兒嘆息:“還有不能對我說的話?” “是先帝?!碧K麻喇說,“我總覺得,在皇上心里,阿瑪對待額娘的態(tài)度和感情,對他有很大的影響,甚至造成他內(nèi)心的陰影?!?/br> “這話怎么說?” “昭妃娘娘對皇上,難道不好嗎?”蘇麻喇道,“可是皇上大概明白了,不喜歡就是不喜歡,當年皇阿瑪對額娘便是如此。于是,皇上一面愧對額娘,一面又理解了父親,這該多矛盾?” 第908章 元宵宴風波 玉兒冷靜思考后,對蘇麻喇說:“不論福臨和元曦留給玄燁什么樣的陰影,也不是他可以用來傷害靈昭的理由,我不允許他這么沒出息?!?/br> “是?!碧K麻喇知道格格的脾氣。 玉兒凝重地說:“可是玄燁他要強迫自己走出來,從失去舒舒的絕望里走出來,他就必須做一些什么。當年jiejie喪夫喪子之后,能再愛上皇太極,玄燁也必定能開始新的感情,開始新的人生,我不信愛新覺羅家的男人,都要栽在癡情二字上?!?/br> 蘇麻喇勸道:“但這話,您別當著皇上的面說,皇上已經(jīng)很堅強,很了不起?!?/br> 玉兒道:“只要他不作出太出格的事,他是努力想讓自己擺脫絕望的話,我會支持他。但是蘇麻喇,不能事事都由著他,天下還亂著呢?!?/br> 但那之后的日子,正月里喜氣洋洋,一切看起來太平興旺。 玄燁在元旦恢復了朝政,過著和以往一樣忙碌的日子,唯一不同的是,今年起他不再在先帝的忌日親自前往皇陵,只派遣福全常寧兄弟幾個代為祭奠。 翊坤宮里則依舊風光體面,從前坤寧宮也非日日都要請安,如今妃嬪們,卻幾乎每天一大早都會來向昭妃行禮。 然而宮嬪們面上恭恭敬敬,一轉(zhuǎn)身就開始議論是非,認為昭妃以代皇后自居,又說將來她若入主中宮,規(guī)矩一定比仁孝皇后來得大,不好伺候。 自然朝堂之上,王公貴族之間,早就開始算計新皇后的人選,支持靈昭的一派人,莫名其妙地日益強大,與鈕祜祿一族不甚相干的人,也參與到其中。 至于反對的那一派,一時半刻也找不出什么合適的人來,只是偶爾發(fā)聲抵制鈕祜祿氏上位,說什么大行皇后千古不足一年,實在不宜商談立后之事。 但對于這一切,玄燁視而不見,不露出任何喜惡,起初還會對大李子發(fā)發(fā)脾氣,后來連大李子都看不到皇帝的心思。 他只是勤勉地處理朝政,大膽果敢地應對三藩之亂,除此之外,感情上便是一片空白。 正月十五,宮中擺宴,太皇太后宴請王公大臣,貴族女眷們,白日里就受邀進宮來看戲。 明珠夫人與惠貴人私下見了面,一相見,明珠夫人就恭喜惠貴人,如今成了大阿哥的生母。 惠貴人說:“勞煩您回去與叔父說一聲,眼下可不敢給大阿哥一星半點的福氣,我實在怕壓著他?;书L子雖然風光,但歷朝歷代的皇長子,能有幾個好下場,我只盼著他能平平安安地長大,能被皇上喜歡,能做個有出息的孩子?!?/br> 明珠夫人則更直白地問:“且不說赫舍里氏去世,在那之前,您就對我說,皇上對您的寵愛漸漸淡了,后來怎么樣了?” “就前天夜里,我還在乾清宮暖閣呢?!被葙F人說,“皇上待我和從前一樣,但如今他心里思念著大行皇后,能召見我已是不易,我只管用心伺候,甚至不敢多看一眼?!?/br> 明珠夫人說:“今年皇上又要選秀,佟家那姑娘,看來事要進宮了。那是驕傲到天上去的丫頭,惠貴人,往后您要小心?!?/br> 惠貴人說:“這您不必擔心我,不過,皇上到底要選誰為新皇后,叔父他可有揣摩?” 明珠夫人念道:“老爺他說,只能猜得出,皇帝壓根兒就不想立鈕祜祿氏,但放眼朝堂之上,眼下也沒有合適的人選,畢竟不立鈕祜祿氏,就必定要從新人里選,不然后宮里挑任何人,也都是說不過去的。” “那佟家的女兒?”惠貴人問。 “老爺說不大可能。”明珠夫人道,“皇上不會允許佟家的勢力過度膨脹,這后位是斷然不會給的?!?/br> “我想著……”惠貴人道,“皇上會不會,根本就不想立后,能拖一天是一天,反正沒有皇后的皇帝古往今來也不少,將來流傳千古,還是情深意重的美談?!?/br> “可若是如此,您要怎么讓大阿哥與二阿哥爭呢?”明珠夫人說,“對我們來說,還是立皇后的好,將來有了利益沖突,新后必然排擠二阿哥,咱們就能漁翁得利。” 說著話,已是近了慈寧宮,二人越發(fā)謹慎言辭。 剛好見邊上一行人走來,兩個嬌俏明朗的小宮女攙扶著柔弱的布常在,惠貴人便親切地迎上來:“meimei,今日挨著我坐,一會兒阿哥所會抱阿哥公主來,咱們一道看孩子也方便?!?/br> “是,多謝惠貴人?!辈汲T诤芨吲d,“又是好些日子,沒見過孩子了。” 然而今日元宵宴上,賓客眾多,恐是擔心人口混雜,對小阿哥公主的健康有所影響,乳母們抱著來向太皇太后、太后和皇帝請安后,就把還吃奶的幾個孩子都帶走了。 布常在很失落,她日日夜夜都思念自己的小公主,晉封常在后,皇帝曾下恩旨允許她去看看小公主,連王嬤嬤都算計著,布常在是不是要得寵了。 可一轉(zhuǎn)眼,鐘粹宮又被皇帝忘得一干二凈。 布常在知道自己懦弱無能,并不在乎帝王恩寵,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的閨女,是怎么也放不下的。 大喜的宴席上,若是掉眼淚很不吉利,身旁的宮女嵐琪見主子眼圈泛紅,立刻便將她帶了出去,到后殿專為妃嬪們準備的殿閣補妝休息。 這一邊,大阿哥扭扭捏捏地向靈昭請安,很不愿親近她,轉(zhuǎn)身就跑回玄燁那一邊。 靈昭也不屑這孩子,在她眼里,再也不會有哪個孩子比承祜更可愛,喝了口酒壓壓火氣,冬云在一旁道:“娘娘,夫人請您到后殿說話?!?/br> 靈昭怒色:“這是她自己家嗎,想去哪里去哪里?” 冬云面露難色:“可是夫人說,有很要緊的事?!?/br> “知道了?!彼朴坪攘吮芯?,在新一曲歌舞開始后,才悄然離席。 玄燁端坐上首,見靈昭走開,只當她是像往日那樣忙于宴席之事,并不怎么在意,可身邊保清嬉鬧著,沒多久,調(diào)皮的小東西,就把酒水灑了他一身。 有太皇太后和太后護著,三歲的小娃娃自然不會受到責罰,還躲在太祖母懷里咯咯直笑。 “去我屋子里換衣裳。”玉兒也笑著對玄燁說,“濕乎乎地坐著,該著涼了?!?/br> 玄燁在兒子臉頰上掐了一把:“回來揍你屁股?!笨梢彩切χ?,心情甚好的離去。 底下惠貴人眼看著上頭一舉一動,嚇得提起來的心,在皇帝的笑容里安下了。 但一回眸,見身邊坐席還是空蕩蕩的,四下看了看,便打發(fā)宮女道:“去瞧瞧,怎么布常在還不過來,別是不舒服了?!?/br> 然而這一邊,玄燁出門來,見遏必隆的繼夫人慌慌張張地從后殿出來,沿著廊下往回走,竟是沒見到圣駕在此。 他與大李子皺眉頭,忽地想起方才靈昭也離席,不自覺地便朝后殿走來。 誰知走近些,就聽見打罵聲和哭聲,他疾行幾步進門來,只見花架下花盆碎了一地,翊坤宮的冬云正撕扯地上跪著的兩個人,躲在后頭的那個,玄燁一時竟有些面生,但擋在前頭的那一個,他記得很清楚,又是她。 皇帝腦筋飛轉(zhuǎn),開口道:“你不愧是鰲拜的義女,學得與你的義父一樣,心狠手辣?!?/br> 靈昭陡然聞聲,驚恐萬狀地轉(zhuǎn)回來,見玄燁立于身后,頓時嚇得呆住。 大李子則呵斥冬云:“還不住手,皇上面前,豈容你們放肆?” “不是的……皇上,不是你想的這樣,不是這樣?!膘`昭百口莫辯,著急地解釋,“我不是……” 玄燁則冷冰冰地看著她:“她們做錯了什么,要你在元宵節(jié)這樣的日子,在太皇太后的宮殿里動用私刑?” 靈昭過于激動,不小心聲音也大了:“皇上,我說了不是的,我沒有,為什么不信我?” 玄燁問她:“那朕看見的是什么?” “我、我……”靈昭無言以對。 就在剛才,她氣惱地帶著嫡母到這里,聽她絮叨帝王恩寵,絮叨中宮之位,靈昭激憤地說皇帝根本就不碰她,讓她去和誰生皇子,正氣得面紅耳赤時,身后傳來動靜,才發(fā)現(xiàn)鐘粹宮的布常在主仆倆,竟然就在屏風后偷聽。 遏必隆夫人立刻就被靈昭攆走,她逼問布常在聽見了什么,可布常在嚇得只會哭,靈昭頓時失了理智,喝令冬云掌嘴。 可是這一切,她該怎么向皇帝解釋,她如何說得出口? 這件事動靜不小,很快就傳到了太皇太后的耳朵里,她是抱著大阿哥樂呵呵地離席,席上的人暫時沒察覺異樣,可是惠貴人的小宮女跑回來,和主子咬了半天耳朵。 惠貴人便挪到榮貴人這邊,輕聲道:“后頭出事兒,這下可熱鬧了?!?/br> 聽她細說后,已顯懷的榮貴人,用帕子掩一掩嘴巴,輕聲道:“我說呢,怎么都不在席上了,昭妃娘娘去了何處,這么久不回來?!?/br> 后殿中,玉兒坐于上手,布常在和嵐琪、冬云,還有門外值守的太監(jiān)宮女都跪了一地,靈昭坐在一旁,虛弱地靠在蘇麻喇懷中,已是淚眼婆娑。 太皇太后問了兩遍了,始終沒人吭聲,玄燁剛要開口,只見那小宮女爬到前頭,叩首伏地,怯怯地說:“太皇太后,容稟……” 第909章 朕要了這個宮女 玉兒已沒有什么耐心,但見這小宮女發(fā)絲凌亂,鬢邊是匆忙間抿好的散發(fā),猜想該是和布常在在一起的。 而她一出聲,靈昭也不自覺地從蘇麻喇身邊坐起來,神情緊張地看向了跪在地上的人。 玉兒知道,玄燁親眼所見的事,不論出于什么原因,靈昭今晚都是沖動了,可眼下元宵宴還等著他們回席,時間再久一些,宴席上的傳言就會更豐富。 她不需要什么解釋,她只希望皇帝能立刻回去,可偏偏玄燁今晚是和靈昭杠上了,玉兒眼瞧著孫子那眼神和氣勢,猜想他已經(jīng)在心里盤算著什么。 “太皇太后……”趴在地上的小宮女,顫巍巍開口,“奴婢是和冬云姑姑鬧著玩的,是皇上看錯了?!?/br> 玉兒眼前一亮,而所有人都很驚訝和意外,只有玄燁一臉怒氣,恨不得生吃了地上這小丫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