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雖然朝廷戰(zhàn)事吃緊，可不論南邊打成什么樣，京城里不能丟了皇家的體面，玄燁也下了旨意，命靈昭什么都能省，給王公大臣的賞賜，至少要同往年持平。

    見皇后到來，高娃迎上前，溫和疼愛地說：“風正大呢，娘娘怎么過來了，也不叫人用暖轎伺候著?！?/br>
    舒舒有幾分顯懷，但行動尚不笨拙，冬日里厚重衣裳穿著，還幾乎看不出有身孕。

    但皇后不論走到哪里，皆是前呼后擁，有坤寧宮里自己的人、慈寧宮的人，還有乾清宮的人。

    恨不得遇見天上飛得太快的鳥，也要人家停下來，怕鳥兒飛得太快扇起風，吹著皇后。

    雖然給舒舒帶來許多不方便，可她知道人人都只是為了保護她，此刻與高娃玩笑：“他們爭著什么人抬轎子穩(wěn)當，在打架呢，我等不及，自己就來了?！?/br>
    進了門，便見靈昭行禮，她主動上前來為皇后取下雪衣，舒舒笑問：“臘八粥可吃了？”

    靈昭說：“從慈寧宮吃到寧壽宮，臣妾午膳也不想用了?！?/br>
    舒舒便道：“給皇上準備一碗，皇上那兒還沒吃上?！?/br>
    太后從里頭走來：“乾清宮的人怎么伺候的，我一早就命人送去了?！?/br>
    舒舒道：“熱了一遍又一遍，大李子說皇上吃不得了，兒臣就叫他自己吃，糟蹋了可不好。”

    “玄燁忙啊。”太后擔心不已，吩咐靈昭，“準備著，今日總要圖個吉利才行?！?/br>
    靈昭領命去準備臘八粥，但之后借口內務府的人等著見她，離開了寧壽宮。

    太后待她離去，便對舒舒道：“這么多年，發(fā)生了那么多的事，如今遏必隆沒了，鰲拜沒了，索尼也走得早。若是從一開始，你們都了無牽掛地進宮，該多好?！?/br>
    舒舒安靜地聽著，太后和氣地說：“舒舒，不是皇額娘偏心靈昭，只是她伺候我那么多年，我自認了解她。她性子軸，遇事兒不知變通，可她心眼不壞?！?/br>
    “皇額娘，您說的兒臣都知道?！笔媸鎽?，“所以才會將這紫禁城，交給昭妃來當家作主，這么多年，里里外外的人誰不說她好呢?！?/br>
    “可憐她沒有孩子?！碧笾毖圆恢M，“我估摸著，她注定命中無子?！?/br>
    舒舒道：“皇額娘，您想吩咐兒臣什么？”

    太后好生道：“明年一下子有四個孩子出生，不論阿哥公主，都是我們的心頭rou。但幾位答應常在，身份低微，想來這輩子也升不到主位。既然如此，我尋思著，挑一個孩子讓昭妃養(yǎng)在身邊，你看合適嗎？”

    舒舒笑道：“皇額娘吩咐兒臣安排便是，哪有什么不合適，都是您的孫子孫女?！?/br>
    太后說：“那這件事就說定了，漸漸的你們都長大了，該有做額娘的樣子，昭妃身邊若能有個孩子，她可以變得更成熟。八年多了，她自己必然也認命，可抹不開面子提出收養(yǎng)一個孩子，你說是不是？”

    舒舒笑道：“兒臣想，等孩子們都平安出生，再提這件事。那些答應常在雖然位份低，但做母親的心是一樣的，若知道腹中孩子已經要被抱走，對身體對胎兒都不好?！?/br>
    “好，就按你說的?！碧笮χ纸忉尩?，“你不要誤會是昭妃拿我當槍使，這事兒我半個字都沒和她講過，就是心疼她，這么一年一年的盼著，一年一年的失望。”

    第892章 朝廷之危

    舒舒答應了皇太后的心愿，但也提到，屆時她們有心，靈昭未必愿意接受，畢竟真有一天要抱養(yǎng)其他皇嗣，也就意味著昭妃徹底放棄了。

    太后亦是道：“這是自然的，到時候，也要她自己點頭才好，不過是我們的好心罷了。”

    帶著臘八粥往乾清宮來的路上，桑格提到這件事：“昭妃娘娘骨子里心氣極高，怕是不肯點頭的，奴婢想著，倒不如另有別的法子?！?/br>
    舒舒問：“怎么說？”

    桑格說道：“朝廷為了和親，除了嫡親的公主外，往往會將宗室之女封為公主，有的是出嫁前封，有的是自小養(yǎng)在宮里，太皇太后膝下就曾養(yǎng)過兩位小公主。不如之后，也從宗親里挑一位小郡主進宮撫養(yǎng)，說來是為了以后和親做準備，那就算是昭妃娘娘養(yǎng)著，也是為了皇上和朝廷養(yǎng)?！?/br>
    “雖說要人家骨rou分離太無情，但為了將來聯(lián)姻，皇上膝下需要公主，早晚也是要從宗室里挑選的?！笔媸娴溃暗矫髂昕窗?，倘若昭妃不愿意按照太后的安排，再提出這個法子，太后就是希望她身邊有個孩子，日子能更充實些踏實些?！?/br>
    桑格道：“此外，雖說太后娘娘是好心，可奴婢認為，太后娘娘小看了昭妃娘娘。”

    舒舒莞爾：“你也覺得？”

    桑格道：“昭妃娘娘的性子雖然不怎么討喜，可人家有真本事，沒有孩子是怪可惜的，但有孩子又有多了不起呢？相反奴婢覺著，昭妃娘娘本身就已經很了不起，她才多大年紀，紫禁城里事無巨細，都能管理得妥妥帖帖，別家兒媳婦這個年紀，還在為了料理家事手忙腳亂而挨婆婆訓斥呢。”

    舒舒笑道：“你是說我額娘嗎？”

    桑格也笑了：“奴婢可不敢說夫人不是?！?/br>
    舒舒道：“太后也是好心，是心疼她，那就隨緣吧。”

    她們一路來了乾清宮，唯恐遇見大臣們，繞到交泰殿從后門過來，可即便如此，也實在插不進去。

    朝廷收到消息，吳三桂兵分幾路，命部下率軍攻打四川，自己則將主力指向湖南。如此，沅州、常德、寶慶、長沙、永州、衡州、岳州等府，皆岌岌可危。

    大臣們紛紛奉詔進宮，商議如何應戰(zhàn)，隔著宮墻，舒舒都能感受到玄燁身上的緊張和壓力。

    “把臘八粥拿回去吧?！笔媸娣愿郎８瘢扒熬€的八旗將士和綠營軍不知有沒有臘八粥吃，皇上一個人吃了，又能如何?！?/br>
    舒舒再見到皇帝，已是這日深夜，玄燁十分疲倦，她去吩咐桑格準備宵夜的當口，就倒頭睡著了。

    仿佛是要將自己與外界隔離開，思慮過重，反而容易入眠，不過睡得著，總比失眠來得強，舒舒命所有人都退下。

    玄燁酣睡一覺，醒來時寢殿里黑洞洞，也不知什么時辰，而舒舒并不在身邊，他知道懷了身孕的人怕熱，熱炕頭上待不住。

    拖動酸痛的身體起來，玄燁揉著依然發(fā)脹的腦袋，腹中感到饑餓，抬起頭想要叫人，那一頭蠟燭被點亮。

    只見舒舒披著衣裳，趿著軟鞋，護著手中的燭火走來，笑道：“果然醒了?！?/br>
    玄燁說：“朕餓了?！?/br>
    舒舒便緩緩走向門前，命值夜的宮人準備宵夜。

    不多久，坤寧宮里燈火通明，但此刻距離皇帝晨起早朝，也就兩個時辰，估摸著皇帝是不會再睡了。

    “你去睡吧?！毙钔炖锇抢澄铮幻嬲f，“養(yǎng)身體要緊?！?/br>
    舒舒道：“我和皇上一道睡下的，睡得很好，何況白天沒事兒就躺著?！?/br>
    她為玄燁盛湯：“慢些吃，別噎著了?！?/br>
    玄燁忽然停下碗筷，看著舒舒笑：“你的咸菜呢，朕也想嘗一嘗。”

    舒舒嗔道：“又胡鬧，那也不是好東西?！?/br>
    玄燁就是饞，非要嘗一嘗，舒舒只能命桑格去取來。

    “這是額娘親自腌的咸菜，其他那些都在慈寧宮呢。”舒舒很小氣地挑了一小碟給玄燁，“怪咸的，就著米飯吃，皇祖母不讓我多吃的?！?/br>
    玄燁吃著下飯，又讓盛了一碗，舒舒命桑格減半，對玄燁說：“皇上近來總是餓極了才用膳，一下吃撐了可不好，距離早朝還有時辰，等下餓了，再進些。”

    玄燁說：“朕這么折騰，你不能好生安胎，我很心疼?！?/br>
    舒舒用帕子拭去玄燁嘴角的湯汁，溫柔地說：“隔著交泰殿擔心你，我才不得安生，哪怕每天只見一面，說一句話，你也要過來。這些日子也不騎馬不練習射箭了，從乾清宮走來，權當是活動活動筋骨?！?/br>
    “我每天都來?！毙钗樟耸媸娴氖郑半薨焉眢w弄垮了，對戰(zhàn)事也起不到任何作用，相反，朕要更康健，才能穩(wěn)定軍心?！?/br>
    然而，玄燁的信心和堅強，并不能讓清軍無往不勝，吳三桂顯然籌謀多年，每一步都算計到極致，而南方人心渙散，時時刻刻都在動搖，對朝廷很不利。

    康熙十三年正月剛過，廣西將軍孫延齡在桂林起兵謀反，自稱安逆大將軍，迅速攻陷占據(jù)梧州、平南、潯州、富川諸地。

    消息傳入京城，玄燁急火攻心，孫延齡反了，耿精忠等必定響應，一夜之間，玄燁口中燎了一片血泡，難以張嘴進食。

    坤寧宮里，玄燁靠在榻上，半張著嘴，舒舒用棉簽沾鹽點在傷口上，玄燁時不時疼得一抽，全部折騰完，他睜開眼，只見舒舒臉上掛著淚水。

    “朕不疼?！毙顩_舒舒笑，“一點都不疼?！?/br>
    可是他的嘴角也有血泡，一笑，就拉扯得生疼。

    舒舒伏在他胸口說：“玄燁，在這里不用故作堅強，我不會為此害怕心慌，我只心疼你?！?/br>
    玄燁撫摸柔滑的青絲：“太醫(yī)不是說了，這火發(fā)出來好，憋在身體里才礙事?！?/br>
    話音才落，大李子飛奔進門，舒舒的心頓時提起來，她都不敢再奢望什么好消息。

    但這一次，總算是能讓玄燁松口氣的事，在孫延齡叛變，耿精忠也蠢蠢欲動之下，尚可喜來函，表示將誓死效忠大清，竭其之力，可牽制兩廣一帶十余萬大軍北上，懇請皇帝迅速調兵遣將，鎮(zhèn)壓孫延齡與耿精忠。

    “朕要去武英殿?！毙罹翊笳?，起身來，豪飲下一碗金銀花茶，對舒舒道，“你好生歇著，別擔心，咱們說好的，大不了一起帶兵打到南邊去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笔媸媾P起笑容，目送玄燁離去。

    皇帝從西側門出去，徑直奔向武英殿，這邊廂靈昭剛好從翊坤宮出來，但沒能遇上。

    站在宮道上獵獵寒風中，一直看著皇帝的身影消失，她才問身邊的冬云：“不是說，皇上在乾清宮？怎么從坤寧宮出來?！?/br>
    冬云道：“可能才剛去的……”

    靈昭頷首：“那你把東西送去乾清宮吧，我也不必去了?！?/br>
    冬云手里捧著敗火解毒的膏藥，據(jù)說抹在嘴上一夜就能消了血泡，家里緊趕著送進宮的，娘娘本打算親自送給皇帝。

    “娘娘，不急在此刻，過幾日奴婢打聽清楚了，您再找機會送去。”冬云說，“您擔心皇上不是嗎？”

    “不錯，我是擔心他，而不是去邀寵露臉的?！膘`昭說，“只要皇上安好，就足夠了，你看他健步如飛，還有什么可擔心的？”

    說話的功夫，西側門里出來更多的人，眾人擁簇著皇后而來，舒舒的肚子越發(fā)顯懷，走路也慢了。

    “我要去慈寧宮，有好消息。”舒舒對靈昭說，“一道走一趟嗎？”

    靈昭也擔心前線的事，便忙答應：“臣妾來扶著您?！?/br>
    至慈寧宮，玉兒正好在書房，見她們一道來，便問：“有要緊事?！?/br>
    靈昭攙扶舒舒坐下，她緩緩道：“尚可喜來函，向皇上效忠，將誓死效忠大清，會竭力牽制兩廣一帶的兵力。”

    玉兒放下西洋眼鏡，揉了揉眉心說：“是好事，如此我大清軍隊，能有時間調遣兵力?！?/br>
    靈昭問：“太皇太后，這尚可喜可靠嗎？”

    玉兒冷笑道：“他雖是漢人，鎮(zhèn)壓廣東反清復明的勢力時，屠殺了無數(shù)漢民，滿手鮮血，他若不效忠大清，也無路可走，漢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?！?/br>
    第893章 玉兒之狠

    見兩個孩子都是憂心忡忡，玉兒笑道：“吳三桂若不能打勝仗，何來的底氣造反，古往今來的歷史，都是由戰(zhàn)爭推進，相比從前，你們已是生于安逸?！?/br>
    舒舒和靈昭皆稱是，玉兒又道：“因是吳三桂造反在先，你們難免以為是敵強我弱，實則與叛軍的兵力相比，朝廷的實力能絕對壓制。然大清國土幅員遼闊，戍邊之軍不可動，安民之兵不可移，哪能真正將全部火力對準一個反賊?？扇粽嬉搅四且徊剑矝]什么可怕，大不了就是破釜沉舟打一仗?！?/br>
    舒舒道：“可惜大清入關三十年，老將軍們都老，年輕的將士則不曾上過戰(zhàn)場，如今初戰(zhàn)不得勝，想來也有這些緣故?！?/br>
    玉兒不屑：“那吳三桂手下，不也一樣，連他自己都老了不是嗎？我們三十年，他也三十年，他手下的年輕將士，一樣不曾殺過人染過血，初時的勝利，能讓他沖昏頭腦，打仗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?！?/br>
    舒舒聽來心潮澎湃：“孫兒受教?！?/br>
    靈昭則道：“太皇太后，恪純長公主多次請旨入宮，更不惜跪在神武門外，你看，是不是見她一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