榮常在怔怔地看著納蘭氏，坦言：“你對我說這些話，心里毫無顧忌嗎？”

    納蘭氏道：“進了宮，都是皇上的人，妃嬪無數(shù)，可皇上只有一人，若不將姐妹當姐妹，那這輩子在宮里，就等同是孤零零的了。榮jiejie，我的心意如此，不過是想活得安逸些體面些。”

    第839章 再也別丟下我

    榮常在聽得這番話，再加上親眼見了大阿哥康復，緊張了許久的心，終于有幾分寬慰，對納蘭氏道：“meimei是八旗貴族出身，不嫌棄我這般包衣宮女，我自然也真心相待。如meimei所言，命運至此，不求通達顯貴，但愿孩子康健，愿自己能安逸體面。”

    納蘭氏溫和含笑：“jiejie這般想，我便安心了。”

    此時坤寧宮里，靈昭送了太后回去休息，便來向舒舒請罪，自責令時疫侵入紫禁城，自責因她的過失，使得慧嬪香消玉殞，更險些損了大阿哥的性命。

    舒舒從內殿走出來，便見她跪在殿中央，桑格上前攙扶道：“昭妃娘娘，皇后娘娘請您起來?！?/br>
    “若不是你果斷冷靜，這紫禁城必定就亂了?！笔媸娴溃疤侍笤谀显窌r一直念叨，該如何賞賜你，可賞賜二字，仿佛又配不上?！?/br>
    “臣妾惶恐?！膘`昭不僅沒有站起來，更伏地叩首，“是臣妾失職，請皇后娘娘降罪?！?/br>
    舒舒知道，這是鈕祜祿靈昭的“尊嚴”，她和別的人不一樣，旁人遇事，最先想著如何逃避責任，可她不是。

    在鈕祜祿靈昭的眼中，承擔，是尊貴和身份的象征，只有她可以。

    “皇上回宮多日，日日與你相見，他可曾有半分責怪懲罰的心？”舒舒坐于上首，淡淡地說，“既然如此，你非要來向我請罪，是認為我該凌駕于君王之上嗎？”

    “臣妾……”靈昭無言以對。

    “我深知jiejie絕無此意，那就不要再堅持，說不好聽些，我并不稀罕別人跪在我腳下，來顯示我的尊貴?！笔媸娴溃罢埰鸢??！?/br>
    桑格攙扶著靈昭，和顏悅色道：“昭妃娘娘，請這邊坐，奴婢去為您沏茶?！?/br>
    靈昭坐下，剛沾著凳子，又想站起來說什么，舒舒先道：“慧嬪的事，是天命，接下來的一切，皇上會做主，我也會主持她的身后事，你就暫且放下吧。太皇太后的意思，你親歷了這一切，必然恐慌害怕，希望你能暫時放下一些事，清清靜靜地休養(yǎng)幾日?！?/br>
    靈昭無奈，欠身道：“多謝太皇太后厚愛，皇后娘娘厚愛，臣妾不敢當?！?/br>
    舒舒說：“這一次愈加證明，皇上的后宮，缺你不可。然而，生命之脆弱，慧嬪如此年輕鮮活，說走就走，世事難料。你我，各自保重吧。”

    靈昭起身道：“臣妾謹記。”

    桑格奉上茶水，舒舒請靈昭坐下，簡單說了些宮里近來的事。

    不多久，承祜的哭聲便傳來，舒舒朝殿內看了眼，對靈昭說：“一直換地方，承祜很不安，但我打算過兩天，就把他送回阿哥所，兄弟姐妹們一起長大，對他更有益處?！?/br>
    說著起身，道：“我不陪你了，承祜認人，必定在找我，之后得閑，再來和我喝杯茶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膘`昭躬身相送，看著皇后進門去，她也該退下了。

    走出坤寧宮，不經(jīng)意地抬頭，眼中將她之前每日去乾清宮要走的路看得清清楚楚，她的心突然急促地跳起來。

    雖然那幾天，坤寧宮幾乎無人，但門前還是有值守的小宮女，她們會不會，已經(jīng)把那幾天的光景告訴了皇后？

    “昭妃娘娘，您沒事吧？”送客的桑格，見昭妃臉色發(fā)白，關心道，“奴婢送您回翊坤宮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了，就幾步路?！膘`昭說，“我沒事，是天太熱了。”

    桑格福身相送，恭恭敬敬只等昭妃消失在西側門，才返回內殿。

    舒舒正逗得承祜咯咯笑，見她回來，便吩咐：“承祜怕熱，再命他們送些冰來，阿哥所里也是，孩子們都怕熱?！?/br>
    桑格將方才門外的情形說了，舒舒不以為然：“隨她吧，昭妃的性情，別人不折騰她，她自己就能折騰半天，但愿她能早日想開些。”

    主仆倆說著話，大李子來了，說是皇上今晚要在坤寧宮歇著，舒舒沒言語，默默地看著大李子離去。

    桑格回來，臉上也露著奇怪，她是因為聰明，才會被家族選中來伺候舒舒，自然就意識到，大李子這一趟來得很奇怪。

    “平日里，皇上說來就來了，怕耽誤您自己的事兒，極少派李總管提前傳旨?！鄙８駟柕?，“娘娘，奴婢沒記錯吧?！?/br>
    “誰知道呢，誰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?！笔媸姹疬捱扪窖街膬鹤?，逗他高興，一面滿不在乎地說，“其實他和翊坤宮的事，我真不在意，鉆在那種事上，只會把自己折騰死。但他對我有所愧疚，我會全部收下，那是他的心意，對我的心意?！?/br>
    桑格笑道：“夫人常說，您心里什么都明白，要奴婢別瞎cao心，奴婢都記著呢?！?/br>
    舒舒道：“還是額娘知道我，對了，家里怎么樣？你派去的人回話了嗎？”

    桑格垂眸道：“是，奴婢才剛聽到消息，老夫人快不行了，夫人再三叮囑，請您別太悲傷?！?/br>
    舒舒輕嘆：“人都有一死，奶奶到了這把年紀，帶著滿身富貴和兒孫的孝心而去，也是圓滿了。你留心著就好，到時候，一切照規(guī)矩辦?！?/br>
    是日夜里，玄燁忙完政務回到坤寧宮，卻遇上太醫(yī)在此，他緊張地問：“誰病了？”

    舒舒聽得動靜，迎到門外說：“承祜腦袋上發(fā)了濕疹，太醫(yī)例行公事來瞧一眼，皇上放心，不礙事?！?/br>
    玄燁依然皺眉，進門后將承祜抱在懷里，小家伙正睡得香甜，但一眼就能看見，小腦袋瓜上布滿了紅疹。

    “只是濕疹？”玄燁道，“確定嗎？”

    太醫(yī)躬身稟告：“回皇上的話，微臣確認是濕疹，近日氣候有些悶熱潮濕，二阿哥又輾轉幾處居住，之后安定下來，命乳母調整飲食，數(shù)日后即可消退。”

    玄燁抱著孩子沒說話，舒舒便吩咐桑格將人帶下去。

    殿中靜下來，舒舒看玄燁一臉緊張，便笑道：“皇上，別嚇唬自己，不會是天花?！?/br>
    玄燁將兒子親了一口，才送回舒舒懷中，勸說她：“在身邊多留幾天，這一個月他天天跟著你，一下子看不見你，該害怕了?！?/br>
    “皇上放心，我會安排好。”舒舒道，“除了我，其他人都不換，何況白天我就能去看他?！?/br>
    玄燁知道拗不過舒舒，更何況是皇祖母也默許的事，待舒舒將熟睡的孩子放入搖籃里，他才說：“那一晚朕臨時起意，決定回宮，是因為太醫(yī)院稟告已經(jīng)找到了對付時疫的方子，朕便沒來得及與你……”

    舒舒笑悠悠走到面前，打斷了玄燁的話：“是怕我誤會，你心里記掛著昭妃？”

    玄燁道：“至少眼下，人人都這么說，朕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舒舒含笑：“那可未必，臣妾只知道，京中百姓，人人稱頌當今圣明，是因為皇上趕回京城坐鎮(zhèn)，氣象威嚴，才得以驅邪除魔。”

    “舒舒，朕……”玄燁凝視著面前的人，到嘴邊的話，又咽下了。他是那么殘忍，他突然不想告訴舒舒，自己對鈕祜祿靈昭做了什么。

    “咱們今晚什么事都別說?！笔媸娴?，“我只想窩在你懷里，踏踏實實地睡一覺，睡一覺醒來，什么都好了?！?/br>
    她心中也曾害怕彷徨，也曾失落擔憂，此刻平安團聚，禁不住地熱淚盈眶，拉著玄燁的手，輕輕晃動：“再也別丟下我，玄燁，下一次，我就沒那么好說話了。”

    玄燁笑了，順勢將舒舒攬入懷中，松了口氣道：“不敢有下一次，不敢?！?/br>
    夜色漸深，京城大街小巷相繼熄了燈火，佟府大宅里，管家?guī)е搜膊楦魈帬T火，仿佛見書房外有人影晃動，他帶著人匆匆而來，大聲呵斥：“什么人？”

    此處燈火驟明，小廝們紛紛在草叢里搜尋，卻見佟國維負手走出來，冷聲道：“你們鬧騰什么？”

    管家忙道：“二爺，奴才見有人影在這里鬼鬼祟祟，恐是進了賊?！?/br>
    佟國維冷聲道：“我一直在這里，并不曾見什么人，你們趕緊散了?！?/br>
    管家深知二爺?shù)钠?，不敢頂撞，立時帶人退下，他們走后，佟國維才將手拿到面前，掌心里捏著一枚紙包，紙包里，裹著他要的東西。

    第840章 大阿哥怎么了？

    太皇太后回宮第三日，玄燁率文武大臣設壇祭天，為時疫解除而感恩上蒼，舒舒便帶領后宮眾人，在奉先殿敬香祈禱。

    禮畢后，舒舒對眾人道：“皇上追封慧嬪為慧妃，明日行殯禮，慧嬪英年早逝，十分可惜，過往之事，與爾等的糾紛爭執(zhí)，從今以后再也不要提起。”

    眾人稱是，舒舒又道：“慧妃留有遺言，鐘粹宮的嬤嬤宮女，于她有撫養(yǎng)之恩，她去后，愿他們能得到善待。昭妃，你看如何安排？”

    靈昭欠身道：“雖是善待，可主子奴才不能亂了尊卑，也不能白養(yǎng)著他們。臣妾認為，安排慧妃親近的幾位嬤嬤宮女留守鐘粹宮打掃看守，其余之人安排到別處當差，臣妾自然會叮囑各處掌事另眼看待。”

    “那便由你來安排?！笔媸嬲f罷，再吩咐眾人，“慧嬪早逝雖十分惋惜令人心痛，但念太皇太后與太后健在，不宜過分悼念，明日殯禮之后，你們便不必再著素服?！?/br>
    “是?！北娙祟I命，心里都巴不得這事兒早些過去，那之后，再跟隨皇后到鐘粹宮，向慧妃上香。

    且說李氏曾與慧妃有口角，遭她罰跪于宮道之上，后來甚至大打出手，彼此一直懷恨在心，此刻慧妃已死，她卻并沒有松口氣，反而十分心慌害怕。

    叩拜行禮時，她對身旁的赫舍里氏道：“你覺不覺得，鐘粹宮陰森森的，我曾聽說，年輕姑娘若死于非命，就會化成厲鬼，誰對她不好她就夜夜去糾纏……”

    “李常在?！膘`昭的聲音赫然響起，“靈堂之內，你又在竊竊私語，過去不論大小宴席，你總改不了這個毛病，我叮囑過你多少回了？”

    舒舒在一旁，將香束遞給桑格，桑格請入香爐后，便來攙扶皇后。

    靈昭向她欠身道：“皇后娘娘，李氏愛竊竊私語的毛病，臣妾曾訓斥過她多次，可她總也不肯改。今日慧妃靈堂之上，她又在說些危言聳聽的話，臣妾一時難忍，出言呵斥，擾了靈堂清靜，還望娘娘恕罪。”

    赫舍里氏嚇得瑟瑟發(fā)抖，連忙說：“臣妾什么話都沒說，皇后娘娘、昭妃娘娘，臣妾真的沒說話，都是李jiejie非要拉著臣妾說。”

    李氏恨惱地瞪她，可皇后與昭妃在此，她不敢造次。

    舒舒冷然道：“明日之后，這靈堂就要撤了，今晚你留在這里，為慧妃守夜吧。夜深人靜時，好好反省自己的過錯，也不是剛入宮時的小姑娘了，別再毛毛躁躁?！?/br>
    可這會兒，就是要李氏挨一頓板子或是跪在宮道上，她也不愿為慧妃守靈，這一下嚇得嚎啕大哭，竟是大聲說：“皇后娘娘，臣妾不敢了，您不要讓臣妾在這里守夜，臣妾寧愿挨打罰跪。皇后娘娘，我害怕，我怕她夜里會來找我。”

    舒舒皺眉，惱恨李氏胡言亂語，想著再嚇唬她，她不定還說出什么瘋話，到時候弄得人心惶惶，適得其反。

    她與靈昭對視一眼，靈昭也意識到皇后所擔心的事，便道：“榮常在，你是眾常在答應之首，你把她帶回去，看守她在屋檐下罰站兩個時辰。手上頂一盆水，不能灑，灑了水明日繼續(xù)站兩個時辰，直到哪一天一滴水也不灑出來。”

    榮常在一臉凝重，上前領命，舒舒道：“昭妃已是很仁慈了，你們不要再包庇她?！?/br>
    李氏伏在地上嚶嚶哭泣，皇后與昭妃先行離開，眾常在答應看著趴在地上哭的人，赫舍里氏早已躲在了納蘭氏和董氏的身后。

    張答應上前，輕聲道：“走吧，你不是害怕嗎，還不走？”

    罰站本是諸多懲罰中最輕的，可昭妃卻要李常在頂一盆水，足足兩個時辰，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，如何頂?shù)米?，不到半程水就灑了個精光，李氏跌坐在地上捂著臉大哭。

    榮常在沒有理她，命宮女為她換干凈衣裳，只道明日這個時辰再來，李氏見無人幫她，哭得更傷心。

    眾人散去后，納蘭氏來勸慰榮常在，請她不要為了這點小事計較，皇后和昭妃不過是讓她代為管教，并沒有要責怪她的意思。

    榮常在搖頭：“我沒有擔心這個，她總是這樣，是該受些教訓?！彼L長嘆了口氣，“就是說不上來怎么了，今天心里一直不踏實?！?/br>
    納蘭氏道：“恐怕天氣炎熱，讓吉芯熬一碗綠豆湯來喝。”

    榮常在依然搖頭，眼神定定地說：“什么也不想吃。”

    坤寧宮里，舒舒換了衣裳，洗手后便要來抱承祜，桑格稟告道：“阿哥所里已經(jīng)都安頓好了，娘娘可以隨時將二阿哥送去?！?/br>
    舒舒親了親懷里的兒子，承祜很高興，一臉期待地看著額娘，仿佛是要她再親親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?！笔媸嬲f，“待明日慧妃殯禮之后，我就把承祜送過去?！?/br>
    桑格道：“雖然按規(guī)矩，阿哥公主的待遇都是一樣的，可他們都有心巴結二阿哥巴結您，奴婢實在攔不住，重新布置了的屋子，終究和大阿哥、三阿哥不太一樣。”

    舒舒不以為然：“隨他們吧，不然顯得我們太清高，要緊的是把承祜照顧好。”

    是日夜里，在外跑了一天的玄燁，帶著滿身疲倦而來，舒舒聞訊從慈寧宮趕回來，便見皇帝雙腿垂在榻下，上身躺在榻上，側著腦袋，和躺在一旁的承祜“說話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