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天相約的時間，靈昭早早來坤寧宮外等候，舒舒見了她十分和氣，并肩往寧壽宮的方向走。

    “昨天太后召見我的事，我該和你提一提?！笔媸娴?，“你我是一同進宮的，你貴為翊坤宮主位，也該心里有個底才是?！?/br>
    靈昭窘迫地說：“臣妾昨日突感身體不適，沒能好好等候娘娘歸來，還煩請娘娘今日撥冗，實在不應(yīng)該?！?/br>
    舒舒道：“昨日慧格格在，本也不合適說這幾句話，不礙事?！?/br>
    她開門見山地說：“是為了皇上的侍寢宮女，皇祖母有了合適的人選，叫我去看一眼?！?/br>
    靈昭愣住，半晌才回過神：“是、是……”

    舒舒道：“往后我們要以禮相待，額娘與先帝的宮女巴爾婭福晉就十分親厚，我們要秉承額娘的寬容大度，但求皇上后宮安寧，子嗣繁榮?！?/br>
    話雖如此，但是能喊額娘，能喊皇祖母的，只有赫舍里舒舒，只有她是兒媳婦，而自己，不過是個體面的奴才。

    靈昭把委屈和不甘心，咽下去，恭恭敬敬地回答：“臣妾謹記，請娘娘放心。”

    奉先殿里，正黃旗包衣宮女馬佳氏和董氏被帶走了，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來到了她們從未踏足過的慈寧宮，拜見了只有在奉先殿偷偷仰望過的太皇太后。

    玉兒問了幾句家世，就離開往書房去，她們不過是侍奉皇帝的宮女，還用不著她親自來教導。

    蘇麻喇命二人起來，神情莊重地問：“你們知道來這里，做什么嗎？”

    二人早就嚇傻了，點頭又搖頭，滿臉的茫然。

    “今日起，你們到乾清宮暖閣里當差。”蘇麻喇道，“侍奉皇上的起居，自然……皇上要你們做什么，你們都要從，皇上不要你們做什么，就連一句話都不許多嘴?！?/br>
    倆姑娘再傻，也明白了。

    自從皇上大婚，宮女之間就傳說，誰會成為巴爾婭福晉那樣的幸運兒，可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，誰能說得清楚。

    “你們兩個會都留下，或是都離開，也可能留下一個走一個。”蘇麻喇嚴肅地說，“你們之間沒有競爭，倘若什么都還沒發(fā)生，就先不和睦了，我一個也容不得?！?/br>
    “是，嬤嬤。”二人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答應(yīng)。

    “除了全心全意侍奉皇上，別的一概不要多想?！碧K麻喇道，“管好自己的嘴巴，不該說的別說，也管好自己的眼睛和耳朵，不該看的不該聽的，都不允許?！?/br>
    第739章 皇上，咱們都看開些

    玉兒站在書房的窗下，看著兩個孩子謹小慎微地離開，想到昨天舒舒的坦率和擔當，心中便是一陣隱痛。

    不知舒舒將來會如何與她們相處，更不知十年二十年后，玄燁的后宮會是什么光景。

    這一切，對于人生才剛開始，本該充滿希望的孩子們而言都很殘忍，玉兒依然記得自己哭著喊皇太極“姑父”的模樣，可她現(xiàn)在，卻不允許這些孩子們輕易掉眼淚。

    蘇麻喇來到書房，向玉兒交代方才的事，玉兒輕嘆：“待舒舒向玄燁解釋后，就把她們送去吧。待玄燁開了竅，便是成人了，他必須有真正標志著長大的事，才能讓那些人閉嘴?！?/br>
    “方才宮外傳話來，范先生已經(jīng)病得糊涂。”蘇麻喇卻沉重地說，“說是不認得人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曾經(jīng)那么聰明睿智的人，都老了，該走的都走了?！庇駜赫f，“就算是鰲拜，也不可能長命百歲，他心里很明白，自己活不過玄燁，又做什么要這樣，毀了皇帝和我對他的信任。我始終希望他們所有人，能善始善終?！?/br>
    “哪有這么容易，人心是會變的?！碧K麻喇說，“少些慈悲心腸，反而解脫?！?/br>
    “蘇麻喇，我老了病了，糊涂不認得人的時候，只許玄燁守著我?！庇駜旱?，“不許別人靠近我，別讓人亂傳我說的話，我只要玄燁，對，還有舒舒。”

    “胡說什么呢?！碧K麻喇把話題岔開，“先好好養(yǎng)著精神，對付那些狡猾的大臣，再等著抱重孫子吧?！?/br>
    玉兒唏噓不已：“這就要重孫了？”

    這日書房散了學，玄燁迎面就見舒舒在路上等他，他走近后問：“怎么在這里等？”

    舒舒說：“臣妾有件事要向皇上稟告，不想叫外人聽見，就咱們倆說說?！?/br>
    玄燁心里已經(jīng)有了底，挽起舒舒的手說：“是不是宮女的事？”

    舒舒頷首：“皇祖母已經(jīng)安排好了，就等臣妾向皇上解釋后，便著手安排?！?/br>
    玄燁看起來微微有些緊張，指間不經(jīng)意地就用了力，緊緊抓著舒舒的手：“當年皇阿瑪，也是被逼著做這些事吧，他一定很痛苦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么，皇上痛苦嗎？”舒舒問。

    “痛苦？”玄燁苦笑，“這該怎么說，齊人之福不是男人最向往的事嗎？全天下男人都羨慕皇帝，能名正言順地擁有如云的美人，真可笑?！?/br>
    舒舒道：“洋人的皇帝，只能娶一個皇后，沒有妃子。”

    玄燁點頭：“朕聽說了?！?/br>
    舒舒道：“可他們會在皇宮外養(yǎng)著情人，連情人生下的孩子，也有繼承皇位的權(quán)利。這樣，只允許娶一個皇后，又有什么意義？”

    玄燁看著舒舒，她溫柔含笑：“皇上，咱們都看開些，把責任和情感放兩邊。幾時皇上覺得辛苦了，就來坤寧宮坐坐，我陪您下棋?！?/br>
    “舒舒，你難過嗎？明明你才是朕的妻子?！毙顔?。

    “難過極了，但是沒法子。”舒舒坦然，“咱們不是一早就說好了，會度過辛苦的一生？”

    玄燁滿心安慰，卻道：“朕做了很對不起你的事?！?/br>
    舒舒不解：“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玄燁說：“朕再也不會攔截你的書信，再也不會懷疑你?！?/br>
    舒舒明白了，她和家人的書信，都在皇帝的監(jiān)控之下，三叔他們的來信雖然不堪入目，可她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，一切都坦蕩蕩。

    可這并不值得大驚小怪，她的丈夫，是帝國的君主，天下就不該有他不知道的事。

    “那說話要算數(shù)。”舒舒故作生氣，微微撅了嘴，“皇上也太過分了，往后可再也不許了。”

    “朕再也不看?！毙钫f，“往后有什么想知道的，朕就來問你?！?/br>
    舒舒狡黠含笑：“那也不能什么都說啊，人家又不是傻子。”

    兩人氣氛極好，只見大李子的手下高高興興地跑來，說南懷仁送來一大口箱子，是剛剛從南邊運到的新鮮玩意兒，要呈送給皇上。

    玄燁大喜，拉著舒舒就走：“去瞧瞧?！?/br>
    這一年五月，初夏燥熱的日子里，玄燁完成了他人生的第一次，侍寢的宮女馬佳氏，隔日就被封了答應(yīng)，封號為榮。

    五月節(jié)上，后宮家眷進宮道賀，遏必隆帶著妻兒進宮，與靈昭一起往慈寧宮請安，在宮道上迎面遇見了新封的榮答應(yīng)。

    “就這貨色？”遏必隆在女兒耳邊挑唆，“靈昭，接下來，就看你的了。怎么取悅男人，阿瑪可是都找人教給你了，你可別輸給這些卑賤的宮女?！?/br>
    第740章 咱們倆最般配

    榮答應(yīng)已是識趣地站在路邊上，按理鈕祜祿氏的家眷該對她以禮相待，縱然在后宮身份低微，那也是皇帝的女人，可遏必隆的眼睛長在頭頂上，視而不見地走了過去。

    靈昭無奈，唯有跟著父親一道離開，一家子人逶迤而去，留下墻根邊的榮答應(yīng)害怕地喘大氣。

    “答應(yīng)，咱們走吧。”小宮女吉芯輕聲道，“皇后娘娘和昭妃娘娘的家眷今日都進宮賀節(jié)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，咱們還是回自己的屋子去好?！?/br>
    榮答應(yīng)手指間搓著絲帕輕聲道：“這事兒，可別對旁人說，我不想挑唆人覺得昭妃娘娘一家蠻橫無理，回頭他們沒什么的，倒是成了我的過錯。”

    “奴婢記下了。”吉芯道，“天怪熱的，咱們走吧。”

    此刻，坤寧宮里，舒舒搖著團扇站在窗下，祖母和母親去了寧壽宮還沒過來，而舒舒今日身上不自在，哪兒都不想去，就懶在屋子里。

    石榴端著紅糖水來，哄舒舒喝兩口，舒舒慵懶地說：“夏日里吃甜的，出汗都是甜的，我喝不下去?！?/br>
    伺候的日子久了，石榴便漸漸發(fā)現(xiàn)，皇后骨子里是個嬌滴滴可人疼的小人兒，但她的嬌軟甜美，只會對著最親密的人才表現(xiàn)出來。因此旁人看見的皇后，甚至于她的家人所見到的皇后，都是一板一眼規(guī)規(guī)矩矩。

    在石榴的堅持下，舒舒喝了兩口，便搖著扇子喊熱，此時祖母和母親也到了，石榴便命宮女來為夫人們扇風驅(qū)熱。

    索尼夫人婉言謝絕：“叫姑姑費心了，娘娘的殿閣里這樣清涼，再好不過。”

    石榴帶著宮女們識趣地退下，索尼夫人便從懷里掏出一只被捂得發(fā)燙的小布包，里頭裹著巴掌大的小人書，她眼含深意地說：“這兩本小人書，娘娘留著慢慢看?！?/br>
    舒舒看了眼母親，見她尷尬地側(cè)過臉避開目光，心里便知道那是什么東西，必定是三叔折騰來，叫祖母送進宮的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?！笔媸鎻娜莸貞?yīng)下，“要您費心了。”

    索尼夫人笑道：“夫妻人倫，再尋常不過的事，娘娘要放開膽子?！?/br>
    舒舒說：“宮闈私密，還望奶奶約束家人，不要隨意掛在嘴邊，那是要掉腦袋的事?！?/br>
    索尼夫人微微蹙眉，應(yīng)了一聲“是”。

    她皺眉的不是孫女對自己說這些話，而是擔心孫女的個性，如何能討得皇帝喜歡。

    老爺總說帝后和睦，宮里也有的傳言帝后感情極好出雙入對，可索尼夫人看見的皇后，就這脾氣性子，怎么能討男人喜歡？

    然而這恰恰是舒舒的聰明之處，她從紫禁城正門進宮那天起，就擺正了自己的位置，家族利益該斷則斷，她再也不是赫舍里家的小孫女，而是愛新覺羅玄燁的妻子。

    索尼夫人心中不安，猶豫再三，問道：“娘娘，有一件事，想要問您，家里人都惦記著?！?/br>
    “奶奶只管說?！笔媸鎽?yīng)道。

    “您額頭上的疤痕，皇上如何看待的？”索尼夫人問，“家里人都擔心，這道疤痕會影響您和皇上的感情?！?/br>
    舒舒怔然，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，她幾乎忘記了自己腦門上有一道疤這件事。

    從小到大那么多年，每日早晨都要折騰半天的劉海，如今隨隨便便交給石榴捯飭，她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，不再留心了。

    舒舒的母親心疼女兒，對婆婆道：“額娘，自然是沒事的，皇上若是計較，也不能立舒舒為皇后。”

    “奶奶、額娘，你們慢坐?！笔媸鏉M臉喜色，卻是丟下母親和祖母，自己一個人跑開了。

    門外的石榴嚇了一跳，跟上來問出了什么事，舒舒才道：“替我招待她們，一會兒送出宮吧，給我額娘的東西，別忘了?！?/br>
    石榴問：“娘娘您要去哪里？”

    舒舒莞爾：“姑姑，我突然特別想見皇上。”

    赫舍里家婆媳倆跟出來，只看見皇后輕盈愉悅的身影飄然而去，和石榴沖她們一臉尷尬的笑。

    這一刻，仿佛石榴才是舒舒的家人，而她們成了外人。

    舒舒到書房時，玄燁剛好散了課，聽說皇后在門外，便出來見她。

    書房里有其他男眷，舒舒不能貿(mào)然闖入，見玄燁親自出來，臉上的笑容更燦爛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？”玄燁反而緊張，擔心地問，“他們欺負你了？”

    “他們？”舒舒問，“皇上說誰？”

    “你家的人?！毙钫f，“今天不是都要進宮的嗎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