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7節(jié)
遏必隆為難地說:“那如何使得。” 是日夜里,紫禁城張燈結(jié)彩,比除夕夜還要熱鬧,王公貴族及家眷,無不盛裝打扮進宮赴宴。 雖然只有一年,但朝廷和皇室表現(xiàn)出的,顯然希望先帝那一頁能徹底翻過去。一切重新開始后,新君恩澤天下,君臣同樂。 宴席上,玄燁孤零零地坐在上首,時不時向大臣們賜酒,偶爾接待幾位大臣親王的問候。 但他自己還不能喝酒,皇祖母有令,他在十六歲之前,不能飲酒。 “大李子,我想解手。”玄燁喊過大李子,輕聲道,“能離開嗎?” 大李子笑道:“當(dāng)然能,不過您心里有個準(zhǔn)備,您站起來,這所有人都會跟著站起來,您別慌,大大方方地讓他們坐下就成了?!?/br> 玄燁干咳一聲,便扶著大李子的手站起來,果然宴席上好大動靜,所有人都放下酒杯筷子,烏泱泱地站了一片。 玄燁穩(wěn)穩(wěn)地說:“諸位愛卿坐下吧。”而后自顧往祖母這里來,向祖母請辭說他離開片刻。 玉兒方才見孫子處變不驚,很是欣慰,含笑道:“去吧,路上仔細凍著?!?/br> 玄燁離開大殿后,便腳步匆匆,一泡尿可把他憋死了,再回來,只覺得神清氣爽,大搖大擺地走著,遠遠看見柔嘉jiejie和二jiejie,帶著幾位年紀相仿的姑娘在玩耍。 “繞過去吧?!毙钫f,“別驚擾她們。” 大李子知道皇帝的用意,皇上很明白自己的處境,以及王公貴族們對新君后宮的渴望,他眼下多和女孩子說句話,都是是非,所以自己要先謹慎。 他們從邊上繞過去,趕著回宴席去,沿著長廊走,玄燁不經(jīng)意抬頭,卻看見對面宮檐下,站著個陌生姑娘。 她手里提花燈,輕悠悠地轉(zhuǎn)著,像是自己一個人玩兒得很好。 而另一頭,是柔嘉jiejie她們的笑聲時不時傳來,女孩子們嘰嘰喳喳,好不熱鬧。 這樣的光景,玄燁覺得似曾相識,可一時半會兒也記不起來了,不然讓祖母和大臣們久等,趕緊帶著大李子回宴席上去。 舒舒轉(zhuǎn)著手里的燈籠,并沒有察覺皇帝一行,玩兒膩了,抬頭看一看笑聲傳來的方向,便把燈籠遞給身后的宮女,沿著原路回宴席上,安安靜靜地坐在祖母身邊。 玄燁再回到上首,舒坦極了,也有胃口吃東西,再一低頭看,又見剛才那姑娘,不過人家已經(jīng)坐在了索尼家的席上。 這日夜里,人人都在議論今日列席的女孩子們,蘇麻喇也不例外,對格格道:“索大人家的孫女,性格怎么有些孤僻,不愛和人打交道,一整天也沒見她說過什么話,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倒是不假?!?/br> 玉兒說:“可我聽元曦的額娘講,赫舍里家這個女兒,活潑可愛,她不會騙我?!?/br> 蘇麻喇道:“不如下回再問問吧,自然只能問佟夫人,問旁人,都是是非?!?/br> “佟家的人……”玉兒若有所思,“過去科爾沁雖強,可離得遠。如今,佟家是大清開國以來,第一顯赫且緊隨皇帝的外戚家族,我不能不多考慮一些事。” 蘇麻喇道:“真是一天到晚,沒有不cao心的時候。” 玉兒說:“二十年這么過來,我早就習(xí)慣了?!?/br> 蘇麻喇很是心疼:“再十年,一定能過上安逸日子。” 玉兒卻笑道:“怕是不容易,你別看玄燁聽話,這孩子,腦瓜子里藏的事兒多著呢,將來必定也會闖禍,哪有什么一帆風(fēng)順呢。但只要我們的皇上,一心為國為民,積極求上,就算闖禍,大風(fēng)大浪,我都會陪他一起闖?!?/br> 第698章 玄燁傷著了嗎? 蘇麻喇在格格眼中看見了希望,令人傷感的是,這份希望也曾在她眸中為了先帝而燃,可十八年來,眼睜睜看著他們搖曳、晦暗,熄滅…… 只聽格格兀自念叨著:“大臣們還是那些人,難對付也能對付,可將來玄燁的皇后和妃子們,我真是想象不出來,福臨若能從一開始就有段好姻緣,也許一切還能有希望,是我害了他啊……” 蘇麻喇當(dāng)做沒聽見,將蠟燭一盞一盞吹滅,最后檢查了寢殿里的燭火后,便道:“早些睡吧,這年也算是過完了,接著一年忙到尾,保重身體要緊?!?/br> “蘇麻喇。”玉兒在黑暗中輕聲問。 “還有什么吩咐?” “我會過上安逸的日子嗎?” “當(dāng)然會,一定會?!?/br> 似得上蒼庇佑,康熙元年一開春,就得到好消息。 鄭成功本忙著去蘇祿國打西班牙人,但因長子鄭經(jīng)與四子的奶娘私通產(chǎn)子,而遭長媳之父,南明兵部尚書唐顯悅致信斥責(zé)“治家不嚴,安能治國”,他一怒之下病倒了。 鄭成功命屬下鄭泰上岸斬殺鄭經(jīng)和他的母親,奈何鄭泰等人,認為夫人和大公子不能殺,上岸之后,拒行鄭成功旨意。 鄭成功病得不輕,清廷獲悉此事,便商量著如何打擊鄭氏,從中謀利。 玄燁在朝廷上聽他們說,要斬殺鄭成功的父親鄭芝龍,挖掘鄭氏一族留在內(nèi)陸的祖墳,并禮遇沿海投誠的官兵,給他們田地。 散了朝之后,玄燁來慈寧宮向祖母復(fù)述這些事,玉兒聽到挖墳掘墓這些,溫柔地問玄燁:“是不是覺得他們很殘忍?” 玄燁道:“孫兒雖希望將來能勸降鄭成功,將臺灣歸入大清版圖,但眼下的形式,鄭成功不斷向南開拓,占領(lǐng)諸多海事要塞的島嶼,可見他野心勃勃,又怎么會投降我大清。這樣的人,便是敵人,對敵人仁慈,就是對自己殘忍,孫兒贊同大臣們的決定?!?/br> 元曦端著切好的瓜果站在一旁,本是興沖沖拿來給兒子吃的,聽玄燁這番話,她愣住了。 玉兒也很驚訝,本以為這么小的孩子,會害怕殺戮血腥,她甚至擔(dān)心玄燁是硬撐的,便循循善誘:“玄燁心里若有覺得不合適的地方,不好對大臣們說,只管對皇祖母說?;首婺笗蛩麄冝D(zhuǎn)達你的意思,雖然暫時還不能說是皇上的意愿,可事情若朝著你所期待的方向發(fā)展,你也會覺得開心,是不是?” 玄燁道:“國家大事,不能被孫兒一人的意愿左右,要為天下蒼生計?!?/br> 玉兒神情一振,也肅然道:“好,玄燁說的好?!?/br> 待玄燁吃了瓜果,回書房去念書,玉兒和元曦送他到門前:“看看,你兒子多出息,元曦啊,你比我強,生了那么好的兒子。” 元曦笑道:“可若沒有您,哪兒來的玄燁呢?!?/br> 玉兒挽著兒媳婦的手道:“你是有兒孫福的人,只管享福吧?!?/br> 是年五月,一代英雄撒手人寰,而鄭經(jīng)不滿叔父鄭襲控制臺灣,在金門一帶發(fā)起兵變,自稱延平王,整軍下海登島,從叔父手中奪下鄭氏大權(quán)。 然而這一系列動蕩,令鄭氏大軍元氣大傷,三年五載之內(nèi),再無力與清廷對抗。與此同時,吳三桂在云南奉旨斬殺朱由榔,自大清入關(guān)十八載,鎮(zhèn)壓反清復(fù)明之勢,終見成效。 反清復(fù)明乃朝廷一大患,如今終于能稍稍松口氣,是該花力氣在農(nóng)工商貿(mào)之上,增強國力的時候。 玄燁每日在朝堂上,聽大臣們議論各地商貿(mào),回書房后聽太傅們講解全國各地適合栽種的農(nóng)作物,以及四季災(zāi)害的威脅,不厭其煩。 福全向玉兒埋怨,說玄燁是個書呆子,一點都不好玩。 玉兒耐心開導(dǎo)大孫子:“正是有玄燁來做這些無趣的事,天下人才能做有趣的事,你只管去做你喜歡的事,騎馬練武,學(xué)帶兵之道,將來做大清的大將軍?!?/br> 福全也曾問祖母,為什么是弟弟做了皇帝,而不是他。 玉兒大大方方地問孫子:“福全想做皇帝嗎?“ 福全也是實誠:“看玄燁這么累,我可不想做皇帝。但是他們都說,該是哥哥做皇帝,皇阿瑪在世時,我的額娘和圣母皇太后,原是一樣的位份之類的話,好像是孫兒沒出息,才叫玄燁做了皇帝。” 玉兒說:“還有呢?” 福全怯怯看了眼祖母,委屈地說:“他們都說,奶奶喜歡玄燁,不喜歡我?!?/br> 玉兒摟著孫兒問:“那福全自己覺得,皇祖母只喜歡玄燁,不喜歡你嗎?” 福全搖頭,依偎著祖母,憨誠得笑著:“那怎么會,皇祖母最疼我?!?/br> 玉兒是真心疼愛福全,每個孫兒孫女,都是她心頭的rou,可掌不住外人閑言碎語,孩子們漸漸長大,有了得失心有了競爭意識,自己就會分個彼此。 “皇帝只有一個,你阿瑪選了玄燁,必定有他的道理,但絕不是福全不好?!庇駜耗托牡叵?qū)O兒解釋,“除了皇位,玄燁有的,福全都會有,但福全將來能有的自由,便是玄燁不能有的了。長大后,你可以去任何地方,可是玄燁一輩子都要呆在紫禁城里,這就是帝王的代價?!?/br> 福全聽著聽著,似懂非懂,但祖母的疼愛是真的,心里踏實了溫暖了,就樂呵起來,說長大了,要帶著皇祖母到處去走走。 玉兒對福全,還是很放心的,可蘇麻喇很擔(dān)心,怕將來二阿哥長大后,會意識到是祖母故意疏遠他們母子,讓寧太嬪屈居人下,不得與生子親密。 可玉兒卻不擔(dān)心:“只要這些話,不是從寧嬪口中說出來,福全就不會胡思亂想,寧嬪若不識好歹,賠上她自己不算,只怕兒子也保不住。她別忘了,福全和玄燁,可不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兄弟,能有多親在情分,而不是血脈。” 蘇麻喇又提醒格格:“將來您為皇上張羅婚事時,可別忘了還有二阿哥,哥哥總不能連娶媳婦,都落在弟弟后頭?!?/br> 玉兒頷首:“我會放在心上?!?/br> 主仆二人本是高高興興說著孩子們的事,乾清宮卻傳來消息,玄燁的侍衛(wèi)倭赫與鰲拜發(fā)生沖突,被鰲拜打傷,而鰲拜咄咄逼人,要玄燁將倭赫綁了投入大牢。 “玄燁怎么樣?”玉兒擔(dān)心不已,“他傷著了嗎,嚇著了嗎?” 第699章 朕會成為你們的靠山 鰲拜與御前侍衛(wèi)倭赫發(fā)生沖突時,玄燁并不在一旁,但之后打起來,他聞訊出來制止,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侍衛(wèi)被力大無窮的鰲拜打倒在地上。 又見其他侍衛(wèi)們要沖上去制服鰲拜,玄燁喊了一聲“住手”,總算沒叫事態(tài)繼續(xù)惡化。 但鰲拜卻當(dāng)眾大聲懇求皇帝,要將以下犯上的倭赫綁了投入大牢,那如擂鼓般的怒聲,把小皇帝嚇住了。 玄燁懵了半晌說:“請皇祖母定奪?!?/br> 而此刻,鰲拜已風(fēng)風(fēng)火火闖到慈寧宮,但他沒有強求玉兒治罪侍衛(wèi)倭赫,而是跪在慈寧宮門外,說他在宮內(nèi)斗毆,驚擾圣駕,請?zhí)侍笾亓P。 蘇麻喇來勸了兩回,鰲拜都長跪不起,但見元曦從慈寧宮后面趕來,客客氣氣地說:“鰲大人,您起來吧,有什么話屋里說。過了五月節(jié),這天越發(fā)熱了,您跪出個好歹,豈不成了太皇太后的罪過,您可是大清的頂梁柱啊?!?/br> 鰲拜愧疚后悔:“臣無顏見太皇太后和太后,請?zhí)蠼底??!?/br> 元曦笑道:“多大點事兒,那些小侍衛(wèi)浮躁驕傲,自以為到皇上跟前當(dāng)差了,就了不得了,沒把您放在眼里,是他們不是。鰲大人,就給我些面子,請起吧?!?/br> 蘇麻喇已經(jīng)先回去了,告訴玉兒她弄清楚的事,原是鰲拜今日得了新鮮的玩意兒,想著給皇帝開開眼界,興沖沖帶進宮來,在東華門下已經(jīng)接受了檢查。 誰知到了乾清宮,乾清門前的侍衛(wèi)說鰲拜的東西用布包著,用匣子裝著,請他打開查驗。 他們也是照規(guī)矩辦事,鰲拜則沒什么見不得人,本是隨手命個小太監(jiān)打開給他們檢查了,但不知那幾個侍衛(wèi)互相嘀咕什么,叫鰲拜勃然大怒,先是呵斥他們,口角之爭后才打了起來。 蘇麻喇說:“鰲大人雖有不是,那倭赫也不好,各打五十大板。” 玉兒嘆:“可見玄燁身邊的人,一個個有多要緊,那些侍衛(wèi)太監(jiān),代表的就是皇帝的口舌,他們胡說八道,傳出去,就成了玄燁胡說八道。” 蘇麻喇道:“可若偏幫鰲大人,只怕那一班侍衛(wèi)往后寒了心,不能效忠皇帝。” 說話的功夫,元曦帶著鰲拜進來了,笑悠悠道:“姑姑,有沒有涼涼的綠豆湯,你看鰲大人一臉的汗?!?/br> 蘇麻喇忙領(lǐng)命去準(zhǔn)備,石榴為鰲拜搬了凳子來,但鰲拜還是先給玉兒磕頭,說他莽撞沖動,在大內(nèi)斗毆,罪該萬死。 “和幾個小孩子計較什么,他們不聽話就該打。”玉兒和氣地說,“你跟著太宗打江山的時候,他們還在穿開襠褲呢,快起來吧,你這么做,難道要打我的臉?!?/br> “臣不敢?!宾棸堇事暤溃俺甲镌撊f死?!?/br> “這就罪該萬死,你要丟下我們孤兒寡母的不管了嗎?”玉兒嗔道,“還是心里另有怨氣,要沖我來。” “臣不敢,臣誓死效忠皇上,效忠太皇太后和太后?!宾棸荽舐暤?。 玉兒起身來:“傳我的話,把倭赫綁了?!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