玉兒雖然早就洞察，對鰲拜還是贊許有加，感恩他忠君之心。

    “鰲大人就繼續(xù)敷衍他們吧。”玉兒道，“他們這點心思，總要有地兒發(fā)泄才好，在任何人真正帶兵逼宮之前，我們絕不主動查謀逆之心，就算是裝的，我也要裝出一片太平景象。老百姓才不管你們誰做皇帝，不管皇帝都干些什么，他們要的是衣食無憂，誰不愿天下太平，誰就是萬民之敵?！?/br>
    鰲拜稱是，發(fā)誓將誓死效忠太后和皇上，共渡難關，但他也直言不諱：“太后，皇上長此下去，終究不是辦法，大臣們會要個說法，百姓們會把天家當笑話。南邊那些反賊，國境外蠢蠢欲動的勢力，都會趁虛而入。到時候，內(nèi)憂外患……”

    玉兒背過身去：“到不了那個時候，鰲大人，我不會讓你們這些忠臣的心血付之東流，絕不會?！?/br>
    “太……”鰲拜欲言又止，到底是忍耐住了。

    他要退下時，玉兒才道：“不論什么時候，都比十七年前強百倍，鰲大人，我有信心，你們更要有信心。”

    然而當年，真正扶持了福臨的，是鰲拜索尼他們這些皇太極的心腹之臣，還是多爾袞？玉兒心知肚明。

    她當年并沒有逼多爾袞擁立福臨，她是讓多爾袞自己選，多爾袞選擇了福臨，也就是選擇了她。

    皇太極閉眼后，真正撐起大清的，是多爾袞，其他如豪格也好，代善也罷，任何人都是他腳下的螻蟻，不值一提。

    其實，現(xiàn)在，遠比十七年前更糟，糟透了。

    鰲拜退下不久，玉兒找蘇麻喇，可蘇麻喇不在，底下的小宮女來回話，說蘇麻喇去巴爾婭福晉的小院了。

    “巴爾婭的病怎么樣了？”玉兒問。

    “福晉的病不大好?！毙m女紅著眼睛說，“一日比一日沉重，據(jù)說昨天都咳出血了，總是咳嗽，吃下去的藥，沒半天就咳吐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怎么會病成這樣？”玉兒握緊拳頭，都是那場雨，福臨是要拉著整個后宮，去給他心愛的女人陪葬嗎？

    小院之中，巴爾婭緩過一陣，看著蘇麻喇和元曦笑，虛弱地說：“姑姑，叫您擔心我了，我沒事，再過幾天就好了?！?/br>
    “很快就會好的?！碧K麻喇道，“太后那兒，可離不開你，好孩子，趕緊好起來?！?/br>
    元曦將梨汁，緩緩喂進巴爾婭口中，巴爾婭喝了幾勺，舒坦地說：“冰冰涼涼的，真舒服，我就想喝一口涼的，可是她們都不讓。”

    “想吃什么，跟我說。”蘇麻喇道，“什么都成，你能吃下去，就再好不過。”

    巴爾婭看看蘇麻喇，又看看元曦，垂下眼眸道：“皇上他，有人伺候嗎？一個人在景山，御膳房的人去了嗎？”

    蘇麻喇溫柔地說：“都派去了，新鮮的蔬菜瓜果，雞鴨魚rou每天都送到景山去，皇上吃得很好?！?/br>
    巴爾婭笑了：“姑姑騙我，皇上現(xiàn)在，還會吃雞鴨魚rou嗎，吃齋呢吧。”

    說著話，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，咳得她精疲力竭，再倒在榻上，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。

    待巴爾婭昏昏沉沉睡過去，元曦跟著蘇麻喇出來，神情冰冷地說：“皇上一定什么都不知道吧?！?/br>
    蘇麻喇點頭：“不聞不問?！?/br>
    元曦說：“jiejie若有萬一，我知道，她掛念皇上放不下，她最想見的人，是皇上?！?/br>
    “哎……”蘇麻喇嘆道，“她比你們?nèi)魏稳硕荚缢藕蛟诨噬系纳磉?，她雖然位份低微，可心里也一直存著驕傲?！?/br>
    “姑姑，能求皇上來見一見巴爾婭jiejie嗎？”元曦終于說出了口，“難道他打算一輩子在那里，再也不回來了？”

    第665章 皇上，你瘋了嗎？

    “姑姑，太后真的不管了嗎？”元曦再問。

    “奴婢跟了太后一輩子，可永遠看不清她心里想什么?！碧K麻喇說，“我大約能猜一些，可只是猜而已，娘娘，您能看得清嗎？”

    元曦搖頭：“我也是猜，可是姑姑，這一趟，我覺得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了?！?/br>
    北風漸緊，就要入冬了，后宮之中，因那場大雨而病倒的妃嬪們，陸陸續(xù)續(xù)都康復了，寧嬪病愈后第一件事，就是去阿哥所看兒子。

    進門的時候，看見五公主跟著乳母往門外去，小人兒向她行禮，說是要去見她的母親。

    待公主離去，伺候福全的嬤嬤對她道：“娘娘，聽說巴爾婭福晉快不行了，真是作孽啊，平日里那么精神的人，這才多大年紀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天的雨那么大，那么冷?！睂帇寤貞洠缲瑝粢话?，“如今想想，才覺得自己多可笑，我那些日子，爭的都是些什么?！?/br>
    慈寧宮邊上的小院里，藥味濃重，小公主一進門就捂住了鼻子，乳母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些話，小娃娃才放下了手。

    五公主不是巴爾婭親自養(yǎng)大的，不如她三jiejie那般與額娘來得親昵，這會兒看見病得臉頰凹陷，氣色晦暗，說話也沙啞的母親，嚇得躲在乳母的身后直哭。

    可到底是母女，骨rou相連，她很快就明白了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事，淚眼汪汪地站在床邊拉著額娘的手，要額娘趕緊好起來。

    巴爾婭溫柔地哄著，待兩個女兒都到了跟前，便叮囑她們要相親相愛，jiejie要照顧meimei，meimei要聽jiejie的話。

    元曦在邊上，聽得心酸，之后送兩個孩子出去，站在門前呆呆地怔了半天，門里的小宮女跑來找她：“娘娘，福晉想見您?！?/br>
    元曦立時趕回來，問：“jiejie要我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巴爾婭虛弱地笑：“沒什么，就是看不見你了，惦記?！?/br>
    元曦松了口氣，去取來蘋果，坐在床邊，用勺子刮成泥，一口一口喂巴爾婭吃些。

    “元曦，你心里，怪皇上嗎？”巴爾婭慢慢咽下果泥，含笑道，“恨他嗎？”

    元曦點頭：“恨，恨透了，jiejie若有個三長兩短，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。”

    巴爾婭卻道：“元曦，我若真躲不過這一劫，答應我，別恨皇上，耐心一點包容一些，世人眼中的皇上，千般不是，可我們是他枕邊的人，我們該知道，他有萬般的無奈。元曦，其實你心里是明白的，對不對？”

    元曦一下一下用力地刮果泥，果rou被成塊地削下來，滾落在地上。

    巴爾婭說：“就算全天下的人丟開他，我們也別丟開他，不論如何，曾經(jīng)他待我們的好，曾經(jīng)那些溫情甜蜜的日子，是真真切切存在過的?！?/br>
    元曦眼眶濕潤，低著腦袋說：“可他現(xiàn)在只有董鄂葭音，他恐怕還容不得我們活著?！?/br>
    “這是你自己亂想，是別人亂說。”巴爾婭道，“元曦，多疼疼皇上，他太難了，他從來就沒有一件順心的事。那時候你們都還沒來，那時候攝政王還活著，大臣們，親貴們，都不把他放在眼里，可他還是每天都堅持上朝，時常回來后，要呆坐半天來緩過勁?？傻诙焖秩チ?，哪怕什么都做不了，什么話也不能說，他還是去了。那么難的日子，皇上都熬過來了，現(xiàn)在一定也能熬過……。”

    話說得多了，巴爾婭的氣都要盡了，突然就靠在榻上閉著眼睛，嚇得元曦以為她昏了過去，巴爾婭才艱難地說了聲：“我是累了，沒事。”

    元曦含淚道：“當初若不是你，不會有我的今天，你若有什么事，我絕不會原諒他。我不知道他有多了不起，也不知道董鄂葭音對大清做了什么貢獻，我只知道，下那么大的雨，他逼著我們給他心愛的女人送行，讓你病成這個樣子?！?/br>
    巴爾婭緩過勁來，才吃力地說：“我當初幫你，就知道你是好姑娘，你這樣的人陪在皇上身邊，絕錯不了。元曦，不要丟下他，別丟下他。元曦，我知道你口是心非，我知道這紫禁城里，沒有人比你更在乎他?！?/br>
    元曦含著淚，牙關緊咬，就是不肯答應。

    巴爾婭無奈地笑：“你啊，你是怕答應了，我就要走了嗎？怎么會呢，我的孩子們，我放不下，我的孩子們，還那么小……”

    言及傷心處，巴爾婭也控制不住眼淚，可她現(xiàn)在就不能哭，一哭咳嗽得更厲害，這么折騰一場，幾乎半條命都沒了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等巴爾婭睡著，天都黑了，元曦精疲力竭，吃力地靠在床頭，伸手為她蓋好被子，扶著床架子站起來。

    她吩咐宮女絕不能走神，要時時刻刻伺候在福晉身邊，這才到門外。

    凜冽的寒風撲面而來，石榴適時走上前，為她披上風衣。

    “這是要作雪嗎？”元曦問，“怎么突然這么冷？”

    “您一天沒好好吃東西了，自然覺得冷?！笔裼米约旱氖治孀⌒〗愕氖?，“您看我，手guntangguntang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好好的，我才高興呢?！痹卣f，“回去吧，給我弄點吃的，咱們早些睡，明天我想去見他。”

    石榴一驚，明白小姐說的他是誰：“能去嗎？”

    元曦頷首，毅然走入寒風里：“誰也沒說不能去?！?/br>
    隔天一清早，元曦送玄燁去書房后，就從北門離宮，佟國綱給meimei安排了幾個身手了得的侍衛(wèi)，簡簡單單往景山去了。

    自然元曦出門前，已派人告知皇太后，只不過她沒打算等太后示下，不過是告訴婆婆一聲，她出門了。

    玉兒端著小碗，站在窗下一勺一勺慢慢地吃著燕窩粥，聽說元曦去景山，她問蘇麻喇：“將來元曦到了我這個年紀，會是什么樣的？這孩子，會比我強吧。”

    蘇麻喇道：“至少佟嬪娘娘和三阿哥，一定比您強?！?/br>
    玉兒瞪著蘇麻喇：“是我的不是？”

    蘇麻喇頷首，天底下也就她敢說了：“你們母子倆，都不好?！?/br>
    景山行宮，如今儼然成了法事道場，元曦一路走來，看見最多的不是太監(jiān)宮女或侍衛(wèi)，而是和尚。

    跟隨伺候皇帝的幾個太監(jiān)，看見佟嬪，簡直像看見親人，殷勤地迎上來，只是剛要開口說話，眼看佟嬪娘娘的裝扮，都為難地皺起了眉頭。

    “娘娘，您這……”

    “皇上在哪里？”

    “在殿中為皇后寫祭文?！?/br>
    元曦聽罷，徑直往門內(nèi)走，幾個公公在后頭面面相覷，很是不安。

    福臨正伏案為葭音撰寫祭文，幾位大學士和禮部呈上來的，他都不滿意，于是決定親手來寫，但自己也是幾易其稿，怎么都覺得差了些什么。

    此刻聽得腳步聲，他抬起頭，數(shù)日不曾刮臉，讓他看起來一下子老了幾歲，而讓他瞪大眼睛的是，元曦竟然穿著一襲紅衣，滿身珠釵金玉，貴氣逼人，在這肅靜凄涼的大殿內(nèi)，幾乎要刺出他眼中的血。

    “你來做什么，你穿的什么衣服？”福臨放下筆，怒視著元曦，“誰讓你來的？”

    “巴爾婭jiejie病入膏肓，太醫(yī)已經(jīng)讓準備身后事，多熬一天都是老天的賞賜?！痹仄届o地說，“我來請皇上，回宮去看一眼巴爾婭jiejie。”

    “她病了？怎么就病了？”福臨果然什么都不知道，這么多天，他從來沒關心過紫禁城里任何事。

    “她病了，病得很重，恐怕皇上不知道，所以臣妾親自來了?！痹厍飞?，“請皇上移駕，回紫禁城看望jiejie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想騙朕回去？”福臨卻冷然，“何必出此下策，是額娘指使你的嗎？”

    元曦冷漠地看著福臨：“皇上，你瘋了嗎？”

    福臨的氣勢弱了幾分，避開了元曦的目光：“隨你怎么想，朕在這里，很安逸?！?/br>
    “你一定瘋了?！痹氐?，“可你若沒有一丁點想回去的念頭，為什么要懷疑是太后，皇上，你是不是打心里，還期待著太后能親自來這里，哄你安慰你，和你抱頭痛哭，再帶你回去？”

    “佟元曦，你可以退下了，朕不想看見你。”福臨面色漲得通紅。

    “這不是你第一次對我說這樣的話，難道皇上以為現(xiàn)在我很想見你嗎？如果不是巴爾婭jiejie對你念念不忘，記掛著你，我絕不會來這里?！?/br>
    元曦環(huán)顧四周，滿目恨意：“皇上，你站在這里，能看見整座紫禁城，那么請你睜開眼看看，整個皇宮里，有誰在為你心愛的女人落淚，沒有，一個都沒有。是你，讓董鄂葭音連死了，都在遭人咒怨，幸好她死了，她活著是所有人的災難，也是她自己的災難?！?/br>
    福臨冷笑：“你果然跟著她，學得刻薄了，你走吧，朕就在這里，哪兒也不去?！?/br>
    元曦走上前，將滿桌的紙抓起撕開，揚在地上，福臨驚恐地看著她，元曦道：“皇上何必浪費筆墨寫祭文，流傳于世的祭文，后人每念一個字，就是對她的鞭尸揚灰，這就是你對董鄂葭音的愛嗎？”

    “放肆！”紙片紛紛落下，重重的一巴掌打在了元曦的臉上，福臨猛地往后退了幾步，手掌震得發(fā)麻。

    “求你，回去看一眼巴爾婭。”元曦的臉上，迅速紅腫出猙獰的指印，可她一點兒沒在意似的，繼續(xù)道，“皇上，求你去看看她。”

    第666章 烏雅總管的孫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