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55節(jié)
“曦兒,你也不要擔心我。”佟夫人送女兒到門前,嘴上雖然規(guī)矩大如天,可心里終究是舍不得的,挽著元曦的手說,“你阿瑪這輩子是圓滿的,額娘也是,額娘比你還強些,至少你阿瑪?shù)男模恢痹谖疫@里。曦兒,是額娘害了你,往后的日子,就看著玄燁吧?!?/br> “我和皇上之間的事,我自己心里有分寸,并沒有額娘想的那么慘?!痹貙δ赣H道,“如今是我不要皇帝,而不是皇帝不要我,您放心?!?/br> 女兒進宮七年,佟夫人自認已經(jīng)沒什么可再教的,她遠比自己想象和期待的更好,只可惜沒遇上對的人,而誰又知道,董鄂葭音如今的風光,能撐多久。帝王家,終究是無情的。 馬車緩緩而去,母女揮手惜別,元曦坐正后,腦袋重重地靠在車廂上,香草擔心地問娘娘有沒有事,她吃力地一笑:“哭累了,回去歇歇就好?!?/br> 香草問:“咱們還去南苑嗎?” 元曦搖頭:“不去了,生辰年年都能過,不差今天。玄燁還小呢,不懂。” 可是此刻,玄燁在南苑橋下,送走了兩位舅舅,一手拉著石榴,眼巴巴地望著遠方,抬頭問石榴:“額娘不來了?” 石榴蹲下來說:“過幾天一定來?!?/br> 玄燁點頭,笑瞇瞇道:“那過幾天,我再過一次生辰,是不是又能大一歲。” “是啊,眼睛一眨,三阿哥就長大了?!笔裥χ?,用力抱起玄燁,“走嘍,去看看蘇麻喇嬤嬤,給三阿哥做什么好吃的了?!?/br> 就在玄燁生日這天,玉兒收到了西南的捷報,清軍三路進兵西南,李定國等戰(zhàn)敗,永歷朝廷形勢危急。 這本該是高興的事,但蘇麻喇見玉兒愁眉不展,勉強陪伴玄燁用了晚膳后,就一個人去書房了。 她端了茶水來,又多點亮幾支蠟燭,問道:“前線捷報,格格怎么反而不高興了?” “西南李定國,東南鄭成功,四年前,李定國就曾要與鄭成功聯(lián)手反清?!庇駜簯n心忡忡,“種種原因之下,未能聯(lián)手,對大清有利,但也因此不得不將我們的兵力分散兩頭。這次福臨派三路兵馬主攻西南,大敗李定國,的確是好事,我就怕主力集中在西南,叫鄭成功又想趁機北上。” “奴婢把您的話,傳給幾位大人,請他們和皇上商議吧?!碧K麻喇道。 “倒也不必,我煩惱我的,他們自然有他們的對策,如果連我這點心思他們都沒有,大清早完了。”玉兒苦笑,“我就是擔心福臨。” “皇上雖然在黃花山,可朝政沒耽誤,每天有消息都往那里送呢?!碧K麻喇勸道,“奴婢可不是為了皇上說好話,編出來哄您的?!?/br> 玉兒道:“我知道,福臨沒有拋下朝政,我是擔心這孩子一生沒打過仗,易好大喜功,這次攻克西南,他一輕狂,不能再冷靜看待戰(zhàn)局。” “您說的是?!比绱耍K麻喇倒是安心了幾分。 “如今朝中將才青黃不接,能用的人一天比一天少,一個個都老了病了,你看連佟圖賴都不行了?!庇駜簢@道,“今日見佟國綱兄弟倆,倒是人才,可到底年少,尚不成氣候,佟圖賴哪怕再多活五年?!?/br> 蘇麻喇說:“說到佟大人,佟嬪娘娘那兒該多可憐,也不在您身邊,真走了的那天,她只能躲在屋子里哭。想必皇上……” “到時候你留心些,別叫元曦傷了自己的身體,大不了接過來,我照顧?!庇駜赫f,“至于你家皇帝,就別指望了,隨緣吧?!?/br> 三日后,福臨按時帶著葭音回宮,四阿哥終于入土為安,他們也算放下一樁心事。 葭音如今掌管六宮之事,一回來就是一堆事等著她,哪里有閑暇感慨惆悵。 元曦偶爾會幫她分擔一些,但葭音知道佟圖賴已在彌留之際,體諒元曦內心痛苦,好些時候都不忍心打擾她。 至于朝廷上,玉兒所擔心的事果然發(fā)生了,鄭成功已經(jīng)派人至沙埕、桐山一帶征糧,要再度北上。派去南邊的幾路兵馬剛剛打完李定國,人困馬乏尚未恢復元氣,猝不及防。 打勝仗的喜悅沒能維持幾天,朝廷再次陷入戰(zhàn)事吃緊的危機,福臨愁得茶飯不思,縱然葭音在一旁悉心照顧,皇帝還是眼看著瘦下去了。 而后宮的事,也叫葭音焦頭爛額,她想象不出,一向平靜安穩(wěn)的內宮,竟然有著如此多零零種種的繁瑣之事,下達的命令,能不能真正傳到下面去并有人執(zhí)行,簡直是碰運氣的事。 這些奴才們面上恭恭敬敬,背地里卻是根本不給她皇貴妃面子,而葭音生性溫和,不愿和幾個奴才計較,好些事碰壁為難,也一直隱忍不發(fā),沒動過氣。 可沒想到自己的善良溫和,卻招來他們更變本加厲的欺負。 這一日,為了端午節(jié)宮中擺宴的事,他們說前線吃緊,內宮要縮減用度,一場宴席耗用無數(shù),實在無力支撐,請皇貴妃娘娘再斟酌。 葭音說這幾個月來,宮里沒有任何余慶之事,怎么就拿不出銀子。 他們居然當著葭音的面說,皇帝給四阿哥造墓園辦葬禮,花了不少錢。 葭音啞口無言。 偏偏這時候,有內侍來稟告,咸福宮悅常在絕食已有兩日,請皇貴妃定奪。 添香氣不過,說:“那就讓她死好了,有什么大不了的,反正一直也關著,是死是活誰知道。這家子人,還閑不夠坑人的嗎?” 葭音憂心忡忡,命添香為自己換衣裳,她要親自去看一眼。 添香不樂意:“您去看什么,她必定也沒好話對您說的,何苦受氣?” 葭音道:“傳出去,就是皇上的難堪,皇上還不夠煩的嗎?” 添香咕噥著,到底也沒法子,為小姐換了衣裳后,就往西六宮來。 路上遇見從坤寧宮回來的小泉子,他一打聽,便跑回景仁宮來告訴元曦,說皇貴妃娘娘要去看悅常在。 “這個葭音jiejie啊?!痹匾幻嫱T外走,一面道,“就是心太善,她眼里到底有沒有壞人?!?/br> 緊趕慢趕,元曦在葭音進咸福宮前的一刻,把她攔下了,好生道:“把悅常在交給我,jiejie放心嗎?” 葭音不解:“這種事,怎么好麻煩你,到底她也是我的堂妹?!?/br> 元曦冷然道:“我可不想她說什么難聽的話,傷了jiejie,比起一個妃嬪自戕帶給皇上的恥辱,他一定更在乎你?!?/br> 第627章 現(xiàn)在不幫你,將來也沒人幫我 添香在一邊連連點頭:“佟嬪娘娘,您可算說到奴婢心里去了,奴婢嘴皮子都磨破了,有的人就是不聽呀。” 葭音不知如何是好,唯有責備添香多嘴。 元曦便掰過她的身體面朝另一邊,在背上輕輕推:“jiejie有閑不如回去歇著,來這里做什么,這件事,就聽我的了。添香,趕緊的,送娘娘回去?!?/br> “是?!碧硐銘酶纱?,扶著葭音就往回走,葭音還一步三回頭,叮囑著元曦,“別叫她冒犯了你?!?/br> 元曦擺擺手,目送葭音離去,只等她走遠了,才命小泉子:“把人叫出來。” 小泉子敲門進去,帶出來幾個照顧悅常在的宮人,她們也是委屈,分配到這樣的差事,有苦說不出。 “這是佟嬪娘娘賞賜你們的?!毙∪油咳耸掷锶藘慑V大銀子,看得她們彈眼落睛,紛紛跪下叩謝佟嬪恩典。 “你們喂不進去,就想法子不經(jīng)意地留些吃的東西,放在她能拿到的地方。她若偷吃就由著她,你們也別大驚小怪,就當不知道?!痹卣f,“真要死的人,一頭就碰死了,還能餓著等你們來喂?” “娘娘說的是。”宮女們無奈地說,“奴婢們也是怕真出人命?!?/br> “皇貴妃娘娘那兒忙得腳不沾地,往后咸福宮有事兒,就往我這里稟告?!痹匕詺獾卣f,“仔細下回皇上來問你們話時,可就不是拿銀子,是拿腦袋了。” 一眾人連連答應,把銀子往懷里揣,元曦也懶得進門去看那個小女人,離了幾步,在儲秀宮門前聽見嬰孩兒的啼哭,便進來看了眼。 到如今,陳嬪還會對突然進門的人下意識的驚恐,皇帝上回闖進來搶孩子的事兒,真真把她的膽都嚇破了。 “五阿哥真是養(yǎng)得好?!痹卣f,“這小手勁兒大的,拽著我不放呢?!?/br> 陳嬪抱著兒子說:“胖的跟什么似的,我都擔心將來是個傻子?!?/br> 元曦哭笑不得:“您這話說的,奶娃娃胖才好,將來一斷奶就抽條兒了,瘦得你心疼。我們三阿哥如今就是,瘦不說,還不好好吃飯。” “三阿哥被太后接到南苑去了是吧。” “是啊,蘇麻喇掌不住了,成天地哭鬧,鬧得人仰馬翻,只有皇祖母能鎮(zhèn)得住他?!?/br> “早些把三阿哥接回來吧,兒子還是要養(yǎng)在身邊才好?!标悑逵挠牡?,“你看皇上,就是打小不跟著親娘,母子倆關系才這么叫人提心吊膽。他們兩宮一有什么事兒,我們連氣兒都不敢喘了,比老早孟古青那會子還嚇人?!?/br> “jiejie說的是。”元曦道,“好在也快了,到年末玄燁就回來?!?/br> 陳嬪便又道:“meimei,我知道你人好,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兒?” 元曦心里掂量著,應道:“您先說說。” 陳嬪嘆息:“我們五阿哥,還沒有名兒呢,皇上早就忘到腳后跟去了吧。我不讓他抱去給皇貴妃,他必定也恨死我們母子,不待見五阿哥。佟嬪meimei,你下回去南苑給太后請安時,替我們五阿哥向太后求個名兒可好?” 原來是這件事,元曦立時答應下,不過她不知道自己下回什么時候去南苑,眼下最近的,該是五月節(jié)。 “五月節(jié)也好,總有個盼頭,哪怕你派人去傳句話也成?!标悑逭f,“人家里養(yǎng)只狗都有名兒呢,孩子落地這么久,一點動靜都沒有,我心里不踏實?!?/br> 這件事應當應分,元曦很爽快地答應了,她的確是在太后跟前吃得開,沒必要遮遮掩掩,大家都一道進宮七年了,還有什么不知道的。 但之后,陳嬪就開始絮叨宮里的閑話,她好奇地問元曦:“這陣子,怎么不見翊坤宮那位,她病了嗎?” 元曦笑道:“您和寧嬪娘娘離得近,您自然比我清楚了?!?/br> 如此說些不咸不淡的話,再三敷衍后,總算脫身離了儲秀宮。 香草扶著元曦往回走,笑道:“陳嬪娘娘有了五阿哥后,跟您說的話也多了,最早最早的時候,她可不待見您呢。” “再往后十七年二十七年,大家一起從小姑娘熬成老太太,哪里還有什么仇啊恨的?!痹貒@道,“日子將就過唄,還能怎么著?!?/br> 她們從御花園外經(jīng)過,元曦腦袋里才想要不要剪兩朵花去哄葭音jiejie高興,忽聽得里頭一聲慘叫,她的心提起來,帶著香草小泉子就往里走。 御花園里亂作一團,太監(jiān)宮女胡亂地跑著,小泉子撥開人群,元曦驚見是去年進宮的蒙古格格倒在地上。她的腦袋開了瓜,滿地鮮血,邊上都是掉落的殘枝落葉。 “怎么回事?太醫(yī),宣太醫(yī)?”元曦嚇得不輕,厲聲命人宣太醫(yī)。 這邊一陣亂,驚動了不少人,葭音也趕來,聽底下的人七嘴八舌地說,才知道這年幼的格格是爬樹玩兒,一腳踩空摔下來,腦袋先著地,當場不省人事。 太醫(yī)們幾經(jīng)診治后,都紛紛搖頭,說是等一口氣咽下去,人就差不多了。說摔得不巧,傷了要害,不然一棵樹的高度,也就傷筋動骨,實在是運氣不好。 葭音和元曦都慌了,這可是皇太后嫡親的侄女,雖然年紀小,輩分比皇后還大些,出了這么大的事,科爾沁還不要翻了天。 葭音不斷地問:“她真的是自己爬到樹上去的?” 跟著的宮女哭得可憐:“格格她經(jīng)常爬樹玩兒,嫌宮里悶,又說爬高一些,能看看遠處的地方,想看看科爾沁在哪里。” 等福臨趕來時,聽完這些話,便是勃然大怒:“她才多大,你們由著她爬樹,皇后呢,皇后怎么不管好她們?” 這些科爾沁送來的格格,都十一二歲和當年玉兒一樣大,莫說皇帝不愿意親近,玉兒也不許福臨碰。 便是養(yǎng)在宮里待他們長大,科爾沁的意思,也說是早些送來和皇帝相熟,能培養(yǎng)感情。 雖然一切看起來如此荒誕,但和當年哲哲、玉兒,還有海蘭珠,并沒什么區(qū)別,只不過,福臨不像皇太極那么把科爾沁當一回事。 “把皇后找回來?!备ER惱道,“朕忙得焦頭爛額,哪里有閑工夫再管這些?讓皇后回來處置,這是她們科爾沁的人?!?/br> 葭音勸道:“皇上,這還關乎著科爾沁,您一股腦兒推在皇后身上,豈不是火上澆油?!?/br> 元曦見葭音jiejie勸了,自己就閉嘴沒吱聲,皇帝也是真的狠心,活生生一條命,他連半點同情憐憫都吝嗇。 “臣妾去一趟南苑,向太后和皇后娘娘稟告,這是太后的親侄女,太后必定傷心。”葭音向福臨說,“皇上先回乾清宮去,其他的事,待臣妾之后再向您稟告?!?/br> “你身子這么弱,來回奔波怎么受得住?!备ER卻道,“隨便派個人去就是了,又不是說不清楚的事?!?/br> 話雖如此,葭音說她如今掌管六宮之事,出了這么大的事,她不能躲在一邊,還是堅持要去南苑親自稟告,福臨隨手一指,就讓元曦一道陪著。 元曦自然是答應了,雖然心里頭一萬個不情愿,也不愿在這個節(jié)骨眼兒上和皇帝過不去。 去往南苑的馬車上,葭音怔怔地對元曦說:“我什么也做不好,元曦你知道嗎,那些奴才都不把我放在眼里,表面上恭恭敬敬,但我說的話,他們都不聽。什么事都要我問了才有人應,他們還說,四阿哥葬禮花了太多的錢,南邊打仗,五月節(jié)的宴席湊不起來。道理雖不錯,可這些話,他們敢不敢對太后說,對皇上說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