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7節(jié)
“這樣的事,持續(xù)多久了?”福臨覺得嗓子眼,有些血腥氣。 “好在才兩年?!睈坌前⒌溃跋M噬显跊]有造成更惡劣的影響之前,能徹底整肅十三衙門,治罪吳良輔。” 福臨長長吐了口氣:“先把涉案之人,全部關押起來,朕要再細查。此外,不要在京中造成恐慌,朕不愿老百姓,看你們的笑話?!?/br> “微臣領旨?!睈坌前⒈饕?,退下后,從門外傳來他的呵斥,“來人,將吳良輔拿下?!?/br> 福臨撐著桌子站起來,滿心抑郁,看見那一條條罪狀,就頭暈目眩。 這么多年,最讓他安逸的人,是吳良輔,最忠心耿耿的人,也是吳良輔,發(fā)生任何事,陪在他身邊的都是吳良輔。 福臨永遠也忘不了,當初多鐸逼宮的時候,他扛起自己就跑。 而那個時候,額娘在哪里…… 第613章 就要燒到后宮來 吳良輔被扣押的消息,迅速傳遍紫禁城,內(nèi)宮之中,承受欺壓排擠之人額手相慶,而與吳良輔勾結往來者,無不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,唯恐受到牽連。 京城抓了不少官員,蘇克薩哈更是一反常態(tài),沒有順著皇帝的心意,主動請愿往外地去抓人,弄得人心惶惶。 福臨本以為,不過是查一查內(nèi)監(jiān)貪污消極懶怠之過,誰知那層“網(wǎng)”破了,一下子什么都涌進來。 彈劾參奏官員和十三衙門相關之人的折子,鋪天蓋地地飛來,景運門值房亂成一鍋粥,福臨不得不派幾位大臣日夜值守,將國家大事,和這次事件的折子分開,揀要緊的往里頭送。 福臨在乾清宮一熬,就是兩天不曾入內(nèi)宮,如今吳良輔被抓,一并連皇帝的起居都得不到妥善安排,可見吳良輔平日里守得有多緊。 小太監(jiān)們都說,皇上喜歡喝什么茶,用什么泉水泡,幾分燙幾分濃淡,他們都不知道。吳總管就怕被底下的人知道這些事,讓他們巴結討好了皇帝去,比起后宮的妃嬪們,那博寵固寵的手段,真不是一般的高。 這些傳言,零零碎碎地傳進宮里,葭音自己才從喪子之痛里走出幾分,突然前朝又不太平,她心里便亂了,不知該如何應對。 皇帝接著兩日不來承乾宮,守著空蕩蕩的宮閣,葭音內(nèi)心隱隱不安。 她如今是會在乎福臨的,可總在學會了應付一件事之后,又會冒出新的事來,每一次都讓她束手無策。 景仁宮這一邊,同樣擔心著皇帝的身體,但元曦怎么也不能越過葭音去關心皇帝,然而聽香草說承乾宮里什么動靜都沒有,不得不嘆息:“jiejie她一定又慌了。” 這一日,香草跑到承乾宮來找添香,倆姑娘站在屋檐底下說半天的話,下午的時候,添香端著燉好的參湯來,對葭音道:“小姐,皇上這會兒正在乾清宮歇著,您送點參湯去吧?!?/br> 葭音問:“合適嗎,原本大臣們對于我出現(xiàn)在乾清宮就十分反感,這會兒皇上和他們正僵持著,我去的話……” “從交泰殿后頭走過去,前面的人看不見?!碧硐愕溃芭径继婺蚵牶昧?,您在這里擔心皇上,也是坐立不安,你去了,皇上一定會高興些?!?/br> 葭音稍稍猶豫后,換了衣裳,略施粉黛,便帶著添香從坤寧宮側(cè)門進去,繞過交泰殿,從乾清宮后門進到暖閣。 福臨正靠在炕頭,一手抵著額頭,像是頭疼得厲害,忽然感覺到冰涼的手觸摸在額頭上,睜開眼,看見了葭音的面龐。 “你怎么來了?!备ER接過葭音的手捂在掌心里,“今天怪冷的?!?/br> “聽說皇上這幾日,茶飯不思?!陛缫舻溃俺兼獊斫o您送些參湯,喝兩口可好?” 福臨頷首,疲倦地坐起來,但他的咽喉像是被什么堵住,什么都咽不下去,喝兩口參湯都覺得胸口裂開似的疼,又不愿辜負葭音的心意,便說:“有些燙,放涼了再喝?!?/br> “皇上,這件事到什么進展了?”葭音問。 “牽扯官員眾多,小到地方衙門,大到內(nèi)閣大學士,哎……”福臨嘆氣,眼眸充滿了血絲,“吳良輔那混賬東西,他整天跟在朕的身邊,是缺一口吃的還是缺一件穿的,他要那么多的銀子做什么?” 葭音道:“只怕不止于金銀,皇上您想,那么多人巴結著指望著,吳良輔該多滿足?他是從前明留下的人,幼年遭棄斷了根送進皇宮,結果宮里大亂,又逢李自成燒宮,九死一生最后竟然得緣于您,換做誰,都會得意忘形?!?/br> “朕從盛京來到北京時,才比這桌子高半個頭,就要一個人住在乾清宮。前前后后發(fā)生很多事,多爾袞也好,額娘也好,他們不知道給朕換了多少奴才,朕每一天都很不安。朕半夜醒來,有時候聽見太監(jiān)宮女在做茍且之事,有時候聽見他們說額娘和多爾袞私通之事?!?/br> 福臨神情悲傷,苦澀凄涼地說:“直到吳良輔出現(xiàn),就一直在朕的身邊沒離開過,高興的事他陪著朕笑,難過的事他陪著朕掉眼淚,多爾袞和額娘都對他動過刑,可他咬緊牙關,死活不背叛朕。為了你的事,他也處處周全,哪怕是朕和額娘的關系,他也從未挑撥離間?!?/br> “吳良輔對皇上,的確忠心耿耿?!陛缫舻溃翱墒腔噬?,您在十三衙門立的鐵牌,本就是立給他看的。倘若吳良輔是個清正廉潔之人,作為大清第一位內(nèi)監(jiān)總管,他幾乎能載入青史,可他卻生生作踐了自己?!?/br> “你的意思,是要朕舍棄他?”福臨看著葭音,竟是不舍道,“若按鐵牌之律,吳良輔必死無疑?!?/br> “是……” “葭音你知道嗎,不是所有人遞給朕的東西,朕都敢往嘴里塞?!备ER說,“但吳良輔,他會把朕所有要吃的東西,都先償一遍?!?/br> 葭音見福臨眼角濕潤,方才的冷靜理智便折損了幾分,唯有安撫皇帝:“皇上,事不在吳良輔該死該活,眼下殺一個吳良輔并不足以改變一切,皇上還是先從根本著手,將官場任命之路肅清,從此能讓有識之士能為朝廷所用,讓皇上不要被小人蒙蔽?!?/br> “朕明白了?!备ER長長一嘆,抱著葭音,下巴抵著她的額頭,“他們還在抓人,還在查,弄得人心惶惶,是該有個頭了。” 葭音輕聲道:“將來內(nèi)宮之事,臣妾愿為皇上分擔一二,臣妾會盡己所能。” 福臨欣慰不已:“你身體好了,朕就讓你代替皇后執(zhí)鳳印,掌管六宮之事?!?/br> “鳳印一說太沉重?!陛缫舻?,“臣妾只愿能為您分憂?!?/br> 福臨終于露出幾分笑容:“葭音,不敢想象,朕真的能在你的心里?!?/br> 葭音愧疚地低下頭:“是臣妾不好,太糊涂?!?/br> 佳人相伴,溫言軟語,福臨心里舒坦了不少,決心振作起來,大刀闊斧地去面對這一次改革,吳良輔的確做錯了,福臨的確像個傻子似的被供在龍椅上,從今往后,再不能了。 很快就有大臣求見,葭音不愿給皇帝添麻煩,便從后門退出,繞過交泰殿,卻見元曦已經(jīng)在等她。 葭音心中一定,上前道:“皇上已經(jīng)好些了,若非你讓香草來說,我真不敢去。” 元曦笑道:“是jiejie守分寸,倘若這會兒叫大臣知道皇帝和愛妃在暖閣卿卿我我,那真是要亂了,jiejie做得對。” 她們一并從坤寧宮側(cè)門出來,剛好見一行人從北邊而來,幾個太監(jiān)宮女殷勤地簇擁著繼夫人。 繼夫人行色匆匆,甚至沒看見元曦在,見了女兒就說:“娘娘,有要緊的事?!?/br> 猛地見元曦在一旁,尷尬不已,好在元曦識趣,笑道:“那么冷的天,夫人快隨jiejie回宮去吧,我也要回景仁宮拿個繡花樣子,皇后娘娘還等我呢?!?/br> “佟嬪娘娘慢走?!崩^夫人欠身行禮,之后便著急地請葭音趕緊回去說話。 兩處分開,各走各的,元曦卻半途停下腳步,往后看了一眼。 那幾個領路的太監(jiān)宮女得了碎銀子的賞賜,高高興興地回去,元曦回想方才繼夫人臉上的神情,和那有幾分鬼鬼祟祟的心虛,想起了額娘的話。 額娘說,繼夫人的娘家,和巴度一家,都在這買賣官職的生意里。 一行人回到景仁宮,香草忽然對元曦說:“主子您看?!?/br> 順著香草指的方向看過去,見個小宮女在宮道那頭的門下伸頭張望,與元曦這兒對上眼,嚇得縮了回去。 小泉子上前呵斥:“什么人,鬼鬼祟祟,見了佟嬪娘娘,還不出來行禮?” 那小宮女嚇得不行,是一張生面孔,平日里幾乎沒怎么見過,她哆哆嗦嗦地跑來元曦跟前磕頭,自稱是翊坤宮掃地的宮女。 元曦和香草彼此看了眼,香草便問:“你不去翊坤宮當差,來這里做什么?” 那宮女膽子小,真不明白寧嬪為什么要派這樣的人來,弄得人腸子癢癢,她蚊子般的說著:“寧嬪娘娘說,明日想去阿哥所看望二阿哥,巴爾婭福晉不在宮里,五公主一定也惦記額娘,五公主和佟嬪娘娘您最親,所以,所以想請您一道去?!?/br> “也不找個說話利索的人來?!痹負u頭,“你回去告訴寧嬪jiejie,我知道了,明日我會帶上五公主愛吃的芝麻糖去?!?/br> “是、是……” “小泉子,去送她,遠遠地跟著就好,看她進了翊坤宮的門你就回來?!痹厝绱朔愿篮螅闶寝D(zhuǎn)身回去了。 香草跟進門來問:“主子,你決定見寧嬪娘娘了?” 元曦無奈地笑:“想好了,先聽聽她說什么,再不見,怕是要把人急死了?!?/br> 翊坤宮里,寧嬪得知元曦接受了自己的邀請,松了口氣,身子一軟癱坐在炕頭,胸前起起伏伏,抬手捂著心口,看見滿手的戒指,浮躁地一顆顆拔下來。 這次的事,雖然還在前朝折騰,可她總覺得這把火,就要燒到后宮來了。 第614章 我想要額娘 對于寧嬪所為,元曦頗有幾分高姿態(tài),但對于葭音jiejie,便是擔憂了。 此刻不知母女倆正在承乾宮里說的什么,葭音耳根子軟,費揚古也好,繼夫人也好,都是她的軟肋。 如元曦所料,繼夫人今日行色匆匆甚至鬼鬼祟祟,果然不是什么好事,她愧疚地對葭音講明來意后,屋子里便是一片沉靜。 添香在門外張望了幾眼,也跟著擔心,怕是少爺有什么麻煩。 “葭音啊……”繼夫人怯怯地開口,“我知道,我沒臉來見你,可、可他們終究是我的娘家人,我也是實在沒法子,才、才來和你商量?!?/br> 葭音剛剛在乾清宮暖閣里,對皇帝說那些大是大非的話,甚至勸福臨放下吳良輔,勇敢地面對這些事,結果一轉(zhuǎn)身就打嘴了。 “他們不敢求太多的,葭音……”繼夫人熬得嘴角都起泡了,小心翼翼地說,“今次的事件,涉及無數(shù)人,皇上本是抓不凈殺不凈的。他們愿罰俸降職,怎么都行,但求皇上網(wǎng)開一面,保全家老小無牢獄之災?!?/br> “倘若阿瑪在世,只怕他們也不敢求上門來,便是欺負額娘如今孤兒寡母,以為額娘要靠著他們了,娘家的人跑來長臉了。”葭音冷色道,“額娘,皇上為了這件事,累得茶飯不思眼眸通紅,我們不說分憂解難,怎么好再雪上加霜?” “葭音……” “額娘不知道,就剛才,我還在暖閣見了皇上,說的都是大義之言。”葭音別過臉去,不再看著繼母,“莫說額娘的娘家人,與我沒有半分關系,便是我親舅舅姨媽來求,我也不會答應。您是我和費揚古的母親,我和費揚古必然孝順您一輩子,往后就指望我們吧,和那些沒心沒肝的人,斷了干凈?!?/br> 換做別家的繼母,只怕要指著繼女的鼻子,大罵狼心狗肺,可繼夫人的性情不會如此。 她滿心愧疚和懊惱,連連對葭音說:“你別生氣,我如今也只有和你商量,你弟弟還小,凡事做不得主。既然你這樣說,我有了主心骨,他們?nèi)粼賮砬笪遥揖湍馨阉麄兞R回去了。” 葭音深吸一口氣,也慚愧地說:“若是對額娘說了不敬的言語,還請您包含。” 繼夫人連連搖頭:“我知道,葭音你在宮里也不容易?!彼窒肫鹨患聛恚瑩牡卣f,“他們都不干凈,你堂叔一家,也火燒眉毛了。” “巴度叔叔?”葭音問。 “是啊,我娘家那些不爭氣的兄弟們,就是跟著巴度廝混,才走到這一步?!崩^夫人道,“他們還只是在巴度那兒分了一杯羹,巴度才是大貪呢?!?/br> 葭音略思量,自言自語道:“所以葭悅才會被關起來,太后恐怕是早就有所發(fā)現(xiàn),才會令皇后如此安排?!?/br> “你說什么?”繼夫人沒聽清楚。 “沒什么,額娘,您安心回家去,叫下人把門關好,別再讓他們來sao擾您和費揚古?!陛缫粽f,“他們?nèi)粼俸鷶囆U纏,讓您不得安生,不論是您娘家的人,還是巴度叔叔一家,您就進宮來找我?!?/br> “好,好?!崩^夫人答應道,“我都聽你的?!?/br> 這件事,葭音心里站穩(wěn)了立場,繼母娘家的人和她不相干,而堂叔一家是自作孽,大是大非之下,她不能耳根子軟。 若不然,就會像太后在奉先殿里告誡她的,反過來害了費揚古,害了家人。 而元曦這邊,隔天果然在阿哥所見到了寧嬪,見面就笑話:“jiejie怎么派了個說話跟蚊子叫似的丫頭過來,聽她說幾句話,我腸子都癢癢了?!?/br> 寧嬪無心玩笑,只道:“她在外頭臉生,我只是想避人耳目,吳良輔那個畜生,厲害得很?!?/br> 元曦道:“紫禁城里的路,四通八達,西六宮的風,吹著吹著也就到東六宮來了,哪有什么能真正避人耳目,jiejie還是想開些的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