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良輔這幾日很老實，眼珠子一轉(zhuǎn)，便是乖覺地說：“皇上，您就去看一眼吧，奴才去承乾宮，向皇貴妃娘娘請安。”

    屋子里，元曦正在收拾一些給玄燁準備的東西，這次離宮，太后說要把玄燁也接去南苑，闊別數(shù)月，母子終于能再見面，元曦高興得幾天沒睡著。

    此刻乍然見福臨走進來，而香草跟在后頭，匆匆放下茶水就一溜煙地跑了，元曦茫然地起身來行禮：“皇上?！?/br>
    “你的膝蓋，怎么樣了？”福臨問。

    “早就沒事了，一點點皮rou傷?！痹氐?。

    福臨推著元曦坐下，掀開她的裙袍，卷起她的褲腿，膝蓋上的傷痕的確結痂了，可在細皮嫩rou的腿上，格外扎眼。

    元曦笑道：“早就不疼了，皇上別擔心?！?/br>
    福臨垂眸道：“朕總是傷害你。”

    元曦搖頭：“您說什么呢？”

    福臨滿心愧疚：“終有一天，你會把心涼透了，再也不愿原諒朕。”

    元曦毅然道：“皇上，恕臣妾言辭僭越，就算如此，那又如何？你是天下之主，我不過是后宮一個妃嬪，您不該把臣妾放在心里?！?/br>
    福臨搖頭：“你越懂事，朕會越愧疚?！?/br>
    元曦抓著福臨的手說：“如果一定要有個人讓您可以發(fā)脾氣來宣泄壓力和痛苦，就讓臣妾來做那個人可好？”

    “元曦？”

    “臣妾所求，不過是皇上安康順遂?！?/br>
    第579章 能為他打仗的，還是多爾袞的人

    元曦用她自己的法子，留住了福臨，縱然彼此身心疲憊無意尋歡，亦是肌膚相親，依偎著度過了一夜。

    元曦所珍惜的，并不只是這一夜的溫存。

    雖然，她不愿意聽福臨說對不起，可還能聽見帝王的虧欠，至少證明自己在他心里，還能有個腳尖沾地的位置。

    對于福臨而言，景仁宮終究還是愜意之地，一夜安眠，翌日早朝去，與元曦分別時，說的也是：“自己要保重，伺候人的事，有宮女們來做，你只管陪著額娘解悶，不要累著自己?！?/br>
    元曦知道他是真心的，皇帝溫柔而善良，她一直都知道。

    “皇上得閑了，來向太后請安吧，太后是嘴硬心軟之人，最在乎的人，只有皇上了?！痹貫楦ＥR系好最后一顆扣子，退后福身道，“愿皇上保重身體，愿葭音jiejie亦平安康健?！?/br>
    然而，原計劃福臨早朝后，送母親出宮，南苑比鄰紫禁城，并非遙遠之地，這點閑暇總是抽得出來，結果一道八百里加急軍報送到跟前，福臨如臨大敵。

    一不許人告知皇太后，恐擾太后養(yǎng)病，再則，便命吳良輔前去相送，道是皇上抽不開身。

    玉兒并不在乎兒子是否相送，不是氣話，而是不愿自己耽誤福臨的政事，但她深知兒子的脾氣，這會子忙到不能來送自己出門，必定是要緊的軍國大事。

    蘇麻喇接到格格遞過來的眼神，便知道格格滿心好奇，若不讓她知曉，怕是這病也養(yǎng)不好。

    于是不得不派人去打聽，不問不知道，一問，連蘇麻喇都緊張起來。

    大清入關十幾年了，最頭疼的，依然是那些野火燒不盡，春風吹又生的南明余孽。

    朝廷年復一年投入大量軍力財力，雖然比剛開國那幾年強百倍，可能經(jīng)歷十幾年糾纏而不滅的，如鄭成功之流，便是南明勢力中最強悍的隊伍。

    而眼下，鄭成功的軍隊入臺州，天臺、太平、海門三地的漢軍相繼歸附，鄭成功已集結精銳之師，欲圖北上。

    “真要是打過來，福臨能應對嗎？”

    玉兒到達南苑行宮，坐在臨水的向陽之處，看著煙波浩渺，幽幽嘆道：“大清眼下的國力，雖不至于被南明嚇得腿軟，但要知人善用，懂行軍打仗之道，對福臨而言，實在太為難。他毫無實戰(zhàn)經(jīng)驗，而那些為大清開疆拓土的將領，老的老死的死，所剩無幾。眼下大清的將才，青黃不接，滿人不服漢人與他們平起平坐，漢人也不能甘心為滿人打天下，著急啊?！?/br>
    “打仗的事，交給將軍們?nèi)グ?，眼下您先把身體養(yǎng)好?！碧K麻喇勸道，“身體不好，什么都白搭。”

    玉兒說：“蘇麻喇，你說我能活到大清真正強盛的那一天嗎，蘇麻喇，我實在不能把福臨一個人丟下。”

    話音落，聽得奶聲奶氣的童聲從老遠的地方傳來，玉兒和蘇麻喇尋聲看去，便見個小不點兒邁著小腿瘋跑過來，是玄燁。

    孫兒到了跟前，沒輕沒重一下撞進玉兒懷里，嬌滴滴地喊著皇祖母。

    才發(fā)了燒，渾身骨頭酥軟酸痛的玉兒，那里吃得住，可還是摟著寶貝孫子，愛不釋手：“玄燁啊，皇祖母病了，你要輕一點兒好嗎？”

    玄燁立刻站好，小心翼翼地摸摸祖母的胳膊，滿臉心疼：“玄燁摸摸，皇祖母就不疼了?！?/br>
    玉兒見原本粉雕玉琢的小娃兒，臉上留了好些麻點，心疼不已，輕輕撫摸過玄燁的臉蛋，溫柔地說：“玄燁長大了呢，是大孩子了?！?/br>
    玄燁卻軟乎乎地說：“皇祖母，我還是小娃娃?！?/br>
    玉兒被逗樂了，摟著說：“皇祖母的小心肝……”

    “皇祖母?！毙钶p聲問，“額娘在這里嗎？”

    便是這會兒，元曦已經(jīng)得到消息趕來，老遠見祖孫倆依偎著，還沒走近，做娘的已是淚流滿面，沒能陪伴玄燁度過最辛苦的病痛，是她一生的遺憾和愧疚。

    “玄燁？”元曦走近，哽咽著喊了一聲。

    小家伙噌地一下轉(zhuǎn)過來，驚見母親，歡喜得不行，立刻撲向元曦，可一進母親的懷里，便嚎啕大哭，怎么也止不住。

    元曦一面流淚，一面哄他，玄燁緊緊抓著母親的衣襟，怎么都不肯撒手。

    兒子還是老樣子，一哭就沒完沒了，元曦費了好大的勁，才把小人兒哄好了。

    玄燁沒有怪額娘為什么不要他，可他反復對元曦說：“額娘，我可想你了?！?/br>
    島上有了孩子，頓時熱鬧起來，玉兒少不得叮囑眾人，這里四面環(huán)水，千萬看好孩子。

    安寧清凈的日子，固然叫人舒適愜意，可玉兒并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地位，沒有忘記她肩負的責任，縱然身處世外桃源，所思所慮，依然心系天下。

    所幸，半個月后傳來好消息，浙閩總督李率泰，得知鄭成功率精銳北上，不慌不忙，乘機分兵攻陷了羅星塔和閩安鎮(zhèn)，使得鄭成功擔心兩島有失，斷了后路，只得暫時回師，放棄北上。

    如此，解了朝廷危機，使得大清軍隊有時間得以喘息，調(diào)兵遣將，以攻鄭師。

    乾清宮里，福臨大喜，散了朝，便奔向承乾宮，高興地告訴葭音：“鄭成功退兵了?！?/br>
    葭音溫柔含笑，但說道：“皇上大喜，不過阿瑪曾說，勝仗之后，也最容易吃敗仗，因為太過得意自信，給了敵人喘息的機會，是千萬叮囑南邊的將領，不可掉以輕心?！?/br>
    “真盼著費揚古早日長大成人，成為大清的巴圖魯，大將軍?！备ＥR說道，“朕最大的遺憾，便是鄂碩早逝?！?/br>
    但這話說出口，福臨就后悔，擔心勾起葭音的悲傷。

    葭音卻是堅強，反與福臨說：“請皇上將費揚古丟入軍營，從小兵小卒做起，阿瑪說過，要他經(jīng)歷一切捶打磨煉，千萬不可仗著父親的功勞自以為是。阿瑪?shù)墓?，都過去了，費揚古要自己去闖出一片天，做大清的有功之臣?！?/br>
    福臨寬慰葭音道：“不必擔心，你阿瑪?shù)牟肯聜?，會好好培養(yǎng)費揚古，再過幾年，朕為費揚古選一門好親事，一則為你們董鄂氏開枝散葉，再則，你弟妹的娘家也能助益他們的女婿?！?/br>
    “多謝皇上費心?！陛缫羟飞淼?，“臣妾感激不盡?！?/br>
    “你高興，便是一切都好。”福臨說著，看見葭音的肚子在翻騰，笑道，“朕聽太醫(yī)說，分娩的日子越來越近了？”

    “是啊，這些日子他動靜大些，臣妾就很怕他要出來?！陛缫粽f，“早些時候，還會想很多，這會兒只盼著，是個手腳齊全的孩子，就滿足了?！?/br>
    正說著話，南苑送來了皇太后的賞賜，說是知道皇貴妃臨盆在即，送來玉如意，為皇貴妃鎮(zhèn)神安眠。

    福臨說：“來的正好，朕也要派人，去告訴額娘這件喜訊?！?/br>
    事實上，鄭成功入臺州欲北上這事兒，皇帝一直沒向母親提過，這會兒送來鄭成功退兵的好消息，顯然是報喜不報憂。

    也罷，兒子不愿自己干預朝政，連問一問都會觸碰他的神經(jīng)，玉兒也沒得再計較什么，母子之間，終究是她來讓步。

    可皇太后，有自己獲知天下事的眼睛和耳朵，這事兒從一開始，她就關注著每一天的動靜，比起福臨更早知道南邊的境況，連李率泰的祖上，都查清楚了。

    李家是早年就歸順努爾哈赤的遼東漢人，李率泰的父親李永芳，曾是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的手下悍將，他的次子李率泰亦非泛泛之輩，是當年跟隨多爾袞和多鐸入關，打敗李自成的開國功臣。

    “多爾袞昔日，將鄂碩、李率泰這些大將，都安插到南邊，宛若插入山體的銅釘鐵卯，能保山體穩(wěn)固，千年不倒?！庇駜赫f，“不知福臨有沒有意識到，到現(xiàn)在，能為他打仗的人，還是多爾袞的人?！?/br>
    蘇麻喇說：“皇貴妃與佟嬪娘娘的父親，都曾是攝政王麾下，可見皇上對攝政王，并沒有太多敵意和芥蒂?！?/br>
    玉兒搖頭：“我說的不是這個，我說的是，福臨什么時候，才能有真正屬于他的大臣和軍隊，他到現(xiàn)在坐享的，依然還是皇太極和多爾袞為他打下的江山?！?/br>
    蘇麻喇笑道：“這自然是一代代傳下來，難道皇上棄之不用不成？您也太苛刻了。”

    玉兒責備：“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，東拉西扯的?！?/br>
    玩笑歸玩笑，玉兒吩咐蘇麻喇：“我一直想查的事情，正好趁此機會去查，豪格昔日也是能為先帝打勝仗的悍將，用兵行軍之道，不差多爾袞，手下也是諸多驍勇善戰(zhàn)之人?！?/br>
    蘇麻喇問：“您想知道什么？”

    玉兒道：“去查一查，他手下還活著的人，如今都在哪里當差。他們大多是遭多爾袞拋棄貶謫，福臨若重新啟用，必定感激涕零，能為福臨和大清效忠?！?/br>
    第580章 怕承乾宮有什么萬一

    轉(zhuǎn)眼已是十月，后宮里有兩件大事，一是皇貴妃臨盆在即，再便是三年一度的選秀。

    福臨如今得了葭音，葭音也敞開心懷接納他，他眼里如何還放得下其他女人。

    別的不說，就說皇太后去南苑養(yǎng)病，已前后一個月多月不在宮里。

    這段日子里，留守的后宮全體被皇帝遺忘，要知道他過去連“雨露均沾”，都是為了在母親面前有所表現(xiàn)，好不連累葭音的獨寵之過。

    這一個多月額娘不在跟前，福臨再也不必應付其他女人，每日想見的，唯有葭音。

    話雖如此，朝務繁忙，福臨日理萬機也做不完天下事，真正能與葭音相處的時間，少之又少。

    他并沒有讓自己變成沉迷聲色的昏君，而皇貴妃溫婉賢淑，本是賢德穩(wěn)重之人。

    葭音每隔數(shù)日，會為皇太后送去她抄寫的經(jīng)文，偶作詩賦，也會送來請?zhí)笱耪駜旱故菦]少和這個孩子書信往來，元曦總是在一旁嘖嘖：“葭音jiejie怎么就這么坐得住，懷孕的人可容易煩躁了，她怎么能靜下心來寫這么多的字?！?/br>
    玉兒嗔道：“以為人人跟你似的，像個猴子上躥下跳？玄燁都這么大了，要你陪我念經(jīng)，蒲團上像是有針扎你的屁股?！?/br>
    元曦撅了噘嘴：“那臣妾也是猴子里，長得最好看的?！?/br>
    玉兒哭笑不得，又道：“玄燁真是你生的？那么小的人兒，乖得很，一坐兩個時辰，他是怎么做到的？我生養(yǎng)了四個孩子，沒有一個在玄燁這年紀時，能安安靜靜坐兩個時辰，更別說是聽課寫字，實在不可思議。先帝眾多兒女中，也沒見過這樣的孩子，玄燁真是了不起?！?/br>
    元曦憋著笑，低下腦袋遮掩。

    “笑什么？我說錯了？”玉兒問。

    “太后，元曦是在笑您，夸自家孫兒不吝言辭，跟那王婆賣瓜似的。”巴爾婭捧著晶瑩剔透去皮去筋的柚子rou來，放下說，“奴才帶著您的孫女們剝的，請皇祖母一定嘗嘗?！?/br>
    “給玄燁送些去?！庇駜汉茏匀坏卣f，“丫頭們也別吃太多，一會兒午膳吃不下了?！?/br>
    元曦則因為巴爾婭點穿她，正朝jiejie瞪眼睛，巴爾婭不理她，元曦又不甘心，暗暗撓了巴爾婭一下，兩個人就鬧起來，一直鬧到出門。

    見兩人和睦友愛的模樣，叫玉兒很是感慨，她年輕那會兒，除了親姑姑親jiejie，別人在她眼里，可都是奴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