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1節(jié)
可這一邊,卻叫他吃了閉門羹。 只有石榴跪在殿門外,殿門緊閉:“皇上,三阿哥今晚留在慈寧宮了,娘娘她是風寒,怕傳染給三阿哥。此刻喝了藥,已經(jīng)睡熟了,娘娘吩咐過,就算是皇上來了,也請皇上恕罪,不得不請您回去,娘娘她累極了,只要好好睡兩天就沒事,多謝皇上惦記著。天涼了,也請皇上小心冷暖?!?/br> 福臨皺著眉頭,轉身走到了窗下,里頭燈火俱滅,什么動靜也沒有,反而是院子里的燈火,將皇帝的身影映照在窗欞上。 元曦默默無聲地看著他的身影,將身上的被子蜷縮緊,她病的真不是時候,真不是時候啊。 第537章 元曦的心懷,比你廣闊 窗欞上的身影晃動,像是要離開,元曦才松了口氣,卻聽見石榴的聲音,懇求著:“皇上,娘娘睡著了,皇上……” 福臨則是責備她:“你這么嚷嚷,她才要醒了,朕就是看一眼?!?/br> 元曦迅速躺下,蓋上被子背對著外頭,很快就聽見熟悉的腳步聲,到了身后才停下。 福臨的手伸過來,摸到了元曦發(fā)燙的額頭,她雖未高熱,可也發(fā)著低燒,渾身酸痛無力,她知道外頭一定有無數(shù)的人說她裝病,運氣不好,實在認了。 “叫你別太辛苦?!备ER輕聲念叨著,為元曦掖了掖被子,之后又嘆了一聲,才離去。 元曦一動不動,生怕皇帝殺個回馬槍,直到石榴來告訴她,皇上離開了。 緊繃的身體,這才松弛下來,元曦說:“去睡吧,我也要睡了。” 石榴很不明白:“為什么要這樣子,皇上都來了?!?/br> 元曦道:“那又如何,他還是會走的。” “可……”石榴沒忍心再說下去,難道還有比小姐更難過的人嗎。 元曦閉上眼睛,讓自己好好安睡,她要有強健的體魄,來守護所有她所愛的人,包括皇帝。 承乾宮里,皇帝這么快就回來,讓葭音有些不安,得知元曦已經(jīng)睡著了,她也只能作罷。 福臨命御膳房不必傳膳,只在承乾宮簡單吃兩口,更要緊的是,他有許許多多的話,要對葭音說。 提起昨日變戲法的意外,福臨說到了他年幼時遭遇刺客,說多鐸逼宮時他被吳良輔扛起來就跑,福臨多喝了兩杯酒,仰面倒在炕上,眼眶都紅了。 葭音過來,為皇帝蓋上半身毯子,福臨握過她的手:“真好,葭音,你終于到朕的身邊了?!?/br> “可惜臣妾不能讓您滿意?!陛缫舻?,“皇上,對不起?!?/br> “你這樣坦率,朕反而覺得高興,不然這承乾宮,真就成了你的牢籠,朕則成了罪人。”福臨說,“葭音,不要說對不起。” 葭音用絲帕,輕輕擦去皇帝額頭的細汗:“皇上,臣妾過得很好?!?/br> 夜色漸深,玉兒站在寢殿門前,聽完太醫(yī)院的稟告,叮囑他們仔細醫(yī)藥,好生照顧佟嬪,又吩咐蘇麻喇:“叫她安心養(yǎng)著,宮里的事自然有人cao心?!?/br> 回過身來,則禁不住又嘆:“起先還以為你是編的,以為那孩子,在和皇帝玩心眼?!?/br> 蘇麻喇說:“佟嬪娘娘自然有這個本事和皇上玩心眼,可她不會用這么蠢的法子,這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伎倆,娘娘可不屑。” “是啊?!庇駜和嶂X袋想啊想,苦笑道,“蘇麻喇,我從前是怎么和皇太極鬧的?” 蘇麻喇說:“最激烈的一次,就是您要去赫圖阿拉,不管不顧地往外沖,皇上把您抓回去反鎖了門,關了一整天,再后來去問您到底想怎么樣,您還是說,要去赫圖阿拉。” “呵……”玉兒對過去的自己,實在無話可說。 “還有啊,在獵場篝火晚宴上,一巴掌把扎魯特氏打倒在地上,賽音諾顏氏懷著孩子,你要抽人家的嘴巴還是腳底板來著?您甚至對著皇上大喊大叫,說他毀了您的人生。”蘇麻喇說著說著就搖頭,“主子,先帝爺,到底為什么縱著您?” 玉兒眼圈一紅,咽喉哽咽,背過蘇麻喇走開:“我怎么知道。” 隔天上午,皇帝下朝后,就來向母親請安,說連看三天的戲必然累了,要額娘好好休息。 玉兒嗔笑:“額娘還沒老呢,皇上多慮了。” 福臨道:“元曦她……就病了?!?/br> 玉兒向蘇麻喇遞眼色,蘇麻喇便把其他宮女都帶下去了,她這才對兒子說:“你是不是以為,元曦在對你耍性子?給你臉色看,故意鬧一場病,好博得你可憐。是不是以為,她在和葭音爭寵?” 福臨站了起來,垂首道:“額娘,說實話,有過那一瞬的念頭??捎窒耄@宮里再沒有比元曦更在乎朕的人,朕單單這么想,便委屈了她?!?/br> 玉兒欣慰道:“皇上能冷靜看待,真是很了不起,原本皇帝對后宮恩威并重,一碗水端平就是了,他們不過是伺候你的人,也是皇上真把幾個人放在心上,才會有糾葛有矛盾。能想通,就好了?!?/br> “額娘近來,對兒子很有耐心?!备ER忍不住道,“這幾天,朕上躥下跳地急躁,您也沒翻臉?!?/br> 玉兒哼了聲:“原來你還知道???” 福臨無奈地笑:“兒子當然是知道的?!?/br> 玉兒說:“可是皇上今日看著,心情好多了?!?/br> 福臨神采奕奕,滿面紅光:“他們終于屈服了,額娘,朕決意要減輕逃人法的懲罰力度,改善奴役制度?!?/br> 玉兒頷首,夸贊道:“皇上的堅持是對的,老臣們雖然有他們的道理,可他們已經(jīng)老了走不動了,根本不知道現(xiàn)在的大清有多大?!?/br> 蘇麻喇站在屏風外聽了半刻,難得見這母子倆如此和諧,不禁松了口氣,出門來吩咐手底下的小宮女,去探望佟嬪娘娘。 而屋子里,話題又繞回了元曦的身上,福臨尷尬地詢問母親,他該如何再葭音和元曦之間找到平衡,他并沒有為了葭音,就丟開元曦。 類似的問題,當年福臨也來問過,那會兒他還喜歡著孟古青呢,玉兒這輩子遇見過的男人,比起尋常女子要多得多,交情有深有淺,真正有糾葛的,雖然只有皇太極和多爾袞,但也見識過好些人的“情”。 范文程為了心愛小妾,不惜反抗旗主,險些喪命;吳三桂把陳圓圓當借口,反得名正言順;洪承疇好色,對自己的臣服曖昧不清;還有岳樂那小子,見一個愛一個,還自稱每一個都是真愛。 就算多爾袞又如何,不是照樣能和不過是容貌相似幾分的女人zuoai,還生下了東莪。 在這個允許男人一妻多妾的世道里,他們早已經(jīng)愛得“坦蕩蕩”,卻還不斷地追求者,當事人和旁觀者的肯定。 真是,無恥極了。 玉兒心里是這么想,但當然不至于說兒子無恥,這是世道和皇位賦予他的權利,是他命好。 “元曦曾對我說,她過世的祖母提到過,女人家年紀小的時候傻乎乎,那是天真可愛?!庇駜赫f,“有了經(jīng)歷,上了年紀之后,還自以為天真可愛的,那就是真的傻了?!?/br> 福臨垂眸道:“所以,元曦不再是五年前的元曦了,額娘,都是我不好?!?/br> 玉兒道:“你可以不得已地忽略她,但別委屈她,這就足夠了。別有那么多的負擔,元曦的心懷,怕是比你還廣闊些?!?/br> 福臨躬身答應:“是?!?/br> 九月后半程,元曦都在景仁宮里養(yǎng)病,宮里的事,自然有慈寧宮撐著,少了她也不會有什么麻煩。 太后發(fā)話,要她把身體養(yǎng)好,進了冬天再聽她咳嗽,景仁宮的奴才通通打板子。 元曦知道太后不是嚇唬人的,為了不讓石榴她們挨打,她也要老老實實養(yǎng)病,急就急在,病著不能召見家人,她盼著能早日見到哥哥。 而這大半個月里,宮里一切安好,最惹人矚目的是,賢妃被皇帝允許白天進入乾清宮。 沒見過的人,不知他們在乾清宮里做些什么,聽那里的小太監(jiān)宮女傳出來的話,說賢妃娘娘,是幫著皇帝整理奏折。 這一股風,自然也吹到紫禁城外頭,如今鄂碩升了內(nèi)大臣,地位顯赫,膝下的兒子費揚古漸漸長大,很快也會成為棟梁,自然將是他來繼承董鄂家族。 于是,就有人看不慣了,幾乎是一夜之間,京城大街小巷都在傳說,賢妃干預朝政,幫著皇帝批閱奏章,發(fā)回各處的折子,筆跡都是娟秀綿軟的。 大臣們紛紛遞折子來,景運門值房里,吳良輔也為難極了,那些位高權重的老臣老親王,他也不是輕易敢得罪的。 九月末的早朝,說罷各地稅賦、南方反賊,還有日本朝鮮蒙古西藏的大事小事,福臨正準備散了,忽然有人問皇帝,為何允許后妃進入乾清宮,并干預朝政。 福臨茫然地看著他們:“誰說的?” 第538章 皇貴妃 底下一張張臉上,仿佛寫著:明擺著的事,還用說嗎? 是啊,此時此刻,葭音正在偏殿暖閣里,為他將批閱好的奏折分門別類,做的,不過是但凡識字的小太監(jiān)小宮女都會干的活兒。 對于朝政,他們偶爾會有商量,但葭音只談她的看法,更多是勸自己冷靜,從未企圖要指點江山。 “先帝暮年,身體每況愈下,但仍勤于朝政,不誤國事?!备ER轉身來,負手而立,漠然看著階下之人,“朕彼時年幼無知,不能為先帝分憂。入關后,朕兩度前往盛京祭祖,見了一些宗親長輩和宮中故人,得知當年之事,內(nèi)心感慨?!?/br> 殿中一片寂靜,只見福臨走下來,穿梭在眾臣之間。 他們有高大壯碩的武將,如鰲拜之流;也有精明的文臣,中等身材不及福臨的個頭。 縱是武將,如今盛世太平,少不得中年發(fā)福,又或是索尼這般,精明得連臉都瘦得凹下去。 “各位都是朕和大清的股肱之臣,朝政的中流砥柱,或戰(zhàn)功赫赫或文采博學驚天下?!备ER淡淡一笑,“你們,難道害怕一個弱女子,抵得過千軍萬馬朝堂政治,能顛覆一個國家?” 眾人皆沉默不語,好不容易有個骨頭硬的,強行說:“皇上,臣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,提醒皇上以國為重,是臣等的職責和使命?!?/br> “先帝病弱時,不愿耽誤朝政,但朝廷之事,豈能輕易假手他人?!备ER冷然道,“彼時皇太后一心為先帝分憂,又不愿招惹類似你們這些人的口舌是非,只能委曲求全,堂堂皇妃佯裝成宮女,伺候在先帝左右。這件事,知道的人,往前站一步。” 氣氛緊張,但漸漸有人挪動了腳步,索尼鰲拜等,都是第一個站出來的。 福臨道:“歷朝歷代,多少太后垂簾聽政,乃至把持朝政,然到如今順治十三年,大清入關十二載,皇太后可曾干涉過朝政,你們看不見嗎?今秋頒布的《內(nèi)則衍義》,亦明令禁止后妃干涉朝政,各位大臣都曾傳閱,也是朕蓋了章的,你們可還記得?” “是……”眾人應道。 “賢妃在乾清宮,不過是伺候筆墨,從未干涉朝政,各位若好奇,現(xiàn)在去看一眼如何?”福臨問。 眾人不敢抬頭,也一時沒人吭聲。 福臨再道:“外頭的人謠傳,你們就信了,他們連乾清宮的門寬幾尺高幾仗都不知道,胡言亂語的話,你們就信了?偏偏……不信朕的話!” 大臣們紛紛跪倒,自然本就不是人人都反對這件事,見皇帝動怒,紛紛說這點小事,請皇帝息怒,他們必當肅清謠言,還賢妃清白。 “賢妃自有清白,何須你們來還?”福臨轉身道,“不僅是朕,往后代代帝王,后妃皆可入乾清宮侍奉筆墨,但絕不能干預朝政,這件事,就從朕這里開始?!?/br> 眾臣俯首稱是,福臨又道:“太后當年的委屈,隨著先帝而去,太后亦不愿再提起。但朕于心不忍,今次既然提起來,朕要上太后尊號,以表太后對大清之功,著禮部建奉先殿,供奉每一代帝后神龕?!?/br> 眾人山呼萬歲,福臨負手而去,但走了幾步,又停下來,回眸冷冷一笑:“想來,你們是覺得賢妃身份低微,配不上這乾清宮的莊重。既然如此,朕加封董鄂氏為皇貴妃,禮部草擬詔書,三日內(nèi)呈于朕過目。” 大臣們一個個抬起頭,驚愕地看著皇帝。 賢妃八月下旬進宮,到如今不過月余,堪堪幾十天的功夫,就從妃躍升為皇貴妃。想來內(nèi)宮之中,除了幾位科爾沁的蒙古妃之外,滿洲八旗女子中,唯有董鄂氏是進宮就封妃。 更何況,她還是個寡婦。 但大臣們,都不能拿寡婦說事兒,一則滿人本就不忌諱,再則先帝最寵愛的宸妃,就是二十六歲來嫁的寡居之人。再如何不滿,也不能戳先帝的脊梁骨。 隨著朝會散去,皇帝要冊封董鄂氏為皇貴妃的消息,迅速散開,彼時元曦大病初愈,到慈寧宮請安問候,陪伴太后在佛堂誦經(jīng),正坐得腿腳發(fā)麻、瞌睡連連,忽然聽得這消息,頓時困意全消。 玉兒輕輕一嘆:“皇貴妃啊?!?/br> 蘇麻喇一臉尷尬:“是,皇貴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