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9節(jié)
元曦要行禮認錯,被玉兒攙扶道:“別逞強了?!?/br> 不知是內(nèi)心悲傷,還是傷口劇痛,元曦的眼淚不爭氣地跑出來,她不敢在皇太后跟前哭,趕緊抬手抹掉,可玉兒卻將孩子擁入懷中,輕撫她的背脊:“哭吧,憋在心里,會把身體憋壞的?!?/br> “太后……” “你是不是知道了?董鄂葭音的事?!?/br> “是。” “要記著,你的男人是皇帝,你掙扎不過命運,只會讓自己遍體鱗傷。”玉兒道,“二十幾年后,我對你說這樣的話很殘忍,二十幾年前,我是一個字都聽不見的。” 元曦離開太后的懷抱,站穩(wěn)了淚眼婆娑地看著她,抽噎漸漸平穩(wěn),氣息也安定了。 “不在乎你的人,就算你把手指剪斷了,他也不會多看一眼?!庇駜旱?,“折騰誰,也別折騰自己。記著額娘的話,就算沒有皇帝,沒有男人,以你如今的地位身份,這輩子也能過得瀟瀟灑灑,這世上不是只有男女情愛。” 元曦抹掉眼淚,緩和了呼吸,周周正正地向太后行禮:“太后娘娘,臣妾記下了,我會牢牢記住您的話?!?/br> “我的話,不過是經(jīng)驗之談,不值什么?!庇駜旱?,“若是有的選,誰樂意要這樣的經(jīng)驗?” 蘇麻喇從門外進來,道:“轎子備好了,娘娘快回去歇著,三四日要在屋子里靜養(yǎng)觀察,萬一破傷風,可了不得。” 玉兒看著孩子離去,心中很是不安,觀察靜養(yǎng)有什么用,真的破傷風了,天王老子也救不回來,元曦若就這么死了,算誰的孽? 沒來由的,仿佛又回到了昔日對待孟古青的態(tài)度,這還沒進宮的人,就攪得人心不安,她對董鄂葭音的反感,與日俱增。 福臨得知元曦剪傷了手,立刻趕到景仁宮,聽元曦說縫合時她差點疼得昏過去,福臨惱怒地訓斥了幾句,可看她疼得掉眼淚,又實在舍不得。 元曦夜里疼得睡不著,福臨就陪在她身邊哄著,折騰到大半夜,才算消停。 那之后兩天,福臨都在景仁宮,傍晚時分就把奏折搬到景仁宮來批閱,好一面盯著元曦躺在床上別亂動,比起她懷孕那會兒還緊張。 三日后,劇烈的疼痛感減輕,剩下的疼痛已經(jīng)能忍,傷口也開始愈合,皇帝這才算松了口氣。 福臨到慈寧宮請安時,玉兒問他做什么把政務都搬去景仁宮,若叫大臣和后妃們知道,都是閑話。 福臨卻道:“兒子怕她破傷風了,怕再也見不到,想一直陪著她?!?/br> 玉兒愣住,心里雖暖,可差點就沖口而出,要問兒子那董鄂葭音算什么。 但她很快就冷靜了,福臨和他的父親一樣,他和皇太極一樣,在他們看來,坐享齊人之福是理所當然的事,他們理所當然地可以愛著不同的女人。 也許會輕一點重一點,也許會多一些少一些,但也算是付出了真心。 玉兒唯一能欣慰的是,元曦在福臨眼里是伴侶,而不是小孩子,就算元曦得到的少一些,至少還是她想要的。 這一次意外的傷,折騰出這么多的事,甚至還說什么威脅性命,元曦頓時老實了。 不論如何,她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,再者,皇帝在乎她,也是真的。 “那天晚上您睡著了,皇上還起來幾次看您呢?!笔衩棵空f到小姐受傷那夜的情形,便是眉飛色舞,“皇上真是掏心窩子的疼您,小姐,您真有福氣?!?/br> 石榴還不知道董鄂葭音的事,自然心思簡單。 元曦猜想,等葭音jiejie進宮后,石榴一定會討厭她,自己少不得要費一番功夫開導,至于她自己,早就想明白了。 皇帝,從來都不是她一個人的。 數(shù)日后,東莪正式搬入郡主府居住,待一切安頓,她便進宮向太后謝恩。 提起家里收拾得怎么樣,元曦在慈寧宮親耳聽見郡主說:“鄂碩的女兒董鄂葭音,這幾日幫著奴才一道收拾屋子,小時候她就常來王府,和奴才很熟悉?!?/br> 玉兒面上波瀾不驚,蘇麻喇在一旁說:“格格,那位董鄂氏新喪守寡,怎么好來您的新家呢,多不吉利。” 東莪對蘇麻喇笑笑:“我身上阿瑪額娘兩重孝,這六年還沒過去呢,何況我也不在乎,能有個伴兒說說話,多好啊?!?/br> 玉兒道:“你能有個伴,我也放心些。平日里要小心門戶,雖說郡主府尊貴莊嚴,可也防不住膽大包天的惡人?!?/br> 東莪福身道:“請?zhí)蠓判?,奴才一定會照顧好自己?!?/br> 元曦負責送東莪郡主出門,她沒主動提起葭音jiejie,反是東莪問她:“我聽董鄂氏說,她當年選秀就住在佟家,和娘娘您同床睡的?” “是有這么回事,家父與鄂碩將軍是同門師兄,生死之交?!痹貞?,“選秀之后,彼此就斷了聯(lián)系,還請郡主替我問候一聲,道一聲節(jié)哀?!?/br> 東莪意味深長地看著元曦,含笑答應:“這是自然的,等她過了熱孝,得空我?guī)M宮,讓你們姐妹團聚?!?/br> 元曦很穩(wěn)重,縱然心里難過,面上從容大方地說:“說到姐妹團聚,該是咸福宮的悅常在,人家是正牌的姐妹呢。” “堂姐妹而已,有時候親戚可不如朋友?!睎|莪不以為然地說著,眼看著就要出宮門,便對元曦道,“佟嬪娘娘,告辭了?!?/br> 目送客人遠去,元曦才露出幾分落寞,帶著自己的宮人徑直回景仁宮去。 但進門還沒坐下喝口茶,門外就有人火急火燎地跑來,一向端莊穩(wěn)重的寧嬪,不顧禮儀地沖了進來。 原來是二阿哥發(fā)燒了,寧嬪想要去探望,但阿哥所的人攔著不讓,讓寧嬪去慈寧宮拿口諭,但剛好東莪離開后,太后禮佛去了,誰也不敢打擾。 “幫幫我,幫我求一求太后,或是去阿哥所說一聲,我只求看一眼二阿哥?!睂帇灏笾?,就差給她跪下了。 元曦心軟,自然是答應了,再折回慈寧宮,總算進佛堂為寧嬪討來口諭,著急的人來不及言謝,一陣風似的就跑了。 寧嬪趕到阿哥所,見福全高燒不退,心疼瘋了,問宮人們:“稟告皇上了嗎?” 他們連聲表示已經(jīng)傳話去乾清宮,但皇上那兒還沒什么動靜,寧嬪抱著福全,一言不發(fā),心里自然是恨的。 但這會兒,皇帝壓根兒就不在宮里,想知道也沒法子知道,他一襲老百姓的衣裳,微服出宮,七轉八轉地,來到了堂姐的郡主府門外,那么“巧”,遇上東莪從宮里請安歸來。 “皇上何不大大方方的來,若有什么事,奴才如何擔當?shù)闷稹!睎|莪笑道,“方才在慈寧宮聽見傳話,還以為您是開玩笑的?!?/br> 福臨道:“正經(jīng)出一趟門,勞民傷財?shù)模湍敲磶撞铰?,他們也能折騰掉銀子,銀子也罷了,時間都浪費在路上,不值當?!?/br> 東莪笑而不語,請皇帝進門,走進大門才突然道:“皇上,奴才忘了,奴才家里有客人在的。” 福臨故作糊涂:“什么客人?” 東莪道:“她身上有熱孝,不宜面圣,皇上稍等,奴才命人去叫她回避。” 第499章 衛(wèi)子夫難覓 福臨想要阻攔,又怕讓堂姐看出端倪,只能忍耐下,朝身邊的吳良輔使了個眼色。 東莪請皇帝到正廳喝茶說話,直言一個人搬出來單過后,比在堂兄家要自在許多,雖然堂兄一家待她極好,終究是寄人籬下。 “多謝皇上有心,若非皇上一再催促,奴才總覺得拋下堂兄一家實在有些不近人情?!睎|莪對福臨說,“奴才一直也狠不下這個心。” “如今便好了,朕也能毫無顧忌地時常來看望jiejie?!备ER說,“就算是微服出行累了,也能有個歇腳的地方。” 東莪笑道:“奴才是不是該效仿漢朝平陽公主,在府中養(yǎng)一班伶人舞姬,好招待皇上?” 福臨搖頭道:“jiejie何必取笑我,朕在宮里悶得慌,就想出來透透氣。” 東莪說:“伶人舞姬易得,衛(wèi)子夫難覓,但皇上有賢后位正中宮,奴才倒是省心了。” “jiejie越發(fā)玩笑,且不說什么衛(wèi)子夫,朕若能有劉徹一半功偉,此生足矣。”福臨道,“jiejie,朕必當勵精圖治,做個好皇帝?!?/br> 東莪卻忽然嚴肅,離座跪下道:“皇上,奴才有一個懇求?!?/br> 福臨忙道:“jiejie何必大禮?” 東莪說:“奴才愿一生不嫁,茹素禮佛,為皇上和太后祈福,但求大清國運昌隆。” “jiejie?” “再求皇上將來,能為多爾袞平反正名,皇上……”東莪激動地看著福臨,“奴才不求阿瑪額娘的哀榮尊貴,只求皇上告訴天下人,多爾袞是好人,多爾袞對大清功在千秋?!?/br> 福臨攙扶東莪,眉頭緊蹙道:“jiejie……你明白,朕是身不由己,當年十四叔突然撒手人寰,想要穩(wěn)住朝綱,朕別無選擇。” 東莪淚如雨下:“奴才明白,奴才都明白,所以奴才才懇求皇上,哪怕等上十年幾十年,求皇上為阿瑪正名,皇上,阿瑪他一輩子,都為了大清……” 幼年時嬉戲玩鬧的場景猶在眼前,曾經(jīng)的時光那么美好,到如今,可憐而無辜的堂姐,將一輩子沉浸在痛苦中,福臨這個皇帝,卻不能為她做什么。 “jiejie,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。”福臨道,“朕會代替十四叔護著你?!?/br> “奴才叩謝皇上隆恩?!睎|莪不顧福臨阻攔,向他磕頭行大禮。 這般情形下,福臨什么心情都沒了,何況葭音喪夫不足一年,所謂熱孝在身,他若強行相見,只怕諸多麻煩,等了那么多年了,也不差這一年半載。 于是忍耐迫切想見到葭音的心,準備回宮。 但吳良輔這個人精,怎么會讓皇帝白跑一趟,得知董鄂葭音在小佛堂后,便派人傳話,說東莪格格要見她。 葭音從佛堂來,一襲櫻粉長袍,青絲盤起,不飾珠釵,穿梭在青綠春意之間,猛地抬頭,遇見了與東莪格格并行的年輕男子。 “葭音,你怎么出來了,你熱孝在身,我不是要你回避?”東莪上前道,“快退下?!?/br> “jiejie,不必拘禮?!备ER的心,幾乎要跳出嗓子眼,只憋出這六個字,再多的話不敢說,就怕自己一股腦全倒出來。 “這是皇上,快行禮吧?!睎|莪道。 “奴才董鄂氏,叩見皇上?!陛缫粲莸?,向皇帝行大禮。 四年前選秀,她曾看過皇帝一眼,依稀記得他的模樣。 四年后再相見,皇帝膚色深了些,身形似乎也高大了些,但除了幼年的記憶,和選秀時匆匆一瞥,葭音對皇帝本就不熟悉,別的也看不出什么了。 但此刻,福臨心疼壞了,眼看著葭音徑直跪在石子路上,生怕堅硬的石子磕破她的膝蓋,巴不得伸手親自將她攙扶起來。 但他,到底是忍住了,唯恐叫東莪jiejie看出心思,怕東莪不敢再讓葭音上門來陪伴她,他就少了一處可以見到她的地方,得不償失。 “朕回去了,jiejie時常進宮才是?!案ER道一聲,“過些日子,朕再來看你?!?/br> 東莪親自相送,但之后只字不提葭音,仿佛她不過是個尋常的客人。 皇帝命鄂碩派女兒來陪伴東莪的事,本不許鄂碩對郡主提起緣故,但東莪很明白,鄂碩必定受了皇命,不然熱孝在身的女兒,該好好藏在家里才是。 而她剛才細細觀察福臨的神情,少年天子的喜悅,幾乎要從天靈蓋上沖出來,更坐實了東莪心里猜測的一切,皇帝方才那個“你”是指誰,不言而喻。 福臨則不敢多問,今日能得以相見,已是心滿意足,只能在回宮路上,問吳良輔看見什么。 比起皇帝來,吳良輔倒是把董鄂小姐看得真真切切,他一路給皇帝說:“格格在小佛堂里供奉了攝政王和福晉的靈位,據(jù)說是知道董鄂小姐深諳佛學,便請她來為攝政王和福晉誦經(jīng)超度,奴才也不懂這里頭的規(guī)矩和道理,但董鄂小姐的確住在郡主府了?!?/br> “朕看她氣色不錯,穿著櫻粉的衣衫,就該這樣才好?!备ER說,“都離了蕭府了,不必再素服守孝,看著凄涼。” “皇上說的是。” “對了,開春暖和,你挑些鮮亮好看的料子送去格格府上。”福臨吩咐吳良輔,“就說是給格格做新衣裳。” 是給格格還是給心上人,吳良輔再明白不過,但是他不得不提醒皇帝:“皇上,這件事兒,您還是早些向太后說明的好?!?/br> 福臨眉頭緊蹙:“容朕再想一想?!?/br> 郡主府上,葭音絞了一把熱帕子,遞給格格擦拭淚痕,她溫柔地問:“格格,您又哭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