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3章 靈堂相會

    阿哥所里，宮女嬤嬤跪了一地，三阿哥在奶娘懷里嚎啕大哭，小小的人兒腦袋上那么大一個包，也不知會不會摔壞腦袋，萬一長大后變成個傻子，這一屋子的人就算完了。

    之前皇長子和皇長女相繼夭折，雖說孩子必定有什么先天不足，可誰都很自然地會把責(zé)任轉(zhuǎn)嫁在阿哥所里伺候的人的身上，這里的宮女太監(jiān)每天都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，做的活兒不辛苦，擔(dān)的責(zé)任卻動不動就能要了命。

    玄燁受傷，福臨自然大怒，要追究責(zé)任，打的、打攆的攆，元曦什么都沒說，她知道皇帝的脾氣，這會兒替他們說話，只會惹怒福臨。

    皇帝倒是很有耐性抱孩子，似乎是童年父愛的缺失，讓他很努力地想給予自己的孩子一個父親的關(guān)愛，抱著玄燁哄了半天，小家伙終于忘了疼痛，哭累了睡過去了。

    之后元曦獨自到慈寧宮稟告這件事，玉兒安撫她：“體諒寬容是一回事，可他們該做好的事做不好，就必須受到懲罰，不然對矜矜業(yè)業(yè)守著本分的人，就不公平。這件事皇上做得對，他們這么多人，不用干別的事，就守著那么小一點的孩子，還守不好，那就是不想活了。”

    “是?！痹貞?yīng)道，“臣妾聽您和皇上的?！?/br>
    “二阿哥和二公主跟著的人，也換了？”玉兒問。

    “臣妾沒留神?！痹氐溃胺讲胖活欀?，沒在意別的事。”

    玉兒道：“多長幾雙眼睛，一些事哪怕你不愿管，至少要知道。今日這一場動靜，旁人必定說你，仗著寵愛作威作福，對你的名聲不好，可結(jié)果你自己也說不清楚?！?/br>
    元曦離開后，玉兒起身走到門外，看著琉璃瓦被白雪覆蓋，一年又一年，連紫禁城的雪景都不再新鮮。

    她對蘇麻喇說：“我年輕的時候，名聲也不好吧?！?/br>
    蘇麻喇坦率地說：“可您那會兒，和現(xiàn)在佟嬪娘娘這邊，完全是兩碼事兒。您是真的霸道，可娘娘她什么都沒做?！?/br>
    玉兒笑：“那些年輕的孩子，包括福臨，大概都以為我老了，不懂什么叫恃寵而驕?！?/br>
    蘇麻喇則再次確認(rèn)：“格格，倘若皇上要納董鄂氏，您答應(yīng)？”

    玉兒道：“我若反對，這母子也是做不成了，不過是后宮里多一個人，何必呢?！?/br>
    蘇麻喇說：“奴婢打聽過，那位董鄂葭音，是溫柔如水的女子，嫁入蕭家一年多，侍奉公婆照顧丈夫，從無一句怨言。想來從前董鄂夫人那樣好的性情，生養(yǎng)的女兒必定也錯不了，可惜命苦了些?！?/br>
    玉兒舒展筋骨：“不論什么樣的性情，只要不走歪門邪道，不傷天害理，我何必與她過不去呢？蘇麻喇，你別擔(dān)心我這里，還是去擔(dān)心擔(dān)心你家皇上，別為了心愛的女人，做什么出格的事兒?！?/br>
    蘇麻喇道：“那不如您挑明了，皇上心里也高興?！?/br>
    玉兒搖頭，神情堅定：“讓他自己去處理，不過是一件小事，可就算是小事，也不該讓皇帝認(rèn)為，這世上的一切都要圍著他轉(zhuǎn)，不能讓他覺得什么都是理所應(yīng)當(dāng)?shù)摹！?/br>
    話音落，門前有人來傳話，蘇麻喇聽過后，一臉凝重地對玉兒道：“碩塞歿了?！?/br>
    玉兒輕嘆：“都是可憐的孩子，你替我去上柱香吧?！?/br>
    蘇麻喇領(lǐng)命，玉兒兀自轉(zhuǎn)身回門里，忽然想到一事，又喊下蘇麻喇，吩咐：“把碩塞的小女兒接來，我記得那孩子叫什么來著？”

    “您說的是和順格格?！碧K麻喇道，“今年六歲了?！?/br>
    玉兒道：“接來吧，尚可喜又鬧著要告老還鄉(xiāng)，他才五十來歲，這就想偷懶可不成，我給他養(yǎng)個兒媳婦，他的小兒子與和順年紀(jì)相仿，剛剛好?！?/br>
    蘇麻喇想說什么，還是把話咽下了。

    世人皆知，太后寵愛自己的幾個女兒，可他們不知道，她家格格有多狠呢。但凡不是自己的骨rou，先帝留下的那些血脈，在她眼里，就算是小孩子，都是和物件沒什么兩樣的。

    碩塞二十有七，大清入關(guān)十年，正是他為朝廷效力的時候，立下不少功勞。又因比起兄長葉布舒，他的性情更討兩宮喜歡，早在順治八年皇帝親政時就冊封了親王，是兄弟之中地位較為顯赫的一位。

    如今英年早逝，福臨為兄長厚葬，并親臨致哀。

    圣駕蒞臨王府，上上下下都十分緊張，一早就迎在門前。

    且說豪格去世后，葉布舒便在皇太極諸子中居長，但他到現(xiàn)在，也只混了個將軍，連博穆博果爾都比他顯貴，葉布舒一直敢怒不敢言。

    如今碩塞一命嗚呼，葉布舒隱隱覺得自己，似乎能有出頭之日，今日接待皇帝格外殷勤，照拂弟弟的身后事，也盡心盡力，只為在皇帝和太后跟前討個好處。

    福臨對幾位兄弟一向寡淡，最親近的就是博果爾，下了轎子便喊過博果爾問：“五哥臨終前，可有什么遺言？”

    博果爾躬身道：“五哥臨終前已口不能言，臣將耳朵湊在五哥唇邊，也只能聽見喘氣聲?！?/br>
    福臨嘆息：“怪朕被政務(wù)纏繞，沒能早些來送一送，對了，和順在哪里，皇額娘要將和順接入宮中撫養(yǎng)?！?/br>
    “和順與她的額娘，正和東莪jiejie在一起?！辈┕麪栒f，“她們在后院里，嫂夫人病倒了，沒能前來迎駕?！?/br>
    “東莪jiejie來了？”福臨一向很惦記這個堂姐，于是為碩塞上香舉哀后，便親自到后院來，果然見一身素服的東莪，正帶著小女娃堆雪人。

    “皇上吉祥。”東莪向福臨行禮，“好些日子沒見您了，沒想到在這樣的場合，請皇上節(jié)哀?！?/br>
    “jiejie氣色不壞，朕安心了。”福臨道，“你總是不進宮，朕與額娘都很想念你?！?/br>
    東莪溫柔含笑：“皇上放心，奴才一切都好，佟圖賴、鄂碩幾位阿瑪昔日的舊部下，都對奴才十分照顧，四季不斷地往貝勒府送東西，奴才的屋子里都要放不下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他們倒是對皇叔……”福臨正感慨，忽地心里一咯噔，問堂姐，“鄂碩在南方，也還與jiejie有往來？”

    東莪道：“是啊，奴才前幾日還收到他千里迢迢命人送來的銀骨炭?；噬希遣皇遣缓线m，他們沒有別的意思，只不過……”

    福臨連連搖頭：“不不，jiejie別誤會，朕是感慨，忠良難得?！?/br>
    第494章 懷念盛京的時光

    太后要撫養(yǎng)碩塞的女兒和順郡主，雖有無情拆散人家母女之嫌，但碩塞的福晉還是心甘情愿把女兒送進宮去。

    丈夫死了，她還有兒子，還有王府的門楣要撐下去，太后對女兒眷顧，就能恩及一家子人。

    如此，東莪難得進一趟宮，便是為太后送來了“孫女”，五六歲的小娃娃一直哭著要額娘，在太后跟前磕頭后，就被蘇麻喇帶走了。

    玉兒與東莪說說話，元曦來奉的茶，東莪起身道：“怎么好讓娘娘為奴才奉茶?！?/br>
    元曦落落大方地說：“皇上最敬愛皇姐，格格用臣妾泡的茶，便是臣妾的榮幸呢?！?/br>
    “佟夫人時常來照顧我，如今進宮又喝娘娘您泡的茶，你們這一家子，叫我如何回報?！睎|莪一面說，一面將茶讓給玉兒，“皇伯母先用?！?/br>
    玉兒嗔怪元曦：“你看你，什么稀奇的茶水只上一碗來，還要我們讓來讓去?！?/br>
    元曦笑悠悠：“這樣才親熱嘛，格格您先用，不然您一走，臣妾又該去屋檐底下罰站了，越發(fā)連一碗茶都伺候不好?！?/br>
    說罷玩笑話，元曦便退下了，東莪笑道：“佟圖賴家的女兒，一貫活潑大方，好些日子沒見了，模樣越發(fā)漂亮，性情還是那么好?！?/br>
    太后笑道：“難得這么一個討人喜歡的孩子，就是傻傻笨笨的，我也不計較了?！?/br>
    東莪直言道：“佟嬪娘娘這樣還算傻傻笨笨，難道皇伯母以為世上的女子，都像您和額娘那樣聰明嗎？”

    提起齊齊格，玉兒的心便是陣陣絞痛，倘若齊齊格還活著，倘若她們之間沒有糾葛恩怨，齊齊格能助她更好的打理天下應(yīng)對朝務(wù)，齊齊格是世上最聰明的女子，也是她最好的姐妹和摯友。

    東莪悠悠然喝茶，完全無視從太后眼中飄出的哀傷，從窗口望院子里的雪景，笑道：“金頂紅墻雖然大氣輝煌，還是白雪紅墻來得雅致，可惜北京城的雪，不如盛京，沒有盛京盛大，也沒有盛京干凈。”

    “想回去看看嗎？”玉兒問。

    “一個人來回，興師動眾，奴才不愿給人添麻煩?！睎|莪坦率地說，“皇伯母，明年博果爾到盛京祭祖的時候，您讓奴才也跟著一道去吧?！?/br>
    玉兒頷首：“我記著呢，明年就為你安排?！?/br>
    不久后，元曦又來奉茶，陪著說笑了幾句，東莪便要告辭了，玉兒送她到門口，吩咐元曦送東莪格格出宮，在門前一直看著她們的身影消失。

    “東莪格格真是長大了?！碧K麻喇在邊上道，“眼眉像極了攝政王，這么好的孩子……”

    玉兒卻冷冷地說：“看著她?！?/br>
    蘇麻喇一愣，但立刻就明白格格的用意，難過地答應(yīng)：“奴婢記下了。”

    這一邊，元曦送東莪出門，一路上說的都是家常閑話，東莪多年來受佟府照顧，對元曦自然另眼看待，兩人說說笑笑往北門走，經(jīng)過咸福宮外的路，聽見婢女高聲斥罵著：“狗眼看人低的東西，你們這樣糊弄我家主子，不會有好下場的?！?/br>
    “讓您見笑了。”元曦好生尷尬，她如今有一宮主位的自覺，何況皇后早就把約束管理六宮的事兒暗中交給她，請她多多幫忙。

    “不如去看看，奴才不耽誤這一時半刻的時間回去。”東莪笑道，“說起來，皇上的后宮們，奴才還沒怎么見過呢?！?/br>
    元曦見東莪是有心要見見人，一時沒有什么好的借口阻攔，索性大方地帶著她拐進了咸福宮門前的路。

    只見是悅常在的陪嫁婢女冬燕，趾高氣昂地站在臺階上，腳下一個小太監(jiān)正慌張地在雪地里撿黑漆漆的木炭。

    冬燕驚見佟嬪和不認(rèn)識貴族小姐一道走來，忙過來行禮，元曦端著她的尊貴，冷聲道：“大呼小叫地做什么，成何體統(tǒng)？”

    冬燕爭辯道：“回娘娘的話，惜薪司的人作踐我家主子，把最次的木炭送到咸福宮來，屋子里煙熏火燎的，我家常在都咳嗽了?！?/br>
    石榴走上前，將地上的炭火撿起來，說道：“這不是普通的木炭嗎，景仁宮里用的也是這些。”

    冬燕卻奇怪地問：“可我家常在一直用的是銀骨炭?！?/br>
    他們這里的動靜，早有小宮女去稟告悅常在，她急匆匆迎出來向元曦行禮，卻不知元曦身邊的人是誰，一問才知，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東莪格格。

    “悅常在吉祥?！睎|莪欠身道，“我不大進宮，久失問候，還請見諒?！?/br>
    “格格吉祥，臣妾是輕騎都尉巴度之女董鄂氏?！睈偝Ｔ谛卸Y后，便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人，總算見到這位傳說中多爾袞的私生女了。

    她知道，這位格格雖然深居簡出幾乎不怎么見人，但她在太后和皇帝跟前很有分量，佟嬪的娘家就一直巴結(jié)著，進宮后悅常在才知道，她的額娘是失算了多少事，一門心思就只知道餓著她。

    “我宮里用的，陳嬪娘娘和寧嬪娘娘用的，也都是這種木炭。銀骨炭有限，每年都不易得，只供著太后和皇上皇后，還有阿哥所里的皇子公主。你若實在用不慣，待我稟告皇后，看看能不能勻出一些給你?！痹卣f的很客氣，但字字都是不怒而威的氣勢，“悅常在，你看呢？”

    “臣妾不敢……”悅常在哆嗦了一下，楚楚可憐，“佟嬪娘娘，是冬燕護主心切，不懂宮里的規(guī)矩，求娘娘寬恕?！?/br>
    她說著，便要跪下去，被一旁的石榴攙扶住。

    “一些小事罷了?！痹氐溃皷|六宮這邊，是陳嬪娘娘和寧嬪娘娘幫著皇后娘娘打理，底下奴才若有怠慢的，只管請二位娘娘做主，我到這里來指手畫腳，倒有僭越之嫌。”

    悅常在心中怨恨，可面上唯有謙卑恭敬：“娘娘言重了，娘娘，請您和格格進門喝杯茶吧?！?/br>
    東莪笑道：“不了，我還要回澤親王府向福晉回話。日后再有機會，我一定來咸福宮坐坐?！?/br>
    二人就此離去，悅常在躬身相送，只等她們走出這條路，才直起身。

    回到屋子里，冬燕一進門就挨了一巴掌，只見小姐惡狠狠地說：“你再給我惹禍，我就把你攆出去，別以為出去了你就有好日子過，我額娘會放過你嗎？”

    這一邊，元曦送東莪到北門，愧疚地說：“格格難得進宮，就碰上這樣的事，臣妾們給皇上丟臉了。”

    “誰家又是一年到頭太太平平，總要有些矛盾摩擦的。”東莪和氣地說，“這才是家里該有的樣子，佟嬪娘娘辛苦了，又要伺候皇上太后，又要幫著皇后打理六宮。”

    “臣妾不敢當(dāng)，格格，您常來才是，太后和皇上都很惦記您。”元曦道。

    “佟嬪娘娘自己也請保重，您的母親最希望便是您的安逸太平?！睎|莪如是說罷，便欠身告辭，徑直出宮去了。

    元曦松了口氣，不自覺地眉頭又皺起來，對石榴說：“咸福宮的人，也太沒規(guī)矩了。”

    石榴勸道：“和您不相干，您別管，人家悅常在好歹受過寵，回頭宮里人該說您閑話，說您公報私仇。您看惜薪司的人多鬼，得寵的時候，把上用的銀骨炭送來，如今見人家不風(fēng)光了，拿發(fā)潮的木炭瞎對付?！?/br>
    “木炭受潮了？”元曦蹙眉，“你看清楚了？”

    石榴道：“可不是嘛，所以冬燕才說煙熏火燎的?！?/br>
    元曦嘆道：“他們也真是的，何必欺負(fù)人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