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皇上吉祥?！卑蜖枊I向福臨行禮，溫柔一笑，“皇上，您要去向太后問安嗎？”

    “額娘在做什么？”福臨沒好氣地問。

    “太后娘娘在誦經(jīng)?！卑蜖枊I道，“您進了門直接往佛堂去吧?！?/br>
    福臨怒氣沖沖，正要進門，又瞥見巴爾婭的肚子，便問：“朕聽說，你這幾日干嘔的厲害？”

    巴爾婭垂眸應(yīng)道：“多謝皇上，奴才不礙事，已經(jīng)好多了?！?/br>
    福臨說：“怪不得瞧著瘦了，肚子是顯出來了，可身板越發(fā)薄了，你要好好保養(yǎng)，閑時也可到乾清宮來，朕和你說說話?！?/br>
    巴爾婭臉頰緋紅，滿眼的歡喜：“多謝皇上?！?/br>
    福臨走了幾步，又退回來，想了想，問：“接下來你要去哪里？”

    巴爾婭應(yīng)道：“奴才去散散步，太醫(yī)說一直到生之前，要多走動走動?！?/br>
    福臨轉(zhuǎn)身來伸出手：“走，朕陪你去散散步。

    小福晉受寵若驚，怯怯地將手遞給皇帝，便由福臨攙扶著往御花園的方向去，福臨問她幾時生，想吃什么，像小兩口似的，有說有笑地走遠(yuǎn)了。

    門前這光景，很快就傳到了佛堂，大玉兒睜開眼，笑問蘇麻喇：“是這樣嗎？”

    蘇麻喇道：“問了兩個都這么說，假不了，但……”她堆在玉兒身邊，也不忌諱在佛祖跟前說這樣的話，“格格，皇上像是知道了昨夜的事，知道攝政王是今晨才匆忙離開皇宮?！?/br>
    “所以呢？”玉兒閉上眼睛，繼續(xù)轉(zhuǎn)動佛珠，悠悠道，“他本是要來質(zhì)問我，但又忍住了？”

    “奴婢猜想，大多是這樣?！碧K麻喇說，“不知皇上之后，還會不會來問這件事?！?/br>
    “再來，也不會像方才那樣怒氣沖沖，至少能好好說話?！庇駜翰灰詾槿坏卣f，“如此看來，福臨對巴爾婭至少是喜歡的，那么他能明白，什么是男女之情?！?/br>
    玉兒想了想，又道：“蘇麻喇，將來孟古青進宮后，你多護著些巴爾婭，一則不叫她被欺負(fù)，再則，那孩子現(xiàn)在是好的，卻不知將來還能不能也好。被欺負(fù)的壓抑或是貪欲，都會讓一個人改變，我們可以不管，但不能不知道，不能因為孟古青驕傲，就以為她不會被欺負(fù)?！?/br>
    蘇麻喇明白，為了巴爾婭的事，吳克善王爺已經(jīng)三番兩次地來信質(zhì)問，太后都不予理會，最近一次總算回函了，卻是問吳克善還要不要把女兒嫁來，想嫁來就閉嘴，不想嫁的，趁早明說。

    為了這事兒，多爾袞還和玉兒吵了一架，認(rèn)為玉兒太草率，自然沒多久多爾袞就來道歉，兩人很快就和好了。

    那時候蘇麻喇就覺得，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和從前不一樣了，直到發(fā)生了昨夜的事。

    蘇麻喇唯一能肯定的是，格格不是被強迫的，她二月里為了防備多爾袞而故意生病的心，已經(jīng)消失了。

    大玉兒禮佛后，便回寢殿，趁著日頭好，繼續(xù)為多爾袞做衣衫，之后再命人送到武英殿，讓他自己帶回去。

    然而這件事，福臨雖然沒有來慈寧宮鬧，可心里還是堵得慌，特別是吳良輔告訴他，連宮外也傳開了，人人都在議論，說是不少人看見，攝政王出入慈寧宮。

    福臨很煩惱，覺得自己進退兩難，既不能坦然地當(dāng)做什么事都沒發(fā)生過，又不愿去傷害額娘。

    有些事，他愿意為了遂額娘的心意，做出讓步和犧牲，可他依然從心里不愿母親和別的男人在一起。

    更重要的是，倘若額娘是為了自己的皇位，而犧牲她的身體，福臨就更痛苦了。

    因心情不好，福臨不免有些脾氣，對待老臣叔伯們不敢露出來，面對幾個同齡的兄弟，就沒那么多顧忌。

    如博穆博果爾就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頓罵，他本是來向皇帝稟告馬場修繕的事，結(jié)果被福臨說不務(wù)正業(yè)，不靜心念書，成天只想著玩耍。他不敢還嘴，攢了一肚子的火氣離宮。

    回到家里，家仆早早守在門口，見了他便說：“主子，英親王來了?！?/br>
    博果爾心里一顫，這個人怎么甩也甩不掉，他為何偏偏盯上了自己，要命的是，他原本還不以為然，這一刻，竟然還真有些動心了。

    可他是冷靜的，自知年紀(jì)還小，除了被當(dāng)槍使，做不了別的。阿濟格必定會過河拆橋，自己不會有好下場，若一定要在朝廷里找一個人依靠，他只會選強大的多爾袞。

    見了面，阿濟格果然又是來策動博果爾，對昨夜多爾袞進宮夜不歸宿的事夸大其詞地諷刺，但博果爾一味地裝傻，阿濟格說了半天，這孩子就是不搭理他。

    “你莫不是個傻子？”阿濟格恨道，“你的額娘，可是很精明的女人，差一點這天下就是你的?！?/br>
    博果爾只是傻笑裝糊涂，氣得阿濟格拂袖而去，但很快又轉(zhuǎn)回身，惡狠狠地說：“小子，你若敢去胡說八道，仔細(xì)你的小命?！?/br>
    博果爾這才說了句正經(jīng)話：“皇叔，我只求活著，您知道的。皇叔將來若得了天下，賞侄兒一口飯吃。”

    事實上，阿濟格屢屢找博果爾的事，多爾袞早就察覺，哥哥對他有了殺心，多爾袞也是明白的。

    可多鐸死了，同母同胞的兄弟就剩下阿濟格，且不說別的，阿濟格一死，家里的女人孩子，如何處置。

    多爾袞早就和玉兒商量過，一則要玉兒提防小心阿濟格，再則就是表明態(tài)度，他不希望阿濟格死。

    今日忙忙碌碌一整天，慈寧宮送來玉兒新做好的衣衫，多爾袞也沒有時間看一眼，此刻坐在回家的轎子上，才輕輕展開衣衫，包袱里還有一只香袋，是用被絞碎的料子縫起來的，仿佛他破碎了又被玉兒粘合的心。

    攝政王府就挨著紫禁城，轎子晃悠不過片刻就停了，外頭的下人說著：“王爺，到家了?！?/br>
    多爾袞的心卻是揪起來，這王府，還是他的家嗎？

    下了轎子，多爾袞揣著懷的東西問：“格格呢？”

    “回王爺?shù)脑挕！毕氯藨?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說，“格格今天一整天都在福晉的靈堂里，不吃不喝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庶福晉們呢？”多爾袞心涼了半截，再問，“她們?nèi)フ疹櫫藛?？?/br>
    “去是去了，可……”

    多爾袞并沒有把話聽完，一走進這王府大門，他心里就沉重壓抑，女兒的幽怨時時刻刻都在提醒他，他是個罪人。

    回到臥房，多爾袞要親自將玉兒給他做的衣衫鎖起來收好，不經(jīng)意捏了一下荷包，察覺里頭似乎有什么東西，他小心翼翼地打開，荷包里竟然卷著一張紙箋。

    展開紙箋，簡簡單單的五個字，仿佛一瞬間點亮了他晦暗的心。

    昨夜纏綿時，玉兒對他說，不要后悔，多爾袞當(dāng)時意亂情迷，并沒有能好好體會他的意思，這一刻，他終于明白了。

    熱淚從男人的眼中滑落，多爾袞驚慌地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竟然哭了，他靠著柜子慢慢地坐在地上，手心里捧著紙箋貼在胸口，臉上分明是笑著，可眼淚卻不斷地流下來。

    三日后，多爾袞才再一次見到玉兒，彼時玉兒正帶著巴爾婭在宮里散步，而他要往乾清宮去見福臨，兩人隔著老遠(yuǎn)便看見了彼此，多爾袞在玉兒臉上，看見了笑容。

    “巴爾婭，你怕攝政王嗎？”多爾袞離開后，玉兒問身邊的孩子，“現(xiàn)在還怕嗎？”

    “回太后的話，奴才怕，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皇上不讓你怕？”

    巴爾婭怯然點頭：“所以奴才不能說?！?/br>
    玉兒悠悠笑道：“皇上的jiejie們，可是都很喜歡她們的皇叔，她們可喜歡了?！?/br>
    巴爾婭聽不懂太后的話，只能小心翼翼地跟著，之后說些家常話，沒再提起多爾袞。

    福臨這一邊，到底也是忍住了，如往常一樣對待十四叔。畢竟朝廷每天都有無數(shù)的事要煩惱，少年皇帝尚未親政，可隨著多爾袞讓他接觸越來越多的國事，福臨也越來越感覺到身上擔(dān)子的沉重，根本無暇胡思亂想。

    可在福臨眼里，多爾袞面對天下事從容不迫，像是很輕松，而當(dāng)年年紀(jì)太小，福臨幾乎記不起來皇阿瑪是怎么樣的皇帝，可額娘說皇阿瑪比多爾袞強百倍。

    十四叔尚且讓福臨覺得追不上，他不知道自己何時，才能超越父親。

    第376章 您信得過孟古青？

    盛夏悠悠而過，一整個夏天，多爾袞是慈寧宮的?？?，玉兒也常常往來武英殿。

    那一場肌膚相親之后，打破了玉兒端著的最后一分隔閡，本要擔(dān)心多爾袞疑她的用心，不敢太過殷勤主動，如今便是大大方方，不再多慮。

    入了秋，風(fēng)漸涼，來年皇帝大婚和婚后選秀的事，也正式提上了日程。

    八旗入關(guān)后，散入全國各地，大多是舉家遷徙，因此八旗秀女們的花名冊，便要從各地收集而來，再由戶部整理呈送于皇帝。

    這一制度，實則從皇太極時就已定下，但那時候并沒有具體落實，一則國多戰(zhàn)事，再則內(nèi)宮有宸妃寵冠后宮，到如今福臨，才真正開始實行這一制度。

    這一日，眾臣與皇帝商議，后妃等級與位份如何訂制。

    太宗在位時，除鳳凰臺上五宮，皇后與四妃外，其余皆稱庶福晉，如今也沒有正經(jīng)的名分，而眼下宮里的巴爾婭福晉已大腹便便，但福晉一稱也僅僅是尊稱，不代表實際的地位。

    在選秀之前，這是很重要的事，福臨想要效仿漢制設(shè)立女官，被群臣駁回。

    他悶悶不樂地來到慈寧宮，玉兒聽完兒子的話，笑道：“明日你就去告訴他們，內(nèi)宮之事，乃皇上的家事，自然要等皇后入主中宮，由皇后來主持打理，不用他們費心?！?/br>
    福臨道：“可是額娘，您信得過孟古青？“

    玉兒笑道：“不過是個說辭，堵他們的嘴，將來借孟古青的名義，推行你自己的制度不就成了？皇上，為人做事要圓滑一些，不會可以慢慢學(xué)，只是別誤會額娘教你撒謊騙人的本事，額娘年輕的時候，也和你一樣，以為天下非黑即白?！?/br>
    福臨心里舒坦了些，靦腆地一笑說：“額娘，兒臣那天摸到巴爾婭肚子里的孩子在動，真神奇，太醫(yī)們說，會是個兒子?！?/br>
    福臨若是老大，必然不會對這些事稀奇，偏偏他是自己最小的兒子，出生后再沒有什么機會接近有孕之人，對于生命的誕生，自然充滿了好奇。

    玉兒聽姑姑說過，皇太極當(dāng)年頭幾個孩子出生時，他忙著跟隨努爾哈赤征戰(zhàn)，根本無暇照顧家眷，對于孩子的出生，也一貫是淡淡的，以至于和豪格的感情也不過是比君臣多一分血緣。

    直到后來閑時多了，才有心思來多看一眼孩子，雅圖阿圖姐妹幾個，趕上了疼愛她們的額娘，也趕上了被阿瑪寵愛的好時候。

    如今福臨能在乎巴爾婭和她腹中的孩子，且對新生命充滿期待，玉兒很欣慰，時至今日，她依舊期待福臨能成為豁達(dá)寬仁的帝王，看著兒子漸漸戒了急躁的性子，她對上蒼，對多爾袞都充滿了感激。

    “阿圖jiejie十一月生，十四叔說，他會親自去探望送禮?！备ＥR笑道，“等正月里，巴爾婭也要生了?！?/br>
    玉兒笑嘆：“你們都長大，額娘真是該老了。”

    話音落，門前傳話攝政王到了，多爾袞明知福臨在這里，還要來，想必是什么要緊的事，果然見他滿臉怒色地走進來，福臨不自覺地從座椅上站了起來。

    第377章 平靜安寧的秋天

    多爾袞前來，所談是阿濟格之事，他要徹底軟禁自己的兄長，特地來告知皇太后和皇帝，大玉兒和福臨自然沒有異議，但是看多爾袞為了兄弟反目而痛苦，可見若非阿濟格欺人太甚，他是不會走這一步的。

    方才多爾袞入殿，福臨不自覺地站起來，這個細(xì)小的動作，叫玉兒明白十四叔在兒子心里的地位，福臨臉上那一瞬流露出的絕不是心機，他依然懼怕多爾袞，也的確敬重他的皇叔。

    福臨不許巴爾婭害怕多爾袞，其實懼怕的，是他自己的內(nèi)心被巴爾婭露出來。

    “額娘，阿濟格一定也會傷害您，這些日子您千萬小心，雖然阿濟格被十四叔軟禁，可他的黨羽未必能一并掃清。”福臨很嚴(yán)肅地對母親說，“兒臣也會小心?！?/br>
    玉兒卻笑道：“福臨，你若是阿濟格，你會來攻擊我們？”

    福臨怔然，一時想不明白，唯有向母親求解。

    玉兒道：“阿濟格深知他的弟弟對太后和皇帝是什么情意，更有多鐸這個前車之鑒，阿濟格若要謀反，必定不會先找我們下手，而是直接和多爾袞對著來，又或是另找人做幫手，同時對付多爾袞和我們。若留多爾袞，他必死無疑，可留我們，他還有無限生機，他一定會集中火力，對付他的弟弟?！?/br>
    福臨聽得很認(rèn)真，玉兒再問他：“正如你說，阿濟格即便遭囚禁，他的黨羽散布在外，隨時可能對多爾袞造成威脅。福臨，額娘問你，多爾袞若出事，你在宮里，該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玉兒并沒有告訴過兒子她的計劃，福臨也從不知母親和鰲拜有什么約定，但一想到阿濟格和多爾袞發(fā)生沖突，十四叔若有閃失，心里頓時緊張起來。

    “十四叔……”福臨遲疑了須臾，但看著母親信任的目光，他漸漸挺起了腰桿，應(yīng)道，“額娘，兒臣會立刻將被十四叔驅(qū)逐的鰲拜和索尼調(diào)回京城，他們是兩黃旗最有分量的人。兒臣會讓鄭親王和岳樂帶兵守衛(wèi)皇城，還有、還有……”

    “還有正白旗的人。”玉兒道。

    “可是？”福臨對多爾袞的人，本能地感到抵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