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8節(jié)
娜木鐘很不屑,但沒有露在臉上,她對蘇泰福晉,還是有些提防的。 不久后,哲哲從佛堂歸來,二人去相迎行禮,蘇泰福晉陪著哲哲回了清寧宮,留下苔絲娜,她便輕聲對娜木鐘道:“前日晚上,王爺他抱著我哭了半宿,哭得我心都慌了?!?/br> 娜木鐘蹙眉:“哭什么?他喝醉了嗎?” “沒有喝酒,清醒的?!碧z娜惴惴不安,“我又不敢問是什么事,勸他也不聽,我想著,是不是為了克勤郡王的死?!?/br> 娜木鐘心中冷笑,暗暗罵,豪格原來是個慫包孬種,長得五大三粗性情暴虐能唬人,結果骨子里這樣軟面窩囊。 好在八阿哥的事,她獨自一手辦得干凈,沒叫豪格拖后腿,不然事情沒辦成,可能連自己的命都搭進去。 此刻,苔絲娜輕聲問:“娘娘,八阿哥的死,是不是您……” “放屁!”娜木鐘大怒,指著苔絲娜的鼻子道,“少胡說八道,不然我告狀到皇帝跟前,要了你的命。連皇上都不疑我,你敢胡說?” 慌得膽小的人立刻跪下,連聲說她再也不敢提,麗莘從門外進來,見這光景,娜木鐘則打發(fā)她:“送客!” 清寧宮里,蘇泰福晉見苔絲娜不顧自己在這里而單獨離去,且神情慌張,她與哲哲尷尬地一笑。 哲哲的女兒被嫁給了蘇泰福晉與林丹汗的長子額哲,如今額哲被封為察哈爾親王,帶著公主回到了故鄉(xiāng),蘇泰福晉與皇后成了親家,自然心里也多偏向這一邊。 只是苦于皇后對她僅僅是客氣,她拉攏不得,但蘇泰福晉心里明白輕重,找著機會,總是向哲哲表白。此刻便笑道:“苔絲娜與那一位,總是鬼鬼祟祟,每次相聚,她們必定避開人說話,也不知在念叨什么?!?/br> 哲哲淡淡一笑:“她們年輕,或許有什么閨房私話,是不愿對人講的,隨他們吧。” “是……”蘇泰福晉知道這話是說不下去,便東拉西扯說些別的,喝了幾回茶后就告辭了。 阿黛送客歸來,見哲哲出神,上前詢問怎么了,皇后便命她:“盯住娜木鐘,我會找機會和皇上商議,是不是先殺了她。” 但皇太極若要殺娜木鐘,又何須什么證據(jù)借口,他自然有他為大局著想的考量,哲哲向他提起后,皇太極安撫妻子:“她早晚有死的那一天,眼下先留著吧?!?/br> 娜木鐘雖然撿回一條命,可她也漸漸感到自己的束縛越來越緊,如今在內(nèi)宮中的待遇,僅僅是照著分例來,而她一貫對庶福晉和外命婦出手闊綽,麟趾宮里捉襟見肘,于是那些靠著金銀維持的關系,很快就撐不下去。 轉眼,入夏,這一日,麗莘去領果子,眼睜睜看著關雎宮和永福宮都是一大筐的搬走,就連衍慶宮拿到的都是光鮮亮麗的水果,輪到她,干巴巴的幾個果子裝在大碗里,簡直就跟打發(fā)叫花子似的。 她們回到內(nèi)宮,淑妃正陪著女兒在院子里玩耍,小格格見有果子吃,興高采烈地圍著轉,淑妃瞥見麗莘身邊的小宮女手里捧的水果那樣寒酸,與麗莘對上眼,麗莘白了一眼正要走開,淑妃卻將她們叫下了。 淑妃讓自己的女兒,把屬于她們的水果,分了幾個放進麗莘身邊小宮女捧的碗里,然后什么也沒說,帶著孩子回去了。 麗莘一轉身,就見娜木鐘站在屋檐下看著她們,她心里害怕,便命身邊的宮女上前去,可結果回到麟趾宮,她還是挨了娜木鐘兩巴掌,而那捧著碗的宮女,被塞了滿嘴的水果,嘴唇都撕裂了。 內(nèi)宮就這么大,麟趾宮里有什么動靜,很容易就傳出來,永福宮里,海蘭珠正抱著福臨哄他睡,聽見了麟趾宮傳來的聲音,怕吵著福臨,便往后退了退。 “jiejie,你也來吃。”大玉兒讓jiejie來吃西瓜。 “太涼了,我不愛吃。”海蘭珠說。 “主子您不愛吃,對面那位連分都分不著?!睂毲逭f,“方才奴婢瞧見了,貴妃娘娘屋子里,只拿到幾個酸梨,內(nèi)務府的人,也真夠可以的。” “那是人家的事,你們不要多嘴?!焙Lm珠叮囑寶清,“我們便是得的多了,也不要太得意張揚,你也要告誡手下的人?!?/br> “jiejie,福臨睡著了,放下他吧?!贝笥駜赫f著,拉著jiejie到搖籃邊,海蘭珠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下,可才躺下,福臨就躁動不安起來。 “都是jiejie寵壞了,他現(xiàn)在沒人抱,不肯睡?!贝笥駜旱馈?/br> “能寵壞幾年,我樂意抱?!焙Lm珠笑道,“不累著你總成吧?!?/br> 此時,尼滿從崇政殿趕來,笑悠悠地對大玉兒說:“莊妃娘娘,您要求的事兒,皇上應許了?!?/br> 海蘭珠問meimei:“怎么了?” 大玉兒笑道:“馬上就七月了,漢人七月十五過中元節(jié),也稱鬼節(jié),我求皇上答應,讓我們到那天,去祭奠八阿哥?!?/br> 海蘭珠心頭一暖,兒子七七四十九天后,海蘭珠就找不到什么借口去看他,也不想給皇太極添麻煩,果然meimei知道她的心意,欣慰又不好意思地問:“玉兒,真的有這個節(jié)嗎,不是你編來哄我的?” 第223 鄂碩的孩子 大玉兒本是想緩解jiejie對八阿哥的思念,才借漢人的中元節(jié),讓海蘭珠有機會去祭奠兒子,不料皇帝不僅應允,還以此為契機,在文武百官和百姓中,推廣漢人的傳統(tǒng)節(jié)日。 滿人過漢人的節(jié),自然遭到很多不屑鄙夷,乃至抵抗,認為皇帝這不是要去做漢人的主子,而是去做漢人的奴才,八旗貴族中表現(xiàn)最為激烈。 然而皇太極對于固守滿洲文化也有很強硬的手段,如不許國民易漢服,所有歸降投奔大清的漢族都要剃發(fā)易服等等。 但考慮到將來入主中原,要與傳承數(shù)千年的漢學碰撞,他更希望滿漢文化能相融相輔,最終形成屬于大清的文化代代相傳。 “這條路顯然要走很久很久,漢人瞧不起我們,我們的人也看不上他們?!比ネ柿甑穆飞希笥駜簩Lm珠說,“硝煙炮火之后,就是思想文化的碰撞和沖突,別看只是寫在紙上的字,念在口中的詩,一樣是可以殺人誅心,一樣是可以血流成河的。” “那天下幾時才能太平?”海蘭珠憂心地問,“皇上要cao勞一輩子嗎?” “這是必然的。”大玉兒淡淡一笑,“天下之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,幾千年的歷史,就是在一場又一場的戰(zhàn)爭中推進改寫,亂世出英雄,咱們恰恰嫁了大英雄。” 海蘭珠很佩服meimei,問道:“我也沒見你怎么用功背書,你這些話,都是在書房里背的?” 大玉兒得意洋洋地說:“那是我天資聰穎過目不忘,平常人可沒有這樣的本事,這要是早些年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有這個本事,我現(xiàn)在都能給人當先生了?!?/br> “你就愛輕狂?!焙Lm珠嗔笑,而她心中一直有個念頭,一直想問問meimei,但此刻張了嘴,還是把話咽下了,罷了,她也有她的驕傲不是嗎。 皇太極今日走不開,沒能陪同海蘭珠和玉兒來皇陵,本也是私下的祭奠,海蘭珠不愿張揚,大玉兒想讓jiejie高興,回宮的路上,便命宮人不要戒嚴,直接從市集穿過去。 海蘭珠看著從窗邊掠過的熱鬧,回想起去年皇太極帶著她和兒子微服出行,想起她在酒樓雅間里,對皇太極說,若不曾遇見那片楓樹林,就不會為他們的枯萎死去而傷心,但曾經(jīng)見過的紅葉之美,并在樹下遇見皇太極,一切都值得了。 想來,八阿哥的生命雖然短暫,可他受盡父母寵愛,享有一切榮華富貴,或許長大后,難免諸多坎坷辛苦,不能順遂。 如今雖然去了,但他來人世一遭,是真真為了享福,這樣想,似乎又多了幾分安慰。 海蘭珠正努力轉圜自己的心思,馬車猛地停下,虧得玉兒抱住她,才沒摔出去。 寶清和蘇麻喇沒當心,都差點從門前摔到馬車外頭,爬起來就大聲地責備:“怎么回事?” 隨行的侍衛(wèi)都很緊張,好在不是遇到危險,而是馬路前方有人聚攏在一起,侍衛(wèi)們上前查看,跑回來說,是個大肚子的女人跌倒在地上。 海蘭珠心善,更愛護孩子,見不得這樣的事,便是和玉兒一道下馬車來看,圍觀的百姓見那么多侍衛(wèi)涌過來,就知道是來了體面的人物,紛紛退讓開。 地上坐著三十來歲的婦人,痛苦地皺著眉頭,看她的肚子,不像是足月的,海蘭珠上前詢問,她身旁有個小婢女,嚇得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說:“我家夫人肚子疼,還出血了,可是才六個月,怎么能生呢?!?/br> 大玉兒和海蘭珠互相看了眼,便命寶清和蘇麻喇,將人送到馬車上,詢問那婢女家在何處,兩人竟然要親自把人送回家去。 一問才知道,竟然是正白旗鄂碩家的夫人,大玉兒認得這個鄂碩,當初來救駕的佟圖賴,不正是受鄂碩所托,他是多爾袞的人。 鄂碩夫人被送回家中,有侍衛(wèi)順路帶來幾個大夫,大玉兒又命人從宮里請?zhí)t(yī)。 孕婦雖然見紅,所幸沒有破水,還不算太險,大夫要求鄂碩夫人日后靜養(yǎng),再不能走動,不論如何熬過七個月,就算早產(chǎn)也尚有一線生機。 鄂碩得知消息,從城外趕回來,驚見宸妃娘娘和莊妃娘娘在他的家中,嚇得不知所措,連連磕頭謝恩,海蘭珠笑道:“日后夫人分娩,記得往宮里送個喜訊,我和莊妃娘娘與這孩子也算有緣分,我們一定要送些賀禮的。” “臣不敢,臣不敢……”鄂碩嚇得不輕,微微抬頭看了眼,他雖也曾有機會見到二位真容,但離得遠又是大場合,不論如何也不敢仔細看。 今日得以細細地看,宸妃的容顏,果真是傾國傾城,而莊妃娘娘年輕貌美,滿身的貴氣驕傲。她們分明站在自己的眼前,卻仿佛是立在云端之上,叫他禁不住昂首仰望。 佟圖賴上回進宮救駕后,曾向他形容,莊妃如何從容淡定,如何貌美無雙,鄂碩當初笑話他大驚小怪,如今也算明白,皇帝對科爾沁幾位的寵愛,不是沒道理的。 “鄂碩將軍,軍務雖忙,也請好好照顧夫人,女人家生孩子很辛苦?!焙Lm珠說罷,便帶著玉兒離去,速速趕回皇宮。 皇宮里,皇太極和哲哲都知道了這件事,哲哲少不得責備海蘭珠和玉兒太多事,這樣的事萬一弄巧成拙,豈不是造成君臣誤會,命她們往后出宮必須戒嚴,不許再多管閑事。 大玉兒說是jiejie要這么做,哲哲哪里肯信,責備她不僅攛掇海蘭珠,還要撒謊,氣得大玉兒要跺腳,明明這回,真的是jiejie的意思。 海蘭珠見meimei這樣生氣十分可愛,禁不住笑了。 而大玉兒一見jiejie的笑容,心里便軟了,歡喜地說:“等那個孩子平安生下來,咱們給人家送個長命鎖吧?!?/br> 海蘭珠輕聲道:“咱們偷偷的,別告訴姑姑?!?/br> 大玉兒一直以為,自己和jiejie,再也回不到從前能睡一個被窩,有說不完的悄悄話的時候,即便后來和好,彼此心里都明白,終究是隔著芥蒂解不開。 但八阿哥夭折后,大玉兒滿心只盼著能讓jiejie好好活下去,想把世上一切的好都給她,哪怕是皇太極。她才知道姐妹情深在自己心里有多貴重,但這個代價,實在太沉重。 夜里,皇太極在關雎宮用晚膳,聽海蘭珠說白天的遭遇,說這次是她的主意,要送鄂碩夫人回家,結果姑姑怎么都不信,把玉兒狠狠責備了一頓。 “她平日里就愛胡鬧,白的說成黑的,什么都往你身上推?!被侍珮O嗔笑著,“如今真有事兒了,你說哲哲能不能信她,活該?” 海蘭珠笑道:“皇上可別叫玉兒聽見,她真的要氣哭了?!?/br> 看見海蘭珠的笑容,皇太極欣慰不已:“朕怎么哄你安慰你,都不管用,可玉兒總有法子,讓你高興,她的心啊,那樣玲瓏剔透?!?/br> 海蘭珠溫柔地說:“皇上怎么不管用,只有你陪著我,我才不會做惡夢,你在漠北那一個月,我天天做惡夢,醒來就想見你,見不到你就很害怕?!?/br> “朕會一直陪著你?!被侍珮O心疼地握著海蘭珠的手,親吻她纖細的手指,“朕一輩子都會陪著你。” 海蘭珠滿心安慰:“我知道,一丁點兒都不懷疑。” 皇太極想了想,忽然興起道:“朕今天沒能陪你去看兒子,不如我們現(xiàn)在去河邊點燈。” “點燈?” “玉兒沒告訴你嗎,漢人過中元節(jié),會在河里點蓮花燈,蓮花燈隨波而去,會把思念帶給故人?!被侍珮O說著,便起身,拉著海蘭珠往門外走。 如此,大晚上的,皇太極帶著海蘭珠來到城郊河邊,一時半刻來不及準備蓮花燈,兩人疊了紙船放上蠟燭,輕輕漂入河中。 一盞又一盞燈,很快將河面照亮,海蘭珠看了看四周的光景,問皇太極:“皇上,這里是哪兒?” 皇太極笑:“你從前跳河尋死的地方?!?/br> 海蘭珠頓時臉紅,搖頭不肯相信,可皇太極抱過她,親吻她,深情地說:“為了朕,再重活一次可好,長長久久地,陪在朕的身邊。” 海蘭珠眼中輝映的火光,仿佛能將生命點亮,她點頭,含笑應答:“我會好好的,長長久久地在你身邊?!?/br> 第224 她不該利用多爾袞 皇帝與宸妃深夜才回到皇宮,大玉兒早就守著福臨睡熟了,但麟趾宮里輾轉難眠的女人,卻陰測測地趴在窗欞上,看著他們手牽著手的模樣,妒火中燒。 娜木鐘今晚喝了幾口酒,身子發(fā)熱,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,最近特別地渴望男人的身體,甚至曾拉著麗莘耳鬢廝磨,把麗莘嚇得半死,她也十分掃興。 此刻見對面窗下人影晃動,很快燈火熄滅,想象著皇太極和海蘭珠的翻云覆雨,娜木鐘的手在自己的身上胡亂地摸,接著就滾到炕上,雙月退夾著被子扭曲掙扎。 但很快,火熱的身體冷靜下來,冰涼的淚水從眼角滑落,這樣的日子,何時才是盡頭。 八月,努爾哈赤的祭日,皇陵大殿中,八阿哥的靈堂撤下了,遷到了皇太極特地為兒子建造的新殿閣里,在祭拜了先帝之后,皇帝便是帶著海蘭珠獨自去看望兒子。 這一邊即將散去的宗親大臣們,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,議論著皇帝對宸妃的寵愛,嗤笑他:“他們不如趕緊再生一個來的正經(jīng),老這么祭奠那短命小子,管什么用?!?/br> 也有人道:“要我說,皇帝的喜好還真稀奇,成天守著個唉聲嘆氣的女人,有什么意思?” 多爾袞從他們的身邊走過,一臉冰冷。但他知道,宸妃并不是外人想象的模樣,齊齊格告訴他海蘭珠jiejie每天都很努力地振作精神,耐心細心地為大玉兒照顧福臨。上回鄂碩還向他稟告,他的妻子帶著婢女在城里閑逛時動了胎氣,幸虧得到路過的宸妃相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