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節(jié)
盛京皇宮并不大,一件事要傳,幾個時辰足以人人皆知,可正如扎魯特氏所言,哲哲將大玉兒保護得太周全,她不愿侄女知道的事情,大玉兒可以永遠被蒙在鼓里。 這件事,外頭的閑言碎語,始終沒傳到大玉兒跟前,突然被說破,被指名道姓地說親jiejie半夜去會自己的丈夫,大玉兒傻了。 “對面那個女人說的?!贝笥駜号榔饋恚桶偷乜粗鴍iejie。 海蘭珠的心,撲撲直跳,她的腦袋里一片混亂:“她的話,你能信?我去鳳凰樓做什么,當然沒去過了?!?/br> “真的?”大玉兒湊近些,看著jiejie美麗的容顏,“jiejie,是她要挑唆我們,是不是?” 說出口的話,收不回來了,海蘭珠并沒有想好,到底該否認還是解釋,結果話已經沖出口,現在再改,meimei一定更糊涂更迷茫。 “那種人,不要理睬她。”海蘭珠硬著頭皮,努力圓謊,“玉兒,你信jiejie嗎?” “我當然信?!贝笥駜焊C在jiejie懷里,“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……” “玉兒?” “jiejie,你該知道,我為什么會被哥哥送來吧?!贝笥駜盒Φ闷鄾?,“估摸著那會兒,他惱怒阿瑪早早把你嫁出來,jiejie才是我們科爾沁最美的女人,最美的女人就應該嫁給最偉大的英雄,嫁給皇太極??上iejie已經嫁人,于是只能把我送來了。” 海蘭珠不言語,可她能感受到meimei身上的悲哀。 “哥哥對我說,要給皇太極生兒子,哥哥說我到盛京來唯一要做的事,就是給皇太極生兒子?;侍珮O做了大汗后,哥哥特地跑到盛京來,當著姑姑的面問我,夜里能不能伺候好大汗,要我千萬別忘了自己的使命?!贝笥駜汉呛切χ?,“真可笑,jiejie,我一口氣生了三個女兒。” “好在你愛上了大汗,大汗也喜歡你,不算太糟糕不是嗎?”海蘭珠唯一能用來安慰meimei的,只有這一句。 “jiejie你知道嗎,我每次和大汗恩愛后,都會把腳擱在被垛上,你看我睡覺的地方,這么多的被子和枕頭,是姑姑說,這樣子才容易有孩子?!贝笥駜貉壑泻鴾I,將被子扯過來,痛苦地說,“可是皇太極他很生氣,每次見到我這么做,都會對我發(fā)脾氣,生阿哲前,那么冷的晚上,他氣得直接摔門走了?!?/br> 海蘭珠愣住了,這些話,玉兒可沒有在信里說過。 大玉兒道:“我好不容易才變成他喜歡的樣子,對他撒嬌對他發(fā)脾氣,我本來以為那樣會很假很尷尬,可竟然覺得心里好踏實,突然之間,我不再是個生孩子的工具,我真正成了他的女人?!?/br> 海蘭珠點頭:“玉兒,大汗很喜歡你?!?/br> 大玉兒緊緊盯著jiejie的容顏,她的心又在一瞬間硬的像石頭:“jiejie,你答應我,絕不能做皇太極的女人。” 海蘭珠呆住了,不做皇太極的女人,是她一直對姑姑重復的心愿,可為什么meimei此刻要自己發(fā)誓保證,她突然就說不出口了? “額娘、額娘……” 卻是此刻,阿圖哭著跑來找娘,語無倫次地說著jiejie打架,大玉兒再顧不得什么,立刻跑出去找雅圖。 找到女兒的時候,雅圖正被按在地上,比她大兩歲的四阿哥葉布舒,騎在meimei身上抓她的頭發(fā)打她的臉,邊上只有跟著葉布舒的奴才,竟然一個都不敢上前拉開。 大玉兒將雅圖搶回懷中,含怒瞪著被她推在地上的葉布舒,恨不得把這小子掐死,可他到底是皇太極的兒子。 雅圖哭得傷心欲絕,大玉兒怎么哄都停不下來,驚動了哲哲,甚至驚動了皇太極。 皇太極一向嬌寵女兒們,聽聞葉布舒竟然對meimei動手,正遇見豪格從前線歸來,劈手拿下他的馬鞭,親自去把兒子抽了一頓。 顏扎氏嚇得魂飛魄散,皇太極離去后,看著兒子幾乎被抽爛的屁股,她還不敢哭出聲,捂著嘴瑟瑟發(fā)抖,其他幾位庶福晉在門前張望,都是不敢多嘴。 側宮里,雅圖窩在額娘懷里嗚咽,因為害怕而不敢睡,蘇麻喇打聽來說,四阿哥被大汗狠狠打了一頓,用馬鞭子抽的。 大玉兒拍哄著女兒,冷冷道:“不必管,那個女人本就顛三倒四,能教出什么好兒子?!?/br> 蘇麻喇說:“格格,咱們是不是該問問,為了什么打起來,別叫他們占了理?!?/br> 大玉兒不屑道:“占什么理,大汗若是要跟他們講理,會去打葉布舒嗎?男孩子又是哥哥,這才多大能有什么深仇大恨,就算是雅圖不對,他也不能把meimei打成這樣,葉布舒這樣歹毒,長大了還了得?” 海蘭珠抱著阿哲坐在一邊,輕輕擦去小娃娃的口水,再看看邊上睡的正香的阿圖,meimei的話戳到她心里去,疼得不知如何是好。 這個葉布舒將來,也會變成吳克善那樣的人嗎,可以惡毒地殺了親meimei腹中的胎兒。 想來,皇太極果然是了不起的人,是非黑白,在他心里那么正。 海蘭珠心里一顫,想到大玉兒要她保證,不要成為皇太極的女人,這話還說不說了?她還要不要主動去向meimei提起? 可是,大玉兒好像忘了,之后一整天,哄著雅圖形影不離,直到把女兒哄高興了,她才松口氣。 海蘭珠再與meimei說話,早晨那件事,她仿佛已經忘得干干凈凈。 而孩子們打架的事,既然皇太極出面,哲哲就沒有管,只是另外把五阿哥碩塞叫到清寧宮,私下給這個親娘早逝的孩子講講道理。 且說五阿哥出生不久,他的母親側福晉葉赫那拉氏就撒手人寰,人人都以為,大福晉會把五阿哥養(yǎng)到自己膝下,可她卻只是命保姆嬤嬤們照拂孩子,自己偶爾過問關心,絲毫沒有要抱養(yǎng)的意思。 于是外人都明白,科爾沁還在等他們的女人生兒子,大福晉生不出,玉福晉來生,玉福晉生不出,再送女人來。 此番大福晉和玉福晉又接連生下兩個女兒,這不,海蘭珠來了。 又是鬧騰的一天,入夜時歸于寧靜。 海蘭珠回到自己的屋子,途徑顏扎氏的窗口,那里頭還亮著燈,顏扎氏正笨拙地為兒子上藥,葉布舒的嘴里塞著布團,不讓他哭出聲。 隱約能看見孩子身上的傷,皇太極打得也太狠,她輕輕一嘆,可回過身,高大的男人竟然站在她背后,神情閑適地看著她。 “大汗……” 海蘭珠屈膝行禮,不自覺地往后退,皇太極也不言語,徑直進了顏扎氏的門。 里頭傳來女人的哭聲,海蘭珠循聲望去,只見顏扎氏跪在塌下捂著臉哭。 但皇太極沒理會她,先看了看兒子身上的傷,而后坐下,語重心長地說:“今天的事,就算是雅圖不對,葉布舒也不能這樣打meimei,雅圖的臉都被他抓破了,你平日是怎么教的?記住,這樣的話,我只對你說一遍,我希望我的兒子,能把他們的姐妹捧在手心里疼,將來長大成人,送姐妹出嫁,就要讓夫家的人明白,她們是有兄弟撐腰的。如果連這件小事都做不好,連自己的姐妹都不能保護,將來怎么跟我打天下,不過是個窩里橫的窩囊廢,他若再敢對姐妹動手,我就廢掉他的胳膊。” 顏扎氏嚇得渾身顫抖,連連保證她會看好兒子,海蘭珠在外頭聽得內心澎湃,倘若二十多年前,阿瑪也曾這樣教導吳克善,她腹中的孩子,就能平安來到人世。 越想,越悲哀,說到底,她的命太苦。 轉身走開幾步,便也聽得靴子踩地的腳步聲,皇太極出來了,海蘭珠回眸,大汗也正好看向她。 月色朦朧,兩處身影都不清晰,海蘭珠端正地欠身行禮,再抬起頭,皇太極已經走了。 她怔怔地站在屋檐下,直到寶清來催她,才恍然回過神。 寶清笑呵呵:“蘭格格,咱們宮里熱鬧吧,大福晉從前說,成天見的都是些雞零狗碎的事,聽說明朝的皇宮有咱們十多倍的大,將來要是去了那里,難道雞零狗碎的事,也要多十幾倍不成?!?/br> 海蘭珠沒聽進去,只淡淡地說:“是啊,玉兒也說,明朝的皇宮很大很大?!?/br> 寶清笑道:“將來大汗帶兵入關,咱們去了明朝的皇宮,您也一定再來玩兒,奴婢還伺候您?!?/br> 海蘭珠頷首:“我一定來?!?/br> 可是,她現在,該去哪兒? 幾日后,皇太極為哲哲一行人,安排去赫圖阿拉游玩,順便代替他祭奠祖先,赫圖阿拉是大金發(fā)源之地,努爾哈赤曾在那里建造宮殿,后遷都至盛京,那里只留幾位祖輩看守。 齊齊格得知大福晉和玉兒她們要出游,若是從前,她必定跟著走。可如今多爾袞在家,她怎么舍得離開,于是只進宮來問候一聲,要玉兒給她帶些好吃的回來。 齊齊格也聽說前幾天,四阿哥和雅圖打架的事兒,瞧見雅圖臉頰上的抓痕正結痂,心疼不已,摟著雅圖說:“叫十四叔教你學摔跤,我看看還有誰敢欺負你?!?/br> 雅圖當了真,竟然對大玉兒說:“額娘,我不要去赫圖阿拉,我要去十四叔家里,我要跟十四叔學摔跤?!?/br> 第061 救美 齊齊格沒察覺孩子的認真勁兒,還玩笑著說:“成啊,雅圖跟嬸嬸回家去?!?/br> 誰知雅圖是當真的,到了出發(fā)的那天,她哭著鬧著不肯跟大人們去赫圖阿拉,皇太極來送行,她抱著阿瑪的腿說,要跟十四叔去學摔跤。 哲哲嗔道:“都怪齊齊格嚇許諾,小丫頭當真了?!?/br> 皇太極寵溺女兒,見到她臉頰上的傷痕,更是心疼,問她:“學摔跤很苦,雅圖怕不怕?” 小姑娘已有幾分帝女貴氣,仰著腦袋說:“不怕,我是阿瑪的女兒。” 皇太極大喜,看向玉兒:“留下雅圖,你舍得?” 大玉兒笑道:“阿瑪寵著呢,額娘自然是靠邊站的?!?/br> 她朝雅圖招招手,把女兒叫到跟前,叮囑了好些話,便讓乳母嬤嬤們抱走,一會兒送去十四貝勒府。 皇太極要哲哲路上小心,親手攙扶妻子上馬車,目送一行人出了皇宮,才回十王亭。 宮苑里,扎魯特氏從側宮出來,站在空落落的院子中央,望著靜謐無聲的清寧宮和大玉兒的側宮,幻想著將來如何在這里當家做主。 她的表姐急匆匆趕來,拉著她說:“你做什么,又不是都走光了,還有那么多眼睛盯著呢。” 扎魯特氏冷笑:“是她們自己要走的,別怪我不客氣。jiejie,等我在這里站穩(wěn)腳跟,你跟著我一樣有好日子過。jiejie,科爾沁的氣數,該到頭了?!?/br> 就在哲哲和大玉兒姐妹離開盛京的第二天,扎魯特氏從她jiejie的屋子搬出來,住到了邊上空著的側宮,緊挨著大福晉的清寧宮,再差一道詔書,她就是皇太極名正言順的側福晉了。 且不說四座側宮在位置上是否有地位尊卑的差別,但能住到這里的女人,在大金的地位已然明確。就算在貝勒大臣們的眼里,扎魯特氏姐妹倆,也是受盡恩寵。 庶福晉們趁著哲哲和大玉兒不在家,紛紛來巴結新人,顏扎氏為了自己的兒子被鞭打,早就恨死了那姑侄倆,見扎魯特氏新近得寵,便是走動得很殷勤。 這一切,皇太極不聞不問,旁人自然也不敢多嘴,只看著扎魯特氏一天天得寵,在宮里對人頤指氣使。 有意思的是,雅圖到了十四貝勒府,跟著多爾袞和齊齊格玩耍兩天,忽然醒過味兒來,額娘不在身邊。 于是無心再學什么摔跤,哭哭啼啼地纏著齊齊格,要找她額娘去。 齊齊格哄了半天也不管用,抱著雅圖沖到宮里來,多爾袞聞訊從正白旗亭趕到宮門前,只見妻子著急地抱著哭泣不止的小侄女。 “你跟大汗說去吧,我真是沒法子了,她哭了兩個時辰,這丫頭跟大玉兒一樣的倔啊。”齊齊格累得夠嗆,把雅圖塞給多爾袞,“請大汗做主吧?!?/br> 多爾袞也是哭笑不得,抱著雅圖走過十王亭,皇太極剛巧從大政殿出來,雅圖掙扎著從十四叔懷里下來,跑向她阿瑪。 皇太極聽多爾袞說完緣故,抱著女兒拍拍她的屁股,寵溺地問:“是誰自己要留下的,都忘了?你不學摔跤了?” 雅圖嗚咽著,軟綿綿地撒嬌:“阿瑪,我要額娘,要額娘……” 哲哲一行要十月初才回盛京,哄了今天,哄不了明天,小孩子懂什么,找不見親娘了,自然要哭鬧。 皇太極對多爾袞說:“你們家惹的麻煩,你來解決吧?!?/br> 多爾袞愣了愣:“大汗,這?” 皇太極道:“你帶上齊齊格,把雅圖送去赫圖阿拉,路上小心?!?/br> 多爾袞咽了咽唾沫,這算什么事,他這里的軍務朝務,都不管了? 皇太極卻吩咐:“正好,祭奠的事,你去幫幫哲哲,別叫那里的人笑話?!?/br> 雅圖聽說要去赫圖阿拉,立刻不哭了,皇太極逗她:“真是跟你額娘一樣,下次再不聽話,阿瑪可要生氣了。雅圖啊,就算是女孩子,也要言出必行,不能失信,知道嗎?” 小丫頭哪里懂,嘿嘿笑著,抱著阿瑪親了親,歡歡喜喜地嚷嚷著:“去找額娘,去找額娘。” 赫圖阿拉王城里,哲哲帶著兩個侄女,早已安置下,這里是大金發(fā)源之地,大玉兒剛嫁到盛京那年,跟著來過一趟。 這一回再來,隔了十年,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懵懂不知事的小福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