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8節(jié)
玄原忍不住“ew”了一聲,拎著手機丟給了單總助:“拖黑,快拖黑!” 他的責編怎么不像個正經(jīng)人。 田恬再想發(fā)個親親抱抱的表情包卻發(fā)現(xiàn)已經(jīng)被拖黑了,忍不住在大雨里抱著電線桿嚎啕大哭了起來:蒼天??!就不能賜給他一個忠誠、馴順的作者么?他一定會好好對他的!寫墮胎流產(chǎn)都沒有問題qaq 第44章 借宿 餐館里,莊墨和任明卿吃完飯,繼續(xù)摳大綱:“開篇你確定要設(shè)置在涂門之戰(zhàn)么?” “呃……”任明卿咀嚼著巧克力蛋糕,陷入了沉思。 “對不起,我們要打烊了?!狈?wù)生過來提醒。 兩人發(fā)現(xiàn)墻上的鐘不知不覺走到了十點,合計了一下,收拾了東西去莊墨的房間繼續(xù)聊。任明卿一走進酒店套房就忍不住問:“你平常是住在這里么?”果然莊先生是為了救濟貧困的他才租了他的小單間qaq “是這兩天接待了一個客戶,他提前一天退房了?!鼻f墨安撫著他的小心臟,睜著眼睛說瞎話。 任明卿半信半疑地哦了一聲。 “公司可以報銷的。”莊墨又緊跟著說道。 任明卿這下徹底安下心來。 兩個人又花了兩個小時,把四個大劇情、十三個劇情點整理了出來。任明卿覺得還需要細化,莊墨趕忙喊停:“夠了,不能再細化了?!?/br> “可是如果前期不完全考慮清楚,后期就有可能會出問題啊?!比蚊髑洳话驳?。 “不,你前期如果把一個故事從頭到尾都想完了,那后面才會出問題——甚至你前期就會出問題,因為你根本一個字都不想寫?!?/br> 任明卿歪了歪腦袋:“為什么?” “這個故事你都想完了,你當然不想寫了。因為你在大綱階段就剝奪了寫故事這個過程中最有趣的部分,你坐在那里就跟個打字機一樣,把你腦袋里早已存在的東西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,那樣很沒有意思。而且確切來說,這種事也絕對不可能發(fā)生。在動筆開始寫之前就把整個故事事無巨細地都想明白,不可能,特別是長篇,你沒這個腦容量?!?/br> “是……是么?”任明卿不得不承認這是他想要達到的境界。 “我看的出來,你很希望把這個故事圓圓滿滿地結(jié)束?!鼻f墨纖長的手指拂過他那么多的筆記,“你希望不放過一個伏筆,解開每一個隱晦不清的懸念,把整個故事清晰、完整地呈現(xiàn)在讀者面前。你想要達到這樣的標準:就是把整個故事的邏輯理順?!?/br> “這有什么不對么?” “但故事不僅僅只講邏輯?!鼻f墨在他身邊坐下,忍不住笑了,“其實要講完一個有頭有尾的故事很簡單,每一步發(fā)展都那么中規(guī)中矩、踩在線索上,一點廢話都沒有。這種故事有很多很多。劇本也是這種寫法,你非常清楚這一點,所以希望來找我?guī)兔??!?/br> 任明卿覺得臉上火辣辣的,他的確是因為莊先生是個編劇、處理線索非常熟練,所以走投無路時想到要請教他的。但他不想讓莊先生覺得自己在利用他。 “然而不得不說,那些故事大多數(shù)都很平庸。讀者想看的只是一個圓得起來的東西么?他們想去看一些構(gòu)造精密如電子儀表的故事么?不。邏輯代表的只是技巧而已。我們寫大綱,是為了提醒你大概的發(fā)展路徑,一些你不可以繞開的劇情點,防止你寫飛。骨架是很重要,但真正能打動人的,是文章的血rou。” 任明卿呆滯地重復(fù)著他的話:“血rou……” “對啊,如果只是為了看邏輯嚴密的骨架,讀者們只要看大綱就好了咯?但他們不看這個,當然不看。他們看小說,是在跟文中的人物一起歷險。他們跟著文中的角色們經(jīng)歷悲歡離合,高潮低谷,跟他們一起大哭,一起大笑……這才是一本書最吸引人的地方。你能理解么?一本書的血rou恰恰不是關(guān)于邏輯的,而是關(guān)于最不邏輯的東西——人的感情。那是你讓讀者產(chǎn)生共鳴的地方?!?/br> 任明卿思考了一下,掏出了小本子嘩嘩嘩地開始記錄。 “所以你的大綱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夠用了。你知道發(fā)生了哪些大事記,在這些大事記發(fā)生后,人物經(jīng)歷了哪些轉(zhuǎn)變。這就好比你已經(jīng)知道人物注定會從a到b,但是具體怎么走,你可以留待寫作的時候去思考。那個時候你和人物是同步的,你不是高高在上的作者,在紙面外安排著他的命運,你進入角色本身,去經(jīng)歷那個情境。你一定不會像此時此刻那么平靜,你會跟著他們大喜大悲。你甚至不用去思考怎么寫,因為你如果真的愛他們,了解他們,你自然而然就會知道他們到底怎么從a走到b,因為他們是活生生的。你不用花費腦細胞去設(shè)計他們的行為舉止,他們自己就會拽著你走完整個旅程。好的作品都是這么誕生的,它們自然而然流露在作者的筆端?!?/br> “我不確定……”任明卿消化了半天,緩慢而低落地說,“他們不是我的人物,我也許對他們了解有偏差……” “看著我?!鼻f墨命令道。 任明卿不明所以,怯生生地望著莊墨的眼睛。 “你是我見過最好的作者。”莊墨堅定地說,每一個字都沉緩有力,“你的每一個故事都能打動我?!?/br> 任明卿有一瞬間的慌張,在他還沒來得及掩飾這種慌張之前,他的大眼睛里就蓄滿了淚水,垂下眼睛無聲地哭了起來。 “好啦……”莊墨把紙巾盒遞給了他。 他知道任明卿可能并不是技術(shù)上或者能力上的問題,而是心理上過不去自己這一關(guān)。他很不自信,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寫好,出于這種忐忑不安,特別著急想把這個故事理順。但他其實已經(jīng)比99%的作者都要更棒了,他自己并不知道。這個可憐的小家伙從來沒有把自己的作品拿出來給人看過,因此沒有受過他人的夸贊與肯定。人是通過與其他人的比照來確立自己的地位的,但是他始終是一個人在摸索,為此受盡了折磨。莊墨能理解他為什么哭泣。寫作是一件投入浩大的工程,他為此嘔心瀝血,夜以繼日,一無所獲。此時此刻,他在為他過往付出的所有努力感到委屈。他在黑夜里走了這么久,終于碰到了這茫茫宇宙中的第一個人,對他說,你很棒。他有多高興,他就有多難過,多害怕,多孤獨。 莊墨替他拿著紙巾盒,看他連續(xù)不斷地擦著眼淚鼻涕,欣慰道:“記住這種感覺。這就是你的人物爆發(fā)出感情的時候,也是他最牽動人心的地方。讀者會因為他這一瞬間的眼淚,記住他很久很久,把他和其他一切同類型的人物區(qū)別開來,相信他真的有血有rou?!?/br> 等任明卿哭完,莊墨也不打算繼續(xù)跟他討論故事了,他相信以任明卿死理性派的那一面,絕對能把這七條線索玩轉(zhuǎn)。至于剩下的就由他自己去搞定吧,莊墨最多再指點一下怎么模仿四??v橫的文風,這樣就差不多了。 其時將近12點鐘,窗外依舊大雨傾盆。莊墨脫下西裝、松開了領(lǐng)帶:“今晚你就睡在這里吧,我有點累,沒辦法送你回去了。” 任明卿飛快地站起來,垂下了眼睛,纖長的眼睫顫動著,用紙巾揉了揉哭得紅紅的鼻子:“不用不用,我自己回去就好了,不打擾你休息了?!闭f著開始收拾東西。 莊墨握住了他的手肘:“太晚了,你一個人回去我也不放心?!?/br> 任明卿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大床,覺得不太合適。他已經(jīng)耽誤了莊先生一晚上,萬一他晚上動來動去,讓莊先生休息不好,那他罪過可就大了。 莊墨忍不住笑了:“或者你覺得擠,可以去隔壁再開一間?!?/br> 任明卿覺得這樣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。 “也不是特別貴,3500塊一晚。” 任明卿瞪圓了眼睛,手里的書都掉了。 莊墨失笑:“好了,洗洗睡吧?!?/br> 任明卿恭敬不如從命,進浴室沖了個涼。他沒有帶換洗衣服,莊墨找了件t恤給他穿。他坐在床邊脫浴袍的時候,莊墨發(fā)現(xiàn)他背后全是傷,有刀傷,燙傷,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傷口,雖然年頭久遠,但看著還是觸目驚心。 莊墨驚詫地撫了上去:“你身上怎么這么多傷?!” 任明卿瑟縮了一下,趕緊把t恤穿好:“小時候貪玩搞的?!?/br> 他眼神閃躲,顯然不愿意多談,很快就道了晚安睡下了。 莊墨看著背對著自己蜷縮在床角的任明卿,深深地蹙起了眉。那絕對不是小孩子貪玩留下的傷口,他可能遭受過虐待。 莊墨后來半晚上都沒睡著。 也是在這個夜晚,莊墨突然想起來在哪里見過“高遠”。四海縱橫曾經(jīng)寫過一個短篇,名字叫《士官長》,刊登在《新繪》第43期上,高遠是其中的男主角。他不服規(guī)則,卻嫉惡如仇,是個善惡模糊、敢愛敢恨的角色,莊墨在閱讀時還曾感嘆過,不愧是大神的手筆。 莊墨借著月光凝視床角的背影。 毫無疑問,任明卿閱讀過《士官長》,還把他當做了自己的保護神。 第45章 報君黃金臺上意 第二天一早,田恬就跑到莊墨下榻的酒店里,要踹他的門。然而他剛走出電梯,迎面就撞到了個人。那人背著一個大書包、懷里揣著一大桶紙卷,弱不禁風地被他撞倒在地,田恬毛手毛腳地將他扶了起來,又去追那個鋪了滿地的紙卷。 然后他就發(fā)現(xiàn)上頭寫滿了浩蕩紀的相關(guān)情節(jié)點。 田恬登時面目猙獰地轉(zhuǎn)頭看向那個人:好啊原來是你!洗灰! 結(jié)果這一瞧,倒叫他發(fā)現(xiàn)了端倪:洗灰怎么看起來那么眼熟? 任明卿想不明白為什么這位小哥突然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。出于某種做賊心虛的心理,他下意識地覺得這跟他昨天晚上借住在莊先生的房間里有一定的關(guān)聯(lián),一下子就臉紅了。他眼觀鼻、鼻觀心地收拾起了地上的紙卷,慌張地道了歉,一瘸一拐地沖進了電梯。 田恬這才徹底將他和記憶中的人對上了號:我靠!那個小瘸子!洗灰就是莊墨在魅力四射包養(yǎng)的小瘸子! 田恬簡直要尖叫出聲了:他看到了什么?!本來他是打算來酒店跟莊墨討論一下昨天晚上他“捉j(luò)ian”的事,這下真的變成了捉j(luò)ian?。?!小瘸子為什么現(xiàn)在才匆匆忙忙走啊,說明他昨天整晚都呆在這里?。。?! 田恬熊熊燃燒的憤怒被后來居上的八卦欲所取代,三步并作兩步地敲響了莊墨的房門。 莊墨半天之后才開了門,看也沒看他一眼,系著浴袍走回了臥室:“怎么這么早就起了?早飯吃了么?”嗓音帶著晨起后特有的沙啞。 “啊哈!你在跟誰說話!”田恬竄到他面前,朝他做了個鬼臉,如愿以償?shù)匦蕾p到了莊墨活見鬼的表情。 莊墨愣了一下,然后就睡眼惺忪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地找任明卿。 “你在找誰?!”田恬跟在他身邊故作神秘道,“是不是在找你的男朋友?” 莊墨:“……” “我不會看不起你的啦!”田恬一錘他的肩膀,“不過你也太不夠意思了,怎么不早說!你要早跟我說洗灰大大就是你的小男朋友,我也不至于那么生氣了!你知不知道你突然把他丟給我,我有多麻煩!我為了他卡大綱的事,熬了一夜把《浩蕩紀》看完了,昨天晚上還在辦公室里加班呢!誰知道你們倆他媽的背著我吃香的、喝辣的!你要早跟我說你們倆是這個關(guān)系,我才懶得管他呢!”說到這里田恬又有點委屈,“你不知道,他根本不把我當回事兒。我不找他,他根本不會找我;出了問題也只會找你哭訴,我才是他的責編啊!難道我是個死人么!” “神經(jīng)病。”莊墨冷冷罵道。他找了一圈沒找到任明卿,推開衛(wèi)生間,發(fā)現(xiàn)任明卿把他換下來的衣服全洗好了,掛在淋浴房的門楣上,一時間哭笑不得:這個作者到底是有多客氣??! “臥槽!”田恬順著他的眼光發(fā)現(xiàn)那些掛得整整齊齊的襯衫,簡直嫉妒得都要哭了,“怎么這樣啊,他還給你洗衣服!”為什么同樣是編輯,待遇差距就這——么大! “你心平氣和一點?!鼻f墨頭痛,坐在沙發(fā)上給自己倒了杯檸檬水,“你不要總想著從作者那里得到什么好處,你要先付出,然后才會有回報。”說完又在酒吧臺上看到任明卿留下的瓶瓶罐罐,都是些牛rou醬、辣醬之類的東西,莊墨在他家吃到過,非??煽冢蚊髑湔f過下次燒制的時候幫他也做一份。 田恬哭喪著臉嗯了一聲:“那我確實不能跟你比。你是他老公,我是他誰啊……” 莊墨簡直要踹他了。 “停停停!”見莊墨臉一沉要動真格,田恬趕忙退后三步,舉起了手,“既然如此,這個作者我不要了!” 莊墨:“……” 田恬說起來就有氣:“你們今天吵架、明天和好,這種事情怎么好來麻煩我!我插在中間算什么呀!我不干了!我還要去為公司創(chuàng)造產(chǎn)值,要去哄我自己的作者,洗灰反正跟我也沒有什么感情,你自己去帶啦!” 莊墨嘖了一聲,張口欲言,田恬趕忙搶話:“你都把人家給睡了!” 莊墨噴出一口水,好端端的事被他這張嘴一說就變得骯臟下流。 “反正你也放不下他,又是幫忙理大綱又是留宿,我跟他多說幾句話你都要管,我看你就認命唄!”田恬酸溜溜地說。 想不到莊墨真的陷入了沉思。 任明卿比所有人都有天賦,也比所有人都更努力,但是他沒有這個命,哪怕寫得再好都一無所獲,他心里其實很難受的。每一個作者都想要得到承認,想要被人看見,哪怕他愛得再純粹,都會有這個心愿。自己是一個職業(yè)編輯,有拉他一把的能力,卻對他視而不見,這有違職業(yè)道德,顯得像個懦夫。 而且任明卿不單單只是寫得好,他品性單純善良,莊墨喜歡跟他來往。莊墨的眼神忍不住落在吧臺上的瓶瓶罐罐上——誰不喜歡被人寵?誰不喜歡被善待?誰不想付出了被感恩?誰不喜歡被溫柔地惦記? 雖然任明卿什么都沒有,但是只要你待他好,他也會千倍百倍地對你好,莊墨年紀越大,見的人越多,越是覺得這種最基本的為人處世很珍貴。 剛好,他和任明卿是同一種人。 報君黃金臺上意,提攜玉龍為君死。 隨著兩人的深交,莊墨開始打心眼里放不下他。他看到任明卿就覺得很心疼,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,就像自己的一個親人,看他無依無靠,就想去照顧他。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,莊墨就感覺到自己跟他之間有很重要的羈絆。 這個只能說是冥冥之中的緣分。莊墨意識到自己愿意為任明卿去付出,不論有多少艱難險阻。這不是用頭腦做出的決定,這是用心做出的選擇。不是邏輯,而是感情。 田恬看他在那廂猶豫不決、心煩意亂的樣子,酸溜溜地說:“睡了一夜果然就不一樣了,上禮拜還斬釘截鐵不要人家了……” 莊墨壓根都沒聽見他的小聲逼逼。 半晌之后,他做出了決定:“洗灰依舊由你來帶?!彼冒讶蚊髑溥@個人徹查一遍,如果他背后的問題能處理,就一次性解決完。況且他也需要獨自靜一靜,畢竟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決定。這個決定一旦做出,就關(guān)系到他們倆未來十年、二十年甚至一輩子的人生走向。一旦選擇了任明卿,那對他來說就是地獄模式了,他必須要極其慎重才行。 “為什么還是要我?guī)??你們不都睡過了么?” “暫時?!?/br> “行吧,幫大哥照顧嫂子嘛。”田恬這一回的心境截然不同了。 被莊墨瞪了一眼,他立刻補上一句:“我懂!勾引二嫂三刀六洞!江湖規(guī)矩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