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8節(jié)
可他也忘不了,之前韶柒在思及她在那片林子里,不眠不休等黯月幾人整整七日時的神情。 雖然她當時仍舊是面帶笑意,可她那輕顫的長睫,微潤的雙眼,卻又無一不透露著,她提及此事時的悲傷與失望。 即使隔了這么久,都無法釋懷、難以抑制的悲傷和失望。 黯月的目光這才落在韶玉歸的身上,半猜半測地才認出,面前這個即便面色微慍卻仍不減其身氣質(zhì)之溫潤的男子,就是水月谷的谷主,韶玉歸。 黯月在猜出韶玉歸的身份后不由有些驚訝,但他很好的掩蓋住了自己的情緒,滴水不漏地朝著韶玉歸拱了拱手,歉聲道:“在下先時未曾注意韶谷主在此,失儀之處,還望韶谷主見諒?!?/br> 韶玉歸冷哼一聲,卻并未作聲。 黯月本就聰慧,見韶玉歸這態(tài)度瞬間便就明白了是何緣由。 韶玉歸是韶柒的師父,膝下僅韶柒一個弟子,如今韶柒卻意外故去,他心中悲痛,會遷怒于他們,他倒也并不覺得奇怪。 可即便如此,他也不想悶聲咽下這口氣,畢竟當年,拋下他們的是韶柒,不愿見他們的是是韶柒,致使葉半夏臨死也難以釋懷的,還是韶柒。 “在下知曉,韶谷主心中悲痛,但希望韶谷主明白,我們心中的難過,并不少于您?!摈鲈虏粍勇暽貙⒕裼行┗秀钡娜~明溪拉到身后,“且,我們還有一事,望韶谷主可以解惑?!?/br> 韶玉歸聞言雖是緩了緩面色,聲音卻仍是微冷:“何事不解,問便是了?!?/br> 黯月卻并沒有急著問,而是遞了個眼神給孟竹,自己卻拉著葉明溪再次退后了幾步,直到與孟竹并肩。 站定后,黯月這才從容不迫地看向韶玉歸,聲音卻無端冷了幾分:“三千年前韶柒的生辰,為何韶柒不見我們?” 黯月此言一出,韶玉歸、南螢等人面上俱是一愣。 “水月谷外多毒物,小師妹因著靈力低微無法護體,不幸身中奇毒,回來后不過半月便亡故了?!比~明溪忽得抬頭,雙唇緊抿,眼角帶了幾分濕意,“而她臨死之前所牽念的,卻不過一個韶柒罷了?!?/br> “小師妹自小便與我交好,她逝世后很長一段時間里,我恨過韶柒也怨過韶柒,我有時會想,若是沒有她便好了。若是沒有她,小師妹便也不會死?!比~明溪吸了吸鼻子,努力地睜大眼睛,“再后來,我便想找到韶柒,我想跟她要一個說法,可是幾番探尋都打聽不到絲毫有關(guān)她的音訊,就好像,好像這個世上,不曾有過她一般?!?/br> “到如今我終于有了她的消息,卻是她早已死去的消息,她死了,悄無聲息地死了,而我這么多年的念想,仿佛成了笑話?!?/br> 葉明溪哽咽道,眼睛通紅通紅的,卻始終沒有眼淚掉落。 韶玉歸面色終于徹底緩和了過來,他不知,原來這其中,居然還有這么多的糾葛。 南螢看了眼韶玉歸的臉色,見他未有氣惱之意這才轉(zhuǎn)而看向黯月他們:“我記得韶柒與我們說,她是約在與你們初見的林子里,為何你們還會去水月谷?” 黯月皺眉道:“我們所聽到的消息,是約在水月谷?!?/br> 那晚葉半夏其實并未離開,只是因著連日來韶柒對她的忽視,以及她與水月谷弟子交談時她融不進的氣氛話題而心中有些失落,一個人睡不著便起身去散散心。 然后她便聽見了幾名弟子私下的議談。 她們說,韶柒之所以這樣拉攏她,不過是沖著她的地位去的。 畢竟,她是云媖坊坊主的女兒,又與柳氏山莊頗有淵源,只要拉攏了她,背后便相當是有了云媖坊和柳氏山莊的支持,如此,她將會成為韶柒登上水月谷谷主一位的最佳助力。 而如今看來,韶柒的計謀已然是成功了的。 那幾名弟子或嘖嘖感慨或柔柔輕笑,卻無一不是在說她的愚昧,說她錯將jian人當摯友,空被利用猶不知。 她自然是信韶柒的,也信她師姐和師姐夫的眼光不會有錯。 可那些人說得話妥實是極難聽的,她聽著只覺心中氣惱,便忍不住去與她們辯駁一番。 只是她因著一直被養(yǎng)在云媖坊,從未經(jīng)歷過這樣的事情,也根本沒有辦法辯贏那幾個早已在這凡世歷練了許久的水月谷弟子。 她們毫不掩飾地嘲笑她,說現(xiàn)下韶柒待她的態(tài)度便是最好的證據(jù)。如今韶柒谷外已有了援助,卻也因此落下了谷中的名望。所以此番遇見她們,便自然是要好好拉攏,由此便也顧不上她了。 她們說,就算她現(xiàn)在跑去將她們說得這些話說于韶柒聽,韶柒也不會拿她們?nèi)绾危炊f不定還會為此責備她。 她被氣得說不出話來,氣得急紅了眼,最后卻也只不過是扔下一句:“你們說阿柒是利用我,你且看著,若是現(xiàn)下走了,她還會不會為了谷中名望護著你們!” 葉半夏說完這句話后便氣得跑走了,其實跑走后沒多久她便生了幾分悔意,想著若是韶柒發(fā)現(xiàn)她不見了,該會多著急。 于是,她走到一半便又折了回去。 她想,無論旁人怎么說,她都不會信的。韶柒是怎樣子的人,她心中自有定數(shù),根本無需那些人來指手畫腳。 更說不定,那些人指不定就是嫉妒她與韶柒兩人的感情,所以才故意在她面前來搬弄是非胡說八道,為得便就是讓她和韶柒分道揚鑣。 想明白后葉半夏的心情也頓時好了起來,未多久便趕回了之前她與韶柒她們所落腳歇息的地方。 因著心中還有些許的小情緒,所以葉半夏回到那片林地后并沒有馬上出現(xiàn),而是掐了術(shù)訣掩去了一身氣息,掩在暗中觀察。 她本想著,只要韶柒露出半點憂慮,她便就立即出現(xiàn)。 可是韶柒沒有,且還與那幾位弟子正談笑風生。 不知是不是她錯覺,她甚至還看到了那幾位弟子,時不時沖著她所在的方向笑。 她就站在那棵大樹之后,看著韶柒與那幾位水月谷弟子談天說地,但凡她露出了半分擔憂,便會立即有弟子轉(zhuǎn)移話題逗她重展笑顏。 她在樹下站了整整一日,看著韶柒與那些人你吵我鬧的歡喜,卻只覺格格不入,陌生無比。 第二日的情形與第一日一模一樣,可葉半夏卻不愿意再繼續(xù)等下去了。 或許韶柒留在原地是為了等她,或許韶柒其實心里也是擔心著她的,可是,那些都已經(jīng)不重要了。 重要的是,韶柒現(xiàn)在身旁有了別的人的陪伴,有了同樣可以逗她歡喜的人了,而她,早已不是韶柒的無可取代了,也再也不會是韶柒在這個江湖之中的唯一了。 韶柒已經(jīng)不需要她了,她已經(jīng)沒有留下來的意義了。 若是她離開,說不定韶柒還可以更好地融入那群弟子之中。 葉半夏一點點轉(zhuǎn)過頭,背對著韶柒,終于走上了另外一條路,一條去柳氏山莊的路。 這一次,她沒有再生顧慮了,也沒有再回頭。 當葉明溪將在山莊外徘徊的葉半夏帶回來時,黯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 他曾見過葉明溪最疼愛的這個小師妹,他記得當時的葉半夏,雖不說有多好看,但也算是長相可人,尤其是她那雙自帶靈氣的眼睛,清澈無暇,看起來討喜而又乖巧。 可現(xiàn)在出現(xiàn)在他面前的,卻是一個失魂落魄的小姑娘,連雙眼都變得黯淡無光。 他們都不知曉這些日子里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,每每問及葉半夏都只是垂著眼顧左右而言,而在他們提及韶柒時,便會直接默不作聲。 他們起初以為是韶柒出了什么事,可無論他們怎么問葉半夏都是緘默相對,有一次他和孟竹失了分寸,逼問有些著急時葉半夏才搖了搖頭,說了句韶柒沒事。 可是她的反應,卻分明不是沒事的樣子。 可當他們再問時,葉半夏卻突然哭了起來,哭得上氣不接下氣,哭了許久才斷斷續(xù)續(xù)憋出來一句:“她沒事,她很好,好得不得了?!?/br> 他和孟竹沒有辦法,恰好這時葉明溪聞聲而來,將他與孟竹二人從房間里趕了出來。 葉明溪和葉半夏兩人在屋內(nèi)呆了整整兩個時辰,再出來時葉半夏已經(jīng)歇下,而葉明溪則是一臉怒氣。 ☆、第七十九章、敵友難辨 見葉明溪出來,黯月和孟竹便趕緊圍了上去。畢竟,他倆都被葉半夏的反應嚇得手腳無措,如今葉明溪出來又是一臉怒氣的模樣,弄得他們一顆心都是七上八下的。 而當他們從葉明溪口中聽完了葉半夏此前的經(jīng)歷,明白她為何會如此的原因后,心中這才松了一口氣,卻又忍不住擔憂起韶柒來。 他們是知曉韶柒的為人的,那幾名水月谷弟子所說的話也定然是胡編亂造的。 只是令他們費解的是,韶柒雖為韶玉歸的弟子,可這幾年里卻不曾呆在水月谷中,為何竟還會遭到同門背地里詆毀誹謗。 本是一臉惱怒的葉明溪在說罷此事,也已經(jīng)冷靜了下來,稍稍一思量便查出了其中的不對勁之處。 葉明溪抬頭看著黯月,神情中摻著幾分嚴肅:“勺子是什么樣的人,我想你們比我更清楚,所以這件事,定然是那幾位水月谷弟子有意而為,意在挑撥勺子與我們的關(guān)系。只是,我想不明白的是,那幾位水月谷弟子這樣做,對他們究竟有什么好處?!?/br> “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?!摈鲈虏粍勇暽孛嗣g的劍鞘,轉(zhuǎn)頭看向一旁倚柱而站的孟竹,“近日可有關(guān)于水月谷內(nèi)部的消息?” 孟竹聳了聳肩,頗有些無奈:“你也知曉,水月谷如今越發(fā)神秘莫測,若是無內(nèi)門弟子相引,便是連谷都進不去,更別提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?!?/br> 黯月自是知曉這點的,倒也沒有在此事上多做糾結(jié),只是道:“她不是約了我們在初見的樹林里相見么,算起來也快要到她生辰的日子了,我們就提前過去。” 葉明溪贊同道:“如此甚好,我們早些找到勺子,便可早些解決這樁事?!比~明溪說著又朝著那緊閉的房門回望了一眼,“也免得小師妹繼續(xù)這樣消沉下去?!?/br> 黯月幾人是行動派,所以在決定下來后,便各自回去將手頭上一些有關(guān)山莊的事宜交代了下去。 理完那些緊要的事后,三人便收拾了東西準備去尋韶柒。畢竟,若是當真是那些水月谷的弟子有意挑起事端,那么現(xiàn)在水月谷中肯定不甚安寧,他們此行一去,或許就要多耗上許多時間了。 只是出乎三人意料的是,就在三人準備出門時,葉半夏竟也急匆匆地趕了過來,無視了他們微微驚訝的眼神,執(zhí)意道:“無論我和阿柒之間發(fā)生了什么,她的生辰,我也是要去為她慶賀的。”葉半夏頓了頓,稍稍平緩了一下不太平穩(wěn)的呼吸,“而且,我也想知道,她的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?!?/br> 兩日后,四人終于趕到了那個樹林,而此時距韶柒的生辰,不過只剩兩天。 只是,他們卻并沒有在此看到韶柒,卻遇到了久候在此的一眾水月谷弟子。 葉半夏一見到那些人神情便就變了,便是連孟竹和葉明溪的臉色都冷了幾分,就在黯月四人默不作聲地準備在離他們稍遠的地方歇腳時,那幾人卻突然發(fā)覺了他們四人,隨之小聲議論了起來。 隨即便有一個男子從中走出,朝著黯月四人所在的地方走了過來,恭敬地向著幾人作了一揖,方才道:“敢問幾位,可是韶柒師妹的故友?” 葉明溪警惕地看了那男子一眼,卻并不做聲。 孟竹本是斜倚著樹,卻在那男子朝這邊走來時就不著痕跡地挪了挪位置,卻剛好將葉半夏掩在了身后。 黯月責是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,悶不吭聲。 那男子見幾人都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,卻也并未露出絲毫尷尬和惱羞之色,仍是一派謙和有禮的樣子:“在下韶謙之,是水月谷二長老門下的弟子,前些日子受韶柒師妹所托,在此等候她的幾位故友,不知可否便是你們四位?” “她有什么事不能自己跟我們說。”孟竹漫不經(jīng)心地擦拭著手中的劍柄,“還要托你轉(zhuǎn)答?” 韶謙之仍是溫潤地笑著:“韶柒師妹她奉韶師叔之命,先行回了水月谷,又不愿失約與幾位,便托我們在此等候四位。” “她回水月谷了?”葉明溪皺著眉看向韶謙之。 不知為何,她心中總有種不詳?shù)念A感。 可是韶謙之給她的感覺卻并不壞。 何況,她與黯月、孟竹之所以對韶謙之態(tài)度不好,不過是因為葉半夏曾在那幾個水月谷弟子之中受了委屈,所以他們現(xiàn)在才會遷怒于韶謙之罷了。 可如今韶謙之面對他們無緣由的漠視和敵意,卻始終能夠沒有露出過半分不耐,倒也不愧是水月谷二長老的弟子了。 “正是。谷中似是有些事宜,所以韶師叔便將她喊了回去?!鄙刂t之和聲道。 “這樣啊。”黯月聞言若有所思,“那她可有讓你留下,除了告知此事外可還有其他事情?” “別的事情?”韶謙之愣了愣,隨即趕忙道,“韶柒師妹走得急,并未留下別的話,不過,我想或許四位可以去趟水月谷。想必韶柒師妹見到四位,心里也是極高興?!?/br> “世人皆知水月谷出易進難,且若無谷主許可,便是谷中長老也都不可帶外人進入,我們又憑什么進去?”孟竹垂著眼瞼慢悠悠地反問道,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。 但黯月和孟竹這么多年的朋友,自然是知曉,孟竹說出這樣一番話來,終歸是心里對韶謙之存了懷疑。 其實不單是孟竹,連著他也是。 雖然韶謙之的態(tài)度十分得好,一言一行皆絲毫未違水月谷的行事風格,可他就是心存懷疑。 葉明溪雖是因著韶謙之的言行對他放下了戒備,和緩了態(tài)度,可是他卻不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