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節(jié)
韶玉歸說著便又站起了身,朝著床那邊走了過去,每一步都走得無比沉重:“我想,送她最后一程?!?/br> 季流火見狀也不再多言,畢竟此去柳氏山莊的路途比去水月谷要遠(yuǎn)上一半,便是他們凌云極速而行,來回也差不多要上一天。 所以季流火也沒有繼續(xù)耗費時間,只是立即起身,朝著韶玉歸拱了拱手:“那么這里的事便有勞谷主了,我與肅霜兩人這便前往柳氏山莊?!?/br> 季流火說罷便不再耽擱,當(dāng)即和凌肅霜化作靈光,朝著屋外飛去。 直到確定季流火和凌肅霜兩人已經(jīng)走遠(yuǎn)后,韶玉歸這才小心地伸出手,慢慢撫上床上毫無聲息的韶柒:“阿柒……” 只是輕輕的兩個字,韶玉歸便已是哽咽地說不出話來了。 其實,即便是到了現(xiàn)在,他仍然是不敢相信,面前這個安安靜靜的姑娘,這個陷入沉睡沒有呼吸的姑娘,就是他那個嬌俏靈動的小徒弟,就是那個愛吵愛鬧愛哭愛笑,仿佛永遠(yuǎn)也長不大的,他此生唯一的弟子。 明明一開始,她還在巧笑倩兮地挽著他的手,半鬧半撒嬌地懇求他,讓他允許她下山歷練。 他雖不放心,卻也拿她沒有法子,只好允諾了她的請求。為了以防萬一,他還特地將谷中的神器之一,雪鳳玉笛交給了她。 他以為有著笛子在,她即便再如何,也都不會有生命危險的。 可是他沒想到,她竟在下山后沒多久,便就意外地遇害了。 可笑的是,這近三千年來,他只當(dāng)她是在外頭玩瘋了忘了歸路,卻不知,她竟是早就沒了歸路。 他如今還記得,她走前特地同他說,不知歸期為何,所以讓他好好珍重。 所以這些年來,他一直都好好珍重著身體,那些本來纏磨了他許多年的舊疾都被他鉆研出了藥方。他念著她的任何一日皆為歸期,所以便不讓自己任何一日有什么不妥帖之處。 可是這么多年,這么多個日日夜夜,她甚至連一點音訊都沒有傳回來。 他很擔(dān)心,甚至有很多次都想去找她??墒撬鹿刃枰?zhèn),他離不得便日日守在山谷的入口,盼著她一回來便能見到。 可他沒有等到她。 他記得,昨夜凌肅霜和貍之兩人匆匆趕來之時,他本已是歇下了的,卻忽得聽谷中弟子來報,說有人帶了韶柒的醫(yī)箱回來。 他當(dāng)時是以為韶柒終于愿意讓人傳消息回來了,趕忙披了件外袍便就起身下床,生怕晚了就會錯過。 可他沒想到,來人所帶回來的消息,卻是韶柒的死訊。 那個兩人跟他說,韶柒死了。 他們說,韶柒死了,死在一座荒山之中,死了近三千年。 他不敢相信,可來人的身份,卻容不得他不信。 他于是不顧一眾長老們的勸阻,執(zhí)意跟著他們離開,然后便在這個偏僻的小房子里,見到了韶柒。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么乖的韶柒,不會踮起腳尖來捏他的臉,不會趁他不注意揪他頭發(fā),不會偷偷摸摸用他試毒,甚至,她都不會再喊他一句師父。 韶玉歸再也控制不住,終于壓抑不住地哭了出來。 他曾跟她說過會一輩子保護(hù)她的,她也曾說過她會一輩子陪著他的。 可最后,他們兩個都失約了。 她再也不會需要他的保護(hù)了,而他,也再也不會有她的陪伴了。 夜幕漸漸降臨,玉泉山也漸漸為黑暗所籠罩。當(dāng)天邊最后一抹光落入西山之后,山中某處的小房間里,忽得泛起陣陣藍(lán)色熒光。 自那團(tuán)熒光在韶柒胸口涌現(xiàn)時,韶玉歸的目光便不曾從那上面移開過。他看見那團(tuán)藍(lán)色熒光慢慢從韶柒的胸口涌出,一點點在屋內(nèi)慢慢凝聚變大,漸漸化成韶柒的模樣,緩緩地落在了他的面前。 待籠在那熒光之中的女子在地面站定后,那熒光方才散去。 隨即出現(xiàn)在韶玉歸面前的,是一個身著鵝黃色齊腰襦裙的女子,三千如墨般的青絲扎成一束綁在腦后,看起來干脆又利落。 這個人,正是韶柒。 自韶柒一現(xiàn)形起,韶玉歸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便就再也移不開了。 韶柒長睫微閃,很快便就睜開,在看到韶玉歸時不由有些吃驚,隨即便紅了雙眼:“師……師父?!?/br> 韶柒紅著眼看著韶玉歸,站在原地并不敢靠近:“師父,真的……是你嗎?” 韶玉歸聞聲驀地也紅了眼眶:“是為師,為師來接你回家了?!?/br> “回……家?”韶柒哽咽道,“我……我真的還可以回去嗎?!?/br> “自是可以?!鄙赜駳w斬釘截鐵道,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堅定,“你如今是水月谷的少谷主,你要回去,誰敢不從!” 韶柒聞言這才漾出點點笑意。她淺笑著撲入韶玉歸的懷里,深深吸了口氣,聲音里帶著三分依戀五分不舍:“真好,師父,我還能再見到你,我還能回水月谷?!?/br> ☆、第七十六章、身死半途 “打攪了,請問我可否進(jìn)來?” 就在此時,門口忽然傳來一個女聲,輕輕微微的,卻又讓人難以忽視。 韶柒循著聲音看過去,只見門口正站著一個姑娘,因逆著燈光,模模糊糊地叫人看不清她的容貌,卻端得是無雙風(fēng)華。 正是南螢。 “進(jìn)來吧?!鄙赜駳w看了看窩在他懷中卻并不安分的韶柒,和聲道。 南螢這才輕手輕腳地推開門走了進(jìn)來。 因著之前有貍之一直守著照料,所以此時她的精神倒還算好,只是面色看起來,仍是有些蒼白。 直到南螢走近后韶玉歸這才得以看清其容顏,只一眼便驚呆在了原地,一個稱呼便不自覺地從他嘴里溜出:“朱雀神君?!?/br> 南螢倒沒有再否認(rèn)。 覓靈派和水月谷是有些淵源的,所以韶玉歸認(rèn)得她她也并不意外,而且她確實還有事需得水月谷相助,讓韶玉歸知曉了她的真實身份,許還更有利于她提出來。 所以南螢沒有遮掩,只是含笑點頭應(yīng)了下來,隨即又朝著韶玉歸眨眨眼:“保密哦?!?/br> 韶玉歸亦淡笑著應(yīng)了下來。 他雖不明了為何南螢要如此,但其中的緣由他也能猜得出些七七八八,如今南螢竟愿意以真實身份相告,想必應(yīng)是有求于他。 他雖已修得半仙之身,名義上算是歸屬天帝,但水月谷往后更多的還是要與覓靈派相交,若是能讓南螢承了他的恩,那便可以與覓靈派進(jìn)一步相交,這對于水月谷日后發(fā)展定會更加有利。 南螢自然是知曉韶玉歸的想法的,也因此更加放心。 畢竟,有了利益相牽的交易,方才更加安全。 只是現(xiàn)在并非是說此事的時候。 南螢點了點頭,算是將這個話題揭過去了。她坐在離床不遠(yuǎn)的桌旁,微微歪著頭看著韶柒:“韶柒姑娘,能否告之本尊,你是如何身中螣蛇妖毒的?又是如何生出妄念的?” 韶柒聞言身子不由一顫,懵懵懂懂地抬起頭來看向南螢,眼里卻帶著幾絲恐懼。 察覺到懷中人的哆嗦,韶玉歸不由心下一痛,忙得伸手握住韶柒冰冷的手掌,想要為她減去些許恐慌。 好一會韶柒的情緒方才穩(wěn)定下來,再抬眼時那些恐懼已不見蹤跡,獨余下滿目清明。 “那是,許久、許久前的事情了?!鄙仄庖蛔忠痪涞?。 那大約,是她離開水月谷的第三年。 那一年,她和黯月、孟竹、葉明溪三人一同回了柳氏山莊,參加了黯月與葉明溪的大婚。而黯月和葉明溪兩人成親后,便因著一些事宜留在了山莊,而孟竹也因為一些其他原因,很少再有時間同她玩鬧。 最初那段時間,她倒還能在山莊中待下,可時日一久,她便開始厭煩這一成不變的生活。恰好這時葉明溪因為一些事要回云媖坊,見她整日在山莊之中無所事事,便就帶著她一同回了云媖坊。 也正是如此,她才得以認(rèn)識葉半夏,云媖坊坊主的女兒、葉明溪的小師妹。 葉半夏性子率直,平素與葉明溪關(guān)系最為親近,此次見葉明溪歸來,便趕忙地就過來了。 只是葉明溪回云媖坊是有要事在身,并無空閑陪葉半夏閑話玩鬧,又念及她與葉半夏兩人年紀(jì)相差不大,性子相似,許能夠玩在一起,便就將她介紹了葉半夏。 而果不出葉明溪所料,她不但與葉半夏相談甚歡,甚至還因志趣相投,直接將對方引為了知己。 作為知交,她自然就沒有隱瞞自己曾在俗世江湖闖蕩的事情。 葉半夏本就是個鬧騰的性子,年年歲歲地待在云媖坊中,心里早就生了厭煩之情,此番聽到她所說的那些故事,便也立即生了向往之情。 于是,兩人便在某個夜黑風(fēng)高的晚上,一同溜出了云媖坊。 沒有了長輩的嘮叨,沒有了門派的繁文縟節(jié),她和葉半夏兩人在凡間倒是玩得好不快活。葉半夏劍術(shù)高超,她毒術(shù)精妙,加之皆有修為護(hù)身,所以兩人在那江湖之中,倒也是闖出了些名頭。 月下飲酒,且行且歌,這天地雖大,卻也只消有葉半夏陪著她,便不必念憂無歸途。 唯一遺憾的,是黯月、孟竹和葉明溪三人沒能一塊。 再后來,她和葉半夏寫了書信托靈鴿寄給他們?nèi)齻€。她曾在信中提及她的生辰將至,望他們?nèi)丝膳闼煌^生辰,而見面的地點,則是當(dāng)初救下葉明溪的那片樹林。 靈鴿送去信后她帶著葉半夏折道,想趕在生辰前夕抵達(dá)那片樹林。 只是她卻也因此,喪命在了途中。 那日她和葉半夏趕路,恰好遇見了幾個水月谷的弟子,更巧的是,她與他們幾人恰好同路。 于是她便拉著半夏,加入了水月谷同門一行之中。 彼時她離開水月谷差不多有三年半了,除卻初初離谷那些時日寫了書信給韶玉歸外,后來便再也沒有傳過消息回去了,所以此時見到同門,心中便也不由對水月谷生了幾分思念。 也正是因為這幾分思念,使得她那幾日只顧著同幾位同門閑話,經(jīng)常會忽略掉一旁的葉半夏,從而導(dǎo)致了某一日清晨醒來時,葉半夏卻不見了。 一開始她以為葉半夏是有事暫離,便執(zhí)意留在原地想等葉半夏回來,那幾位同門見狀便就提議陪她一起等。 一行人在原地等了整整兩日,都不見葉半夏的蹤影,那時她才真的確定,葉半夏或許是不見了。 水月谷的弟子離谷多是有任務(wù)在身的,第三日時幾人見葉半夏仍未歸來,而她仍執(zhí)意要等,便就辭別了她繼續(xù)去歷練了。 與幾位同門相別后,她又在原地等了整整一日,卻依舊沒有等到葉半夏。 于是在第四日,她便過上了一邊尋找葉半夏,一邊往約定的地點趕的日子。 大約是習(xí)慣了身邊有人相伴的日子,所以在葉半夏離開后,她便愈發(fā)覺得孤獨,那種形單影只的寂寞,從內(nèi)心深處席卷而來,深深包裹住她,讓她喘不過氣來。 若是從未曾擁有過熱鬧,那么她一人一馬或許也能夠過得很好,可偏偏她擁有了又失去了,于是那些過往便只能夠活在記憶里,于是記憶里的事與人便愈發(fā)美好起來。 可回憶越熱鬧美好,她便越孤獨凄涼,她沒有辦法得到,更沒有辦法忘掉。 她近乎瘋狂地想念葉半夏,想念從前的四人行,可越是想念,卻越是寂寞,于是她的生辰變成了她唯一的希望。 她無數(shù)次想象過她生辰的場景,黯月、孟竹和葉明溪必然是會在的,或許他們還能帶來許久不見的葉半夏的消息,甚至他們會帶來葉半夏。 每一個失眠的夜里,孤獨的白日,她都會想象她生辰時的場景,想象那些闊別已久的人,然后重新振作起來,往著目的地奔去。 可是她卻沒有到達(dá)。 她死在了半路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