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節(jié)
紫愉本是想追上暉潯的,卻在這句話里止住了腳步,任憑暉潯的背影一點(diǎn)點(diǎn)消失在暮色里,最終只是長嘆了一聲,回頭對身后的季流火道:“我們走吧?!?/br> ☆、第二十七章、生死同衾 季流火仿佛是早有準(zhǔn)備,在聽到紫愉這句話時便直接招出了云,帶著紫愉一起朝著緋歌圣殿外飛去。 紫愉坐在云上,俯身看著云下的白墻青瓦小橋流水,忽然輕聲笑道:“流火哥哥,你看我們這樣像不像是做了壞事跑路?。俊?/br> 季流火沉吟片刻,亦笑道:“唔,似乎是有些像。” 紫愉翻了個身大喇喇地躺在云上,看著頭頂澄澈的藍(lán)天極淺極淺地嘆了口氣。 她忽然想起了之前暉潯講得那些往事,其實(shí)那些事里,暉潯有一句話是說對了。 他說,命運(yùn)從來不曾善待他。 紫愉記得她答應(yīng)離歌幫她記下她和暉潯的成親之事后,從屋里一出來就見到了等在簾外的暉潯。暉潯當(dāng)時見她出來并沒有說什么,只是臉上掛起一個笑跟她道謝。 可是那紅簾隔音效果并不好,在屋里說得話隔著簾子也能夠聽到七七八八。她和離歌的對話暉潯都知道,或許那時暉潯心里隱隱約約就已經(jīng)有了答案。 就如當(dāng)初離歌母親為了送走離歌,心里執(zhí)念太過就化出了另一個自己來替代離歌死去。后來離歌心中有憾不愿死去,生了執(zhí)念拼命地想要活下來,想要完成死前的最后一個念想。 所以在她和暉潯拜堂成親后,她的夙愿就已達(dá)成,她的執(zhí)念便就再也沒有存在的理由了。 能夠撐那么久執(zhí)念才化去,不得不令紫愉欽佩。 “流火哥哥,你說暉潯會怎么樣?”紫愉翻身趴在云上,伸出手小心地戳著云朵,“離歌說‘最相愛的時候死去感情才可長久’,可我卻覺得她是嘴硬,如果給她機(jī)會,她其實(shí)還是想一直陪著暉潯的吧?!?/br> “你又覺得暉潯會怎么做?”季流火在紫愉一旁坐下,眼神卻落在了緋歌圣殿的方向。 “他會很傷心吧,這一次,離歌是真的死了,他再也沒有法子去救離歌了?!?/br> 季流火沒有答話,只時揚(yáng)起手在半空中虛虛劃了幾筆,隨即紫愉面前竟出現(xiàn)了一個鏡面。 “這是往生鏡,在這里,你可以看到暉潯抱著離歌離開之后發(fā)生的事情?!?/br> 鏡里出現(xiàn)的是一個幽暗綿長的山洞,山洞里的布局有些像人間,壁上燃著搖曳的燭隱隱約約地照亮了山洞。 借著那微暗的燭光,紫愉認(rèn)出了那個山洞是離歌從前所居的那個山洞,數(shù)千年的時光,凡間滄海桑田變轉(zhuǎn),唯獨(dú)這個山洞因?yàn)槲挥诜纸缟蕉馊プ兓?/br> 洞內(nèi)石床上,一個身穿大紅嫁衣的女子躺在上面,散落的青絲凌亂鋪在枕上,襯得女子的臉愈發(fā)白凈。 女子緊閉著眼似是在沉睡,眼角的鱗片映著點(diǎn)點(diǎn)燭火微光,隱在一半的黑暗里愈發(fā)艷美動人。 女子身旁半躺著一個男子,同一色的喜服妥帖地穿在他身上,袖上夭夭的桃花搭在女子身上,在明明滅滅的燭光里仿佛是落了一場桃花雨。 男子垂著頭撐著手俯身,一雙纖長的手里翻轉(zhuǎn)著兩縷如墨的青絲。青絲緊緊交纏打結(jié),漸漸化作一縷被放置在女子和男子之間。 做完這些后男子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替女子理了理衣裳,撥開女子蓋在額上的碎發(fā)輕輕地落下一個吻,隨后握著女子的手,十指相纏在女子身側(cè)躺下,漸漸地沒了呼吸。 “阿離,暉潯此生只對阿離相許相從,阿離何在,暉潯何在,天地鬼神皆可為憑。” “阿離,你若死了,我便去陪你?!?/br> 鏡子里最后出現(xiàn)的畫面,是離歌和暉潯相擁而眠,緊扣的十指下是纏繞的烏絲,艷紅的衣擺上開滿了灼灼桃花。 “生死同衾。”紫愉吸了吸鼻子,道:“暉潯他這一生都遵循著他對離歌的承諾,真好?!?/br> 季流火微微側(cè)了側(cè)頭,看了眼那張和南螢有著八分相似的臉,忽然問道:“你很羨慕他們兩個的感情嗎?” “???”紫愉微愣,隨即反應(yīng)過來,莫名其妙道:“我為什么要羨慕他們那么慘的感情啊?” 季流火但笑不語。 兩人之間一時有些沉默,可卻似乎并不尷尬。紫愉偷偷地抬起臉來,入目的是季流火精致的下巴,削瘦的薄唇緊緊抿著,嘴角上翹的弧度似有似無,好看極了。 恍惚之間紫愉又想起了她的那個夢,她記得在夢里,青龍神君東衍無懼又落拓,談笑間自在灑脫毫無顧忌,端端地正是年少輕狂。 紫愉記得,凌肅霜之前曾坦言告訴過她,季流火就是青龍神君東衍。而紫愉所認(rèn)識的季流火,雖然仍能看出些許的隨心,可更多的卻是隱忍寡言。 紫愉突然心里就生出了幾分好奇,凌肅霜說南螢死后,季流火就下凡了一段時間。不知怎的,紫愉心里對季流火的下凡經(jīng)歷十分在意,她總有種錯覺,覺得季流火在凡間的那段時間,可能過得很慘。 但現(xiàn)在并不適合問這個,所以紫愉只好壓下心中的好奇,轉(zhuǎn)而開口問季流火:“說起來,肅霜jiejie去哪了?我怎么一直沒有看見她?” 季流火微微側(cè)頭:“她回覓靈山了?!?/br> 紫愉奇道:“她回去干什么?”隨即皺了皺眉,從云上爬起來警覺道:“她莫不是去通知南宿?先說好,我是打死也不要回萬妖山的,我好不容易溜出來,你們要是想把我送回去,我就……” “你就如何?”季流火淡淡道,面上神色莫測。 紫愉微微歪了歪頭,捏緊拳頭斬釘截鐵道:“我就再逃一次!” 季流火低聲笑了笑,伸出手揉了揉紫愉的頭。彼時紫愉外表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少女年紀(jì),身量也未長開,不過到季流火胸口位置,被季流火揉頭卻又反抗不了,只好踮起腳氣鼓鼓地瞪著季流火。 季流火道:“你在胡思亂想些什么,肅霜是去替你拿禁藥的解藥?!?/br> 紫愉聞言氣頓時消了一半。季流火見狀接著道:“我們先去秦都,然后在那等肅霜回來。等你解了禁藥……” “等我解了禁藥就如何?”紫愉急忙打斷季流火,“我不要一個人走,我要和你還有肅霜jiejie一起走。我知道你們是要去找那個什么螣蛇妖報仇,或許我能幫上你們。” 紫愉眼里帶著小小的祈求,看得季流火忽然有些愧疚。季流火私心里也是不太想放走紫愉的,畢竟紫愉是紫玉簪花,是這天底下最為克虛濁的。 而要除去虛濁,實(shí)力很重要,可相生相克更為重要。當(dāng)初他實(shí)力遠(yuǎn)差于虛濁,卻可和南螢一起與虛濁戰(zhàn)那么久,不過是他為龍,虛濁為蛇,所以他略克虛濁而已。 可紫愉不一樣,她是完全的克制虛濁,若是有她在,除去虛濁定然就能夠簡單很多。 只是和虛濁相戰(zhàn)到底兇多吉少,此前如果他一直都不認(rèn)識紫愉的話,讓他犧牲紫愉倒也沒什么,可如今他已經(jīng)認(rèn)識了紫愉,并且一路以來相伴了這么久,再加上紫愉和南螢?zāi)前顺上嗨频男愿窈湍?,他其?shí)是有了猶豫。 只是為南螢復(fù)仇的心愿到底占了上風(fēng),所以季流火雖然有些愧疚,卻終究沒有明言拒絕??蓢@這世間沒有兩全法,便就只好委屈紫愉了。 而紫愉并不知道季流火心中的所思所想,她只是不想這么快分別季流火和凌肅霜。 她說不上心里對季流火的些許奇怪的情緒是什么,也不愿意那么快和凌肅霜分開,再加上前不久她做的那個夢,讓她更加堅定了要跟著季流火和凌肅霜的想法。 她說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樣的想法,只是純粹地不想走。 所以當(dāng)紫愉見到季流火沒有明確說讓她走,不禁面露喜色:“說好了哦,不許讓我走?!?/br> 季流火淡淡地看著遠(yuǎn)方,淡淡應(yīng)了聲“嗯”。 二人乘云而行,速度不快卻也不慢,未過多久就到了秦都。 還在秦都城外的時候,紫愉就開始嚷著要從云上下來,說什么要低調(diào)行事,纏著要季流火陪她游玩秦都。 季流火拗不過她,只好依言在城外一個靜謐的林子里停下,兩個人步行前往秦都。 秦都雖不及揚(yáng)州有名,卻也是個大城,城內(nèi)人來人往,車水馬龍,倒也是極為熱鬧。 兩個人在秦都找了個客棧剛剛住下,就收到了凌肅霜所傳來的信,信里交代了兩件事。 第一件事是因紫愉所服用的禁藥并沒有現(xiàn)成的解藥,所以需季流火和紫愉在秦都等她兩日,待第二日南宿制出解藥后由她帶來,三人在秦都匯合解了紫愉體內(nèi)的禁藥再做其他打算。 第二件事則是在她回覓靈山后沒多久,萬妖山的妖王貍之便聞訊趕了過來,并向她打聽了紫愉的事情。她沒有隱瞞將事如實(shí)告知,起初妖王貍之還聽得眉開眼笑,卻在聽到紫愉為救離歌險些耗盡靈力,最后竟不惜舍下一片花瓣時,面色忽然就變得十分難看,并隨即說他安排好萬妖山的事后便也會來秦都。 紫愉在聽到這個消息后心里一咯噔,貍之知道那花瓣的意義,定然是生氣了。紫愉心里有些畏懼,扯了扯季流火的衣袖問道:“流火哥哥,我們可以不等貍之來嗎?” ☆、第二十八章、流火心事 季流火聞言只當(dāng)紫愉是因?yàn)橥盗锵律降氖虑榕仑傊肿?,便安撫她道:“你不必害怕,有我和肅霜在,貍之不會怪罪于你的?!?/br> “可是……” “你是擔(dān)心貍之生氣你舍下花瓣的事情?”季流火有些愧疚地問道。 “嗯。”紫愉猶豫道,咬了咬唇最終決定撒謊:“我身體不大好,舍下一片花瓣有些傷本元,所以貍之肯定很生氣,我……” 季流火聞言心里愧疚更深,默了默忽然道了句:“抱歉?!?/br> 季流火說這話時眼里帶著幾絲潛藏的傷感,看得紫愉莫名鼻子一酸:“不是,是我自己執(zhí)意的?!?/br> 季流火又道:“可事情起因……” “好了不說這個了?!弊嫌浼泵Υ驍嗉玖骰鸬脑挘幌矚g季流火傷感緘默的樣子,她喜歡凌肅霜口里,她的夢里,從前那個瀟灑肆意的季流火,而不是面前這個自責(zé)又愧疚的人。 “流火哥哥,我聽聞秦都是以風(fēng)景聞名天下的。秦都城以南有十里不謝桃林和霧湖,以北有孤山寺群,一條泊夜河貫穿城之東西尾接碧落澤,反正我們要在這等肅霜jiejie,不如這些天你就陪我去看看那些風(fēng)景,好不好?” 紫愉笑嘻嘻地看著季流火,心里卻是無比緊張。雖然說經(jīng)過些時間的相處,季流火對她早已不是最開始時候的冷淡,可是不知道為何,她還是有些放不開。 可是一想起凌肅霜說,季流火是在朱雀神君寂滅后才變得冷淡起來的。而且在此前的那個夢里,朱雀神君是為了救季流火才死掉的。 紫愉記得季流火那天下午時,在緋歌圣殿里季流火難以克制的悲傷。如果她所夢見的一切都是真的的話,那么季流火心里又該是怎樣刻骨的疼痛。 季流火略低下頭看了眼紫愉,怎么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。 不知怎的季流火忽然就想起了數(shù)千年前的南螢,也是喜歡到處玩兒,也會這樣看著他,眼睛亮若星辰。 所以季流火沒有猶疑,輕聲應(yīng)了個“好”。 他的話音剛落紫愉便開心地?fù)P手歡呼起來,隨即一手扯住他的袖子便要拉著他往屋外走:“流火哥哥,我們?nèi)ス涔浣仲I些吃食吧?!?/br> 從客棧出來就是一條繁華的街市,一連串的商鋪小店應(yīng)有盡有,不過紫愉倒是目的明確,拉著季流火倒也沒瞎走,只是直奔著各大小吃鋪?zhàn)尤チ恕?/br> 而待紫愉心滿意足地帶著季流火打道回府時,手上已是拎滿了各色小吃,像慕瑾司的糕點(diǎn)、蜜煎局的蜜餞、韶舊閣的酥餅、龍津樓的rou脯……秦都的各色有名的小吃一一不落。 季流火看得好笑,卻也不說什么,只是默默地跟在紫愉身后,由著她亂買一通然后替她付錢,接過她手里亂七八糟的吃食安安靜靜跟在她身后,看著她一路上邊走邊吃,眼睛滿足地瞇起來,心情也莫名愉悅了起來。 回到客棧后二人便各自回了房間,臨走前紫愉還不忘千叮嚀萬囑咐季流火,千萬不要忘記第二日去桃?guī)X的約定。 第二天的天氣不錯,兩人用罷早餐后在熱情路人的指引下來到了桃?guī)X。 桃?guī)X位于秦都南莊,因著地勢略高于城鎮(zhèn)而成嶺,又因此處有十里夭夭不謝桃林,故而起名桃?guī)X。 遠(yuǎn)遠(yuǎn)地紫愉便就看到了桃?guī)X的滿山遍野的桃花,淡淡地粉白色壓滿枝頭,樹下林里芳草鮮美,落英繽紛,氤氳著薄薄的一層白霧,美若九重仙境。 紫愉心里歡喜,正想快步跑過去時,卻發(fā)現(xiàn)身旁的季流火站在原地一動不動,面色染了一層nongnong的哀傷。 “阿螢……” 就在紫愉想要問季流火怎么了的時候,便聽到了季流火的這聲不自覺地低喃。 紫愉微愣,然后便見季流火抬腳一步一步緩緩地向著桃林走去:“阿螢,十里桃林仍未謝,可如今,你在哪里?” 紫愉不明所以,卻是知道季流火是想起了南螢,只是不知道為何會和這桃林扯上關(guān)系。 紫愉一聲不吭緊跟在季流火身后,跟著他在桃林里東走西繞,最后居然繞到了霧湖前。 霧湖是一灣不大的湖泊,隱藏在十里桃林深處,湖水終年溫?zé)?,湖面常年溢出可籠住著桃林的白霧而得名。 因著是上午,霧湖所盛的霧并不算多,所以紫愉仍是可以清楚得看到季流火的一舉一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