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2節(jié)
早飯過后,他拿出千斤頂,開始卸四個輪胎。 這次唐以微連阻止他的念頭都沒有了。如果連命都保不住,要一輛完整的車,又有何用? 先顧了眼前再說吧,好歹能取暖,又是最好的求救信號。 趙景宸給四個輪胎做了合理分配,點燃第一個輪胎的時候,他說:“上午一個,下午一個,這樣還能撐兩天?!?/br> “如果兩天內(nèi)直升機一直不出現(xiàn),怎么辦?”這個問題雖然沒有問出口,卻久久盤桓在唐以微心口。 果然,在天黑前,直升機一直沒有出現(xiàn),他們也沒有等來任何救援。沒有人發(fā)現(xiàn)他們,也沒有任何人從附近經(jīng)過,白茫茫的雪地里萬籟俱寂。 他們仿佛被世界徹底遺忘了。 送走了又一個黃昏……只是不知道,還能不能迎來下一個日出。 晚上越野車茍延殘喘了接近一個小時,才在一聲巨大的“轟隆”聲中,突然安靜了下來。 趙景宸笑了,“日本車果然給力,就那么點油,居然還能撐這么久。” 車內(nèi)溫度降的并不快,這要歸功于他們提前做的準備—— 四塊腳墊,還有后備箱的地墊都糊到了前后四面的車窗上。這樣總能阻隔掉一些車外的寒冷。 但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,到后半夜,車內(nèi)的溫度還是降到了冰點。 唐以微不知道自己是凍醒還是餓醒的,周圍一片漆黑,她甚至已經(jīng)分不清究竟是夢境還是現(xiàn)實,她只知道自己的上下牙齒一直在控制不住地打顫,發(fā)出“咔噠咔噠”的響聲。 羊絨衫、羽絨服、沖鋒衣、圍巾、手套,所有能穿的都穿到了身上,強烈的寒意還是朝五臟六腑蔓延。 很快她突然又感覺不到寒冷了。 閉上眼睛,她又感受到了白天燒輪胎一樣的溫暖,好像還有一個火爐,火爐邊上還有很多好吃的,還有她最喜歡的雞湯餛飩,正冒著冉冉的熱氣。 她覺得好暖好困。很好,這樣很好,但愿一覺醒來,她在家里的床上,但愿一切只是一個噩夢! 朦朦朧朧間,感覺趙景宸在拼命搖她,“以微醒醒,快醒醒,不要睡,睡著了你就再也醒不過來了?!?/br> 她的意識漸漸蘇醒,只是身體卻完全不受控制,眼皮沉重的像是有千斤。 “我不冷,我一點都不冷,我覺得身上好暖和,讓我好好睡一覺?!彼话淹崎_他,閉著眼睛,她摸索著把身上的羽絨服的拉鏈拉開了。 寂靜的夜里,拉鏈發(fā)出的呲呲聲,清晰的讓趙景宸心尖顫抖。 雖然看不見,但是他可以肯定,她此刻臉上一定帶著笑容—— 人在凍死前的迷之笑容。 就像那個凍死在圣誕夜的賣火柴的小女孩,一模一樣的笑容。 這是人體在即將凍死前,自身的體液調(diào)節(jié)的結(jié)果,會產(chǎn)生幻覺,會感覺到溫暖,會脫衣服,最終會面帶滿足的笑容死去。 趙景宸感覺臉上有溫熱的液體在流,用手一摸,原來是自己的眼淚。 不可以,絕對不可以,……他也決不允許,不允許她的生命戛然而止在這冰天雪地,更不允許她就這么狠心地丟下自己。 他們還沒結(jié)婚;還沒有可愛的孩子,她曾經(jīng)說過,她想要兩個孩子,一兒一女剛剛好;他們還沒去上交所敲鐘;他們還有很多很多事沒做…… 他決不允許! ☆、第九十三章 唐以微又做了個夢,夢見自己躺在一條掛著高高船帆的漁船上,船身微微蕩漾,船帆隨風起舞,四周陽光明媚,分外安詳。 “以微,快醒醒,乖,不要睡,乖,聽話,快醒過來……”好像有人一直在喊她,那聲音雖然熟悉,卻時遠時近,飄忽不定,仿佛跟她的世界隔了厚厚的一層屏障。 她終于吃力地睜開雙眼,原來是趙景宸在拼命搖晃她。 前擋風玻璃上的一塊腳墊不知何時已經(jīng)滑落,窗外有微光透入。借著那一縷微弱的光線,唐以微依稀意識察覺到了異樣,“你的沖鋒衣呢?” “放心,我不冷?!?/br> 他在騙人,唐以微都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瑟瑟顫抖。她的臉頰無意識地一轉(zhuǎn)動,皮膚觸碰到?jīng)_鋒衣堅挺的質(zhì)感,衣服原來在她的身上。 她使勁把身上的沖鋒衣往下拽,“你不要命了?你會被凍死的?!彼騺聿幌矚g穿羽絨服,仗著年輕不懼寒冬,這次來西藏,他就帶了一件厚實的沖鋒衣。 冰天雪地,這件沖鋒衣就是他救命的衣服啊! 趙景宸用力按住她,又一把將她拖進懷里,“別脫,別脫,我們抱團取暖?!?/br> 枕在他的胸口,臉貼著柔軟的毛衣,能聽到那男人專屬的有力心跳聲,能感覺他的溫度汩汩流進自己的體內(nèi)。 沖鋒衣寬度有限,將將只能包裹住她。想到他的后背依然暴露在刺骨的寒冷中,唐以微掙扎著還想把衣服還給他。 趙景宸蠻橫地抱緊她,“別動,聽話別動,黎明前往往是溫度最低的時候,兩個人只有這么抱著,才不會被凍死?!币驗槔洌穆曇粲行╊澏?,時斷時續(xù),語不成調(diào)。 “那陪我說話,好嗎?”唐以微曾看過某個紀錄片,說絕大數(shù)凍死的人都是死在黎明前,如果這個時候睡著了,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了?,F(xiàn)在他們兩個人都不能睡,必須保持清醒。 “好啊,我們先提前想好,等回去了,我們?nèi)コ允裁春贸缘???/br> 唐以微明白他的意圖,他這是用“畫餅充饑”的辦法來安撫她。 “我想吃牦牛rou干,一口氣直接吃五包。”困在這杳無人煙的冰天雪地四天了,唐以微的想象力著實有限,眼下能想到的只有這個了。 趙景宸笑的胸腔發(fā)出顫抖的共鳴,“傻妞,瞧你那點出息。等出去了,什么山珍海味沒有,還吃啥牛rou干啊。” “可我現(xiàn)在就想吃牛rou干?!碧埔晕⑺Y嚻?。 趙景宸的笑聲里滿是寵溺和縱容,“好好,咱就吃牛rou干?!?/br> 說完唐以微就聽到他在口袋里窸窸窣窣的一通摸索,然后一塊硬邦邦的東西塞進了她嘴里。 唇齒間那熟悉的rou香讓她大吃一驚,“怎么還有牛rou干?” “昨晚沒舍得吃,偷偷留了一塊?!?/br> 昨晚的晚飯是一人兩小塊牛rou干,已經(jīng)少的可憐了,他一個大男人,食欲肯定比女人旺盛,竟然還悄悄給她留了一塊。 本以為天寒地凍,淚腺肯定也凍住了。直到淚水無聲無息透過毛衣,趙景宸溫柔地說:“傻妞,快別哭。”唐以微才驚覺,自己已經(jīng)淚水漣漣了。 她把嘴里完整的牛rou干咬下半塊,不由分說地塞進他嘴里,笑著說:“沾了我的口水,別嫌棄?!?/br> 趙景宸用力抱緊她,一個勁傻笑,“傻妞,這才叫相濡以沫?!?/br> 相濡以沫! 多么美好的字眼,唐以微卻心酸的難以抑制。如果是以死亡為代價的“相濡以沫”,她還是情愿選擇“相忘于江湖”。 相濡以沫,不如相忘于江湖。 那樣他們起碼保全了彼此……只是他們恐怕已經(jīng)沒有選擇的機會了。 小半塊牛rou干喚醒的意識是短暫的,很快唐以微就感覺胸悶透不過氣來,即使她很努力的大口呼吸,氧氣依然像是怎么都不夠用一樣。 人類的潛意識本能告訴她,她可能撐不下去了,她很快就要死了。 只是她真的好不甘心,她還這么年輕,她一點也不想被掩埋在這冰雪中,等若干年后,偶然被別人發(fā)現(xiàn)。她還有許多美好的事沒有經(jīng)歷過,比如當個母親,比如上交所敲鐘…… 她又想到了遙遠的爸爸mama,心里一陣酸楚,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,他們要傷心了…… 漸漸的,她進入半昏迷的狀態(tài),意識全無。這次趙景宸再怎么搖晃,再怎么喊破嗓子,都喊不醒她了。 絕望席卷而來,將趙景宸團團包圍。他很清楚,兩個人的體溫都已經(jīng)到了低溫的極限,靠自己的體溫已經(jīng)暖不過來她。再拖下去,不僅救不活她,自己肯定也會凍死在這冰天雪地。 窗外天色已亮,只是寒風依舊在呼嘯,他把昏迷的人小心翼翼放倒在椅子上,打開車門,毫不猶豫走了下去。 有那么一瞬間,唐以微以為自己已經(jīng)到了天堂,全身被和煦的暖意包圍,唇瓣有軟軟的觸感,有溫熱的水緩緩流入體內(nèi)。 難道是小天使來了? 睜開沉重的雙眼,對上的是趙景宸焦慮的雙眸,有燃燒的火光映進他的瞳孔。自己正躺在他懷里,他把水在嘴里焐熱了,再一口一口渡到她嘴里。 她的心里懸起一個問號,她記得礦泉水已經(jīng)是一個個冰坨子了,他是如何解凍的?靠火還是靠他自己的體溫? 人類身體的極限,沒有水最多能挺3天,如果有水,即使沒有食物,也可以堅持7天?,F(xiàn)在才第5天,她還可以堅持,她的信心又開始復蘇了。 看到她睜開了眼,他突然就紅了眼眶,“傻妞,你嚇死我了。” 唐以微吃力地咧了咧嘴,“我剛剛真的以為我要死了,看來閻王爺不喜歡我,暫時還不打算收我。”突然有橡膠燃燒的刺鼻味躥入她鼻腔,她趕緊叮囑他:“就兩個輪胎了,省著點燒?!?/br> 趙景宸無奈失笑,都這個時候了,這個管家婆還是本色不改,“放心,我沒那么敗家,還剩了一個?!?/br> 唐以微伸手摸摸他的鼻子,忍不住埋汰他:“一會哭一會笑,丟不丟人?” 他拂開她額前的碎發(fā),跟她混淆視聽,“剛剛是你想丟下我這個人,丟人,你才丟人?!?/br> 不知不覺間,天空又飄起了碎碎的雪花,很快趙景宸的頭發(fā)上就積起薄薄的一層。 他把她擁到胸口,哽咽地說:“不許丟下我,我不允許你丟下我,我要跟你生一堆的孩子,我要跟你白頭到老?!?/br> 白頭到老,兒女成群,她又何嘗不是這么想的,這么期盼著的。 有濕濕的水珠落在她臉上,不知道是雪還是他的淚。她咧嘴想笑,眼淚卻不爭氣地涌了出來。她顫巍巍伸手去撣他頭發(fā)上的雪花,“傻瓜,我們已經(jīng)白頭了?!?/br> 寒風呼嘯,漫漫風雪中,他們手牽著手,他們就這樣白了頭。 輪胎的火熄滅了,寒意又如潮水般涌來。唐以微扯他的袖子,“景宸,我們到車里去吧,外面太……” 話說到一半,沖鋒衣口袋里突然傳來熟悉的歌聲。 兩人俱是一愣,幾秒鐘后才突然反應過來,精神都為之一振。 手機有信號了。 電話是袁昆打進來的。這幾天,藏區(qū)的辦事效率差點把他逼瘋了。整整三天,直升機和移動發(fā)射塔才修好,還是在他打了無數(shù)電話,罵了無數(shù)聲娘的高壓之下。他都不敢去想,如果他沒及時趕來西藏,如果沒有人在現(xiàn)場這么盯著,雪地里那兩個可憐的家伙,是否還有得救的希望? 坐上直升機,他是以一種悲壯的心情,撥通這個熟悉的電話號碼。他不確定那個電話是否還有電?還能不能打通?電話那端,還有沒有人接?他們是否還活著? 當電話被接起,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傳入他耳中,袁昆喜極而泣了。 “上帝保佑,還能讓我聽到你的聲音,我現(xiàn)在就在直升機上,你們現(xiàn)在怎么樣?” “上帝保佑……我們兩個……都還活著?!币驗樘^激動,趙景宸的聲音顫抖的不成調(diào)了,“我馬上去……去把輪胎點著,循著濃煙,你們……很快就能找到我們?!?/br> 在熊熊火光中,他們終于聽到了直升機螺旋槳的隆隆轟鳴聲。 唐以微覺得,那是她這輩子聽過的最美的聲音。 ☆、第九十四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