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咬杯子。

    她那細細的貝齒又跟玻璃杯較上了勁。趙景宸知道，這是她煩惱時的習慣性小動作。

    向來如此。

    只是她在煩惱什么？如果沒猜錯，應該與自己有關。

    長足的沉默后，唐以微才開口，“趙景宸，想拜托你一件事？”

    “嗯，你說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拜托你，以后永遠不要再出現(xiàn)在我面前?！?/br>
    趙景宸端著茶杯的手僵住了，“理由呢，我需要一個理由?！?/br>
    難道是為了剛才那位殷律師？不可否認，那個男人是優(yōu)秀的，英挺的外表，卓然的氣質，他完全配得上她。趙景宸第一次發(fā)現(xiàn)，自己也會不自信。

    她長長的睫毛安靜的垂著，“我不想淪為我最鄙視的那類人。”

    “哪一類人？”

    唐以微抬眸，看著他神色平靜地吐出：“破壞別人感情或者別人家庭的小三?！?/br>
    如果他一直這樣出現(xiàn)，她很確定，她會可恥的心軟，她會越來越?jīng)]有原則。

    趙景宸的眼神瞬間變得復雜難辨，片刻后，似乎很艱難地說：“最近我已經(jīng)在處理了，再給我點時間好嗎？一切都會處理好的?！?/br>
    沒有片刻的遲疑，唐以微搖了搖頭，“不需要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不需要？”

    “破壞別人的感情或者家庭得來的愛情，會讓我看輕自己，也看輕你。所以我確定，不道德的愛情我不需要?！比岷偷臒艄庀?，她的眼中閃著堅定的光芒。

    “當年離開你，我有苦衷?！壁w景宸的聲音澀澀的。

    “當年我也感覺到了?！碧埔晕⑸袂槭璧卣f：“如果當年你告訴我你的苦衷，我會很有興趣聽一聽，也會幫你出謀劃策，不過現(xiàn)在我已經(jīng)不好奇了。我一直跟自己說，在你的苦衷面前，你最終舍棄了我，說明我沒那么重要?！?/br>
    趙景宸又沉默了，許久后端起杯子，將剩下的半杯姜茶一口氣喝完，很辛辣，還有一絲苦澀，倒是跟他此刻的心情極吻合。

    放下杯子，他凝視著她，一字一句地說：“在我沒處理完自己的事情前，我保證不會再出現(xiàn)在你面前。等我有這個資格，我會重新正大光明地追求你?，F(xiàn)在我先回去了，再見?！?/br>
    在房門砰然關上前，趙景宸更像是自言自語般說了最后一句話，“沒有什么所謂的小三，從來就沒有。你，一直就是那個唯一。”

    唯一？多么可笑，如果她是唯一，那個女孩又是什么？

    唐以微捧著茶杯，發(fā)了很久的呆。

    許久后才想起剛剛忘了給他雨傘，茫茫然走到陽臺上，雨不知什么時候已停了，夜色中的天空早已是繁星滿天。

    不出意外，明天會是個好天。

    ☆、第二十七章：

    第二天，陽光果然分外的恣意奪目。

    只是剛到會計師事務所，就有不甚愉悅的消息傳來，在這一天中還不斷有壞消息傳來。

    “唐經(jīng)理，剛剛安能公司的董秘來電話了，說明年開始不再跟我們事務所合作了?！碧埔晕傇谧簧献?，蘇曉菀就走過來，面色凝重地傳達這個新鮮出爐的壞消息。

    意料之中。

    上次安能的王董因為增發(fā)被拒，打電話給她發(fā)了一通脾氣后，她就有預感，明年跟安捷的合同岌岌可危了。

    陶靜茹剛到事務所，唐以微就走進她辦公室，把這個壞消息傳達給她。

    “我已經(jīng)知道了?！碧侦o茹正在泡茶，頭也不抬地就是一通牢sao，“那個王董就是徹頭徹尾的一個土包子，碰到這種人，我算是徹底明白，什么叫秀才遇到兵，有理說不清了。他把我們當什么了？萬能膠啊，哪里不靈哪里抹抹啊?！?/br>
    陶靜茹祖籍蘇州，雖是發(fā)脾氣的罵人話，一口軟糯的蘇州腔，讓話語里本該有的戾氣所剩無幾。

    客戶畢竟是在自己手上流失的，唐以微還是感覺心中有愧。

    陶靜茹把一個茶香四溢的杯子放到唐以微面前，“嘗嘗看，前幾天別人剛送我的高山云霧，喝一口真真是唇齒留香?！?/br>
    唐以微很無語地看著她，老大，你也太心寬了，一年可是少了七位數(shù)的進賬。

    陶靜茹在她的真皮轉椅上坐下，“你也別內(nèi)疚啦，我們事務所只服務那些最優(yōu)質的客戶，這種劣質客戶，流失了也沒什么可惜的。你又不是第一天進事務所，每年換審進進出出的公司還少啊。”

    善良的唐以微，還陷在深深的自責中。

    “好了，別婆婆mama了?！碧侦o茹的身體突然往前傾，笑容變得很是曖昧，“昨天殷律師送你回去，有沒有什么表示？”

    “表示？”唐以微楞了一下，“喔，他還沒來得及表示。”

    陶靜茹蹙眉：“什么意思？”

    唐以微：“他還沒來得及表示，我前男友就出現(xiàn)了?！?/br>
    陶靜茹呆了呆，這個劇情發(fā)展有點突破她的想象，“你什么時候冒出個前男友了？”

    “當年j大的，我以前跟你說過，你可能忘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他突然又來找你，是想求復合？”

    唐以微聳聳肩，“也許吧，誰知道呢?！?/br>
    “我覺得這種想吃回頭草的男人堅決不能要，當年你對我愛理不理，現(xiàn)在我要讓你高攀不起?！碧侦o茹已經(jīng)想起，唐以跟她提起過這段被甩經(jīng)歷，情緒不免有點義憤填膺。

    唐以微不置可否地點點頭。

    陶靜茹語重心長道：“平心而論，我覺得殷律師真心不錯，這么優(yōu)秀的男人，不知道多少女孩子想往上撲呢，如果感覺不錯，就千萬別錯過，別跟我當年一樣。”

    陶靜茹四十出頭，未婚。二十多歲時，她供職于財政局，也算是財政局大院排的上名號的美人，追求者如過江之鯽?？上?，自古美女多驕矜，眼高于頂?shù)乃啽M千帆后，尷尬的成了剩女。

    沉吟片刻后，陶靜茹從桌上的一大堆材料里找出幾份資料遞給唐以微，“新簽的幾個審計項目，你先拿去看看，想做哪個提前告訴我?！?/br>
    回到辦公室，唐以微打開第一份材料，是一家新能源汽車公司的審計項目。新能源汽車，算是時下最朝陽的行業(yè)，公司董事長竟然那么年輕，才三十二歲，關鍵這個董事長竟然還是位女性。

    白手起家的海歸女子，唐以微瞇起眼睛，這是她興趣濃厚的習慣性表情。

    她又打開第二份材料，是一個家族企業(yè)，行業(yè)是傳統(tǒng)的紡織業(yè)。家族企業(yè)一般都有很多讓她頭痛的弊端，股權常常高度集中在兩三個人手里，比如父親和兒子，老公和老婆；企業(yè)的所有權和經(jīng)營權不分離，家族式的模式占據(jù)主導地位；董事會、監(jiān)事會形同虛設，管理層在重大事項上完全做不了主。

    項目一部的張亮，這兩年做的全是民營企業(yè)的ipo項目，就這個項目而言，他經(jīng)辦無疑比自己更合適。

    翻開第三份材料，剛看了寥寥數(shù)語，她就失魂落魄地對著那份材料發(fā)起了呆。

    企業(yè)的名稱是江蘇錦晨股份有限公司。

    錦晨，景宸，兩個字雖然不一樣，讀音卻完全一樣。

    景宸。

    想忘記這個名字為什么這么難？

    以前總覺得忘記是最容易的事情，后來才知道忘記其實是世間最難的事。

    景宸，景宸，景宸……

    一直到蘇曉菀有一份文件找她簽字，她丟失的魂魄才終于又歸了竅。

    簽完字，蘇曉菀轉身出去了，直到此刻唐以微不得不承認，這個名字早已深入她的骨髓。

    cpa的時間是分秒必爭的，她深吸一口氣，告訴自己：唐以微，你沒有沉淪于悲傷往事的資格，打起精神來。

    剛收拾好情緒，準備開始工作，桌上的電話響了。

    一踏進陶靜茹的辦公室，唐以微就被她凝結成冰霜的表情嚇了一大跳。

    直覺告訴她，肯定出事了，事情還不小。

    陶靜茹面色凝重地把薄薄一疊的文件推到她面前。

    唐以微拿過來，只看了第一頁的大標題，她的頭就“轟”的一聲炸開了。

    ☆、第二十八章

    那是證監(jiān)會（全稱：中國證券監(jiān)督管理委員會）下發(fā)的一份處罰通知書，在她的職業(yè)生涯中，還是第一次見到。

    處罰對象是唐以微所在的正勤會計師事務所和三名會計師，三名會計師中也包括唐以微。

    處罰通知書內(nèi)容如下：經(jīng)查，正勤會計師事務所在為安徽步云農(nóng)業(yè)股份有限公司出具的2013年、2014年財務報表審計報告，在審計過程中未勤勉盡責，出具的審計報告存在虛假記載。

    根據(jù)當事人違法行為的事實、性質、情節(jié)與社會危害程度，依據(jù)《證券法》第二百二十三條的規(guī)定，證監(jiān)會決定沒收正勤會計師事務所業(yè)務收入120萬元，并處以200萬元罰款；對唐以微、章云濤、劉麗君給予警告，并分別處以25萬元罰款。

    拿著這份處罰通知書，唐以微只覺得心口像壓著一塊千斤巨石，久久說不出一句話。

    安徽步云農(nóng)業(yè)是她參與經(jīng)辦的審計項目，章云濤和劉麗君都是這個項目的關鍵審計合伙人，雖然項目全程執(zhí)行經(jīng)辦是章云濤和劉麗君，但是審計報告上有她的簽名，她難辭其咎。

    財務造假，是懸于所有ipo中介機構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，正勤所這次會被處罰，顯而易見是觸及到了證監(jiān)會的逆鱗。

    而客戶花七位數(shù)要求買來八位數(shù)的審計，也是所以ipo審計會計師回避不了的問題，如何在客戶與達摩克利斯之劍之間尋找到一個平衡點，這是所有審計會計師最頭疼的問題。

    一紙?zhí)幜P通知書，罰款還算是事小，正勤所這么多年積累起來的良好聲譽，毀于一旦，這才是更深遠的大問題。

    這一紙?zhí)幜P通知書，也是正勤所成立以來的首例，一時間，事務所內(nèi)的氣氛低迷到極致。

    發(fā)生了這么重大的問題，陶靜茹本打算開個全所會議，但是考慮到很多人員都在外省，即便立刻買票趕回來，時間也是晚上了，最后還是作罷。

    下午，審計三部的部門會議，大概是今年人員聚集最齊的一次。所有項目組成員全部被緊急召回，涉事的會計師章云濤和劉麗君，也已從三百多公里外的項目現(xiàn)場，快馬加鞭地趕了回來。

    陶靜茹主持會議，她先把處罰通知書從頭至尾讀了一遍。

    章云濤和劉麗君都是一副欲哭無淚的凄苦表情，項目組辛辛苦苦做一年，一張罰單回到了解放前，這一年算是白忙活了。

    陶靜茹剛讀完處罰通知書，各種牢sao抱怨聲就開始此起彼伏。

    “我們所不是“四大”這種百年老店，皇帝女兒不愁嫁，如果不按照客戶的意愿來，就得喝西北風去?！?/br>
    “就是，我們會計師就是夾縫里求生存，左右不是人，證監(jiān)會罰的也太狠了?！?/br>
    ““四大”為什么ipo業(yè)務那么可憐，不就是太公平公正了嘛。這年頭，哪個會計師能做到完完全全公平公正。”

    ““四大”不靠ipo業(yè)務也能活的很滋潤，我們就不一樣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注冊會計師，聽上去很高大上，做ipo項目，接觸的全是上市公司，其實只要我們自己知道，我們就是一只watchdog（看家狗）。”

    很無奈，美國那樣成熟的資本市場，早就將注冊會計師界定為證券市場的“watchdog”，向投資公眾負責。

    章云濤已經(jīng)從失落的情緒中解脫出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nongnong的冤屈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