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姝看著長生伸手摸馬頭，行臺府內(nèi)的馬匹都是好馬，他面前這一匹更是胡馬，胡馬個頭高，就算是母馬，性情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
    “要不要喂喂它？”明姝問。

    長生沒想到明姝竟然來了，他一回頭見到她就在他身后，小小的吃了一嚇，他滿臉糾結(jié)的嗯了聲，然后伸手從袖子里掏出一小塊的飴糖。伸到馬嘴下。

    馬嗅了嗅他手里的飴糖，鼻子在他手心里拱了拱。

    “這馬還沒有完全馴服，是不會輕易從人手里吃食的?！泵麈屑毧戳讼拢耙粨Q一匹？”

    長生搖頭，“不要，就它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但是你現(xiàn)在還馴服不了它?！泵麈谝慌钥吹那宄?，這馬是真的脾氣暴躁，別的馬都很乖順，就它脾氣暴躁。

    長生能靠近它，已經(jīng)很了不起了。

    “那我就等。”長生沒有半點猶豫，“反正我還可以長大，有的是時間?！?/br>
    明姝摸摸他的腦袋，她還擔心長生脾氣上來，不肯見她，也不肯觸碰她，現(xiàn)在他愿意和她說話倒是讓她松口氣。

    “阿娘?！遍L生突然開口，他定定看向明姝，“外面都說，阿叔想要娶阿娘，是嗎？”

    并州大行臺和嫂子不清不楚，早已經(jīng)是公開的秘密。貴人們總有幾樁風流事，但和慕容叡這樣，完全不加遮掩，還是頭一個。

    外面流言漫天，說什么的都有。長生一個小孩子，只不過稍加注意，都能聽到風言風語。

    長生不解，但是他的母親，是他這世上最親近，最依賴的人。他可以困惑不解，但是不能跟著外人一道說難聽的話。

    “長生想嗎……”明姝問。

    長生果斷搖頭。

    明姝揉下他的腦袋，“那暫時還不會?！?/br>
    “阿娘就這么喜歡阿叔？”長生不知道什么是喜歡，反正見著阿娘和阿叔這么在一塊，心里不喜歡。

    孩子不想，那就暫時放一放，反正現(xiàn)在，依照兩人的身份，想要正大光明在一塊，也不容易。

    正說著，外面一陣馬嘶，明姝一看，見著慕容叡從馬背上落下，旁邊的家仆給他把馬拉過去。

    他大步走來，看母子倆站在西域?qū)汃R面前。

    “怎么？”

    “長生想要給馬喂食，但是這馬野性還沒有完全消失，不肯吃?！?/br>
    慕容叡看了明姝一眼，然后視線落到長生臉上。之前還和明姝好好說話的長生臉一下拉長了。

    慕容叡笑了一聲，自己拿了一把草料，到寶馬嘴下。寶馬原先對長生不理不睬，此刻卻有了轉(zhuǎn)變，它低頭吃了他手里的草料。

    長生睜大眼，“阿叔怎么做到的！”

    “讓它知道你比它強，就行了?！蹦饺輩鄙焓峙牧讼麻L生的腦袋。

    長生這些天生氣，除了明姝之外，對慕容叡不理不睬，他吃驚之下忘記躲閃，被慕容叡揉了個正著。

    “自己去找匹聽話的馬吧。這匹馬你現(xiàn)在還降服不了。”

    長生陰著臉去找馬騎，看著長生爬上馬背，慕容叡的臉頓時拉了下來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，現(xiàn)在并州還有誰能給你臉色看？”明姝見慕容叡臉色青中泛白，看上去著實被氣的不輕。她把并州府能排的上號的人統(tǒng)統(tǒng)想了一遍，也不知道誰有那個本事讓他氣成這樣。

    “胡文殊那個混賬玩意，把他阿兄的官位全拿過來了。”

    這個明姝早就知道了，也不覺得奇怪，緊接著慕容叡接著道，“這小子順便還娶了自己的阿嫂。”

    慕容叡聽說這個消息就怒了，這小子還真是夠得意的。一手包攬下官職不夠，竟然連長嫂也一塊笑納了。

    明姝哦了一聲，慕容叡瞥她，“你看起來似乎不奇怪？”

    “奇怪甚么呀，早就知道他們攪和在一塊了?！泵麈牫瞿饺輩痹捳Z下的羨慕，他就是這樣，想要什么還真是半點都不加遮掩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了啊?！蹦饺輩睗M臉失望，明姝睨他，不知道他為什么失望。

    慕容叡還想要和明姝好好說一說這香艷事呢，哪怕他自己就有無限的閑事供別人說，但說別人他還是很喜歡的。

    “之前沒聽你說過啊?！?/br>
    “說了又怎么樣，而且就我看到，沒憑沒據(jù)的，我自己都不干凈，哪里來的嘴說別人?！?/br>
    慕容叡有些驚訝，他看過去，正好和明姝投過來的目光對上。

    “生氣了？”慕容叡壓低聲音小心問道，明姝看著他不說話，他頓時心虛起來。

    “我生甚么氣?！泵麈恢滥饺輩钡哪X子里在想什么。

    慕容叡哦了一聲，那一聲哦里頭，滿懷對胡文殊的羨慕嫉妒。

    這小子作風果然這么多年一直都沒有變過，不動聲色的就干了幾場大事。慕容叡想起眼下自己的處境，越發(fā)嫉妒。

    這小子還是死了的好。

    第148章 計策

    洛陽動蕩, 別處也是沒有了之前的安樂模樣。并州有人坐鎮(zhèn), 倒還是沒有什么, 可代郡等靠近邊關(guān)的就不一定了。

    北方的柔然一直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，也就是近二三十年，因為魏國抽調(diào)人馬和柔然打了許久，柔然被迫不得不暫時服軟。但現(xiàn)在朝廷動蕩, 六鎮(zhèn)又流放了一大批人，邊守空虛。柔然是游牧民族，逐水草而居。

    他們不事生產(chǎn), 靠著放牧過活。草原上氣候惡劣，每年的冬日，大雪過境，牛羊一片片的被凍死，柔然就會南下掠奪魏國境內(nèi)的人口和牲畜。

    柔然過處, 尸首相枕, 甚至連啼哭都沒有聽到。

    晉陽作為朝廷的北大門，軍事重鎮(zhèn)之一, 北方邊境有風吹草動, 都瞞不過慕容叡。

    以前還有六鎮(zhèn)，現(xiàn)在六鎮(zhèn)忙著造朝廷的反，精銳力量都已經(jīng)流放，六鎮(zhèn)已經(jīng)不能再抵御柔然的大軍。

    慕容叡收到幾次邊關(guān)被sao擾的急報之后，一面叫人把急報送往洛陽，一面坐在床上冷笑。

    說起來代郡離那群渾身上下冒著腥臊味的蠕蠕也很近了。

    明姝等他和僚屬商議完事, 走進來，“我聽說代郡被蠕蠕攻破了？”

    她人就在行臺府里，想要不知道，也很難。

    慕容叡也沒瞞她，點點頭，“嗯，差一點就到太平縣了?！?/br>
    “那些人就是要人口和牛羊，搶了就走，沒有半點可循的章法，一時半會的也拿他們頭疼。”

    明姝踟躕一下，“把你兄長給遷過來吧？”

    慕容叡聞言，頗有些意外的瞥她，“怎么？”

    明姝和慕容陟已經(jīng)形同陌路，上次回去，也就見了那么一兩次面，而且次次都是不歡而散，離開之后，這還是他第一次從她口聽到關(guān)于慕容陟的話語。

    “我聽說蠕蠕殺人不眨眼，你阿兄在那兒，要是遇上了……”她頓了頓，“恐怕沒有自保之力?！?/br>
    慕容叡笑了兩聲，笑聲里滿滿是嘲諷，只不過這嘲諷不是沖著明姝來的。

    “他當然沒有自保之力。好手好腳的時候，都沒見著他能把那些蠕蠕怎么樣，現(xiàn)在恐怕更不行了?！?/br>
    “所以，還是把他遷進來?！泵麈牭酱な軘_之后，這個念頭已經(jīng)在心頭盤旋了許久。她和慕容陟沒有半點夫妻情誼，除了一個名頭之外，什么都沒有。但這樣她還是做不到看慕容陟真的去送死。

    “也不是到晉陽?！泵麈钪@對兄弟的互相不對付，“你就在并州隨便給他找個地方，把他安置下來?！?/br>
    “畢竟都是兄弟，要是他真的……也不好?！?/br>
    慕容叡乜她，他笑了笑，“阿蕊說的也有道理?！?/br>
    他并沒有多少興趣來管慕容陟的死活，但聽她這么一說，心里那點幾乎淡的近乎沒有的兄弟情稍稍濃郁了點。

    “爺娘在世的時候，最疼愛的就是他?！闭f著慕容叡愣了下，“我記得陛下還給他一個冀州刺史長吏的位置？”

    長吏聽起來有個吏字，但卻是正兒八經(jīng)的朝廷命官，和刺史自己任命的吏完全不同。雖然比不得刺史那樣威風八面，但也的確是個不錯的位置。

    “鬧的這么兇，恐怕他也不好自己單獨上路?！?/br>
    冀州有六鎮(zhèn)的流放士兵在，基本上一年鬧三四次都不見得能消停。他給一個地方，讓慕容陟好好呆著，倒是個不錯的選擇。

    “好，就照著你說的做?！蹦饺輩睕_她笑笑，旋即他又想起了什么，“這個消息就別告訴長生了?！?/br>
    這小子也不知道腦后長反骨還是怎么的，他從來沒有掩飾過這孩子的真實身世，但長生就是一根筋，認準了慕容陟是自己的父親。慕容叡拿著這孩子咬牙切齒，卻又無可奈何。

    這孩子還沒見到慕容陟的人呢，就已經(jīng)這樣，要是真的被他看到了。還不知道會怎么樣。

    明姝頷首。說了一聲好。

    她看他，“我們不回洛陽了吧？”

    慕容叡聽出她話語里的希翼，“不喜歡洛陽？”

    明姝搖搖頭，“洛陽里的人嘴太多，心也太多。回去了也只是受累而已?！?/br>
    慕容叡點頭，“我現(xiàn)在還沒打算回去?！?/br>
    說著，他一條胳膊枕在腦袋后，“亂七八糟的，過去干什么?！?/br>
    而且過去了，胡文殊這家伙干的壞事不夠多，下手都不好理直氣壯。

    少帝就算再怎么恨胡家，他也是帝王。解決了胡家，到時候說不定掉過頭來對付他。這帝王之心，不可用常理來揣度。更何況這世上過河拆橋的數(shù)不勝數(shù)。元家的人他一個也信不過。

    “正好，咱們就在晉陽好好休養(yǎng)生息，到時候再會會胡文殊?！钡侥莻€時候，新舊賬一起算。

    這對兄弟，不管大小，都得罪過他。他可不是什么一笑泯恩仇的人，既然兄長死了，那都算在胡文殊的身上好了。

    *

    相比較晉陽，洛陽里一點都不太平，之前因為胡菩提被刺殺，一堆宗室下了大獄，除非是皇帝作對，想要謀反，不然都最多只是革除爵位，不會丟掉性命，但是那些抓起來的宗室，卻沒有幾個能跳脫。

    統(tǒng)統(tǒng)上了刑場一遭。

    后來等到那位新大將軍娶了自個阿嫂，所有人恍然大悟，原來這對之前就有私情了。不然誰會娶嫂子呢。

    長樂公主在公主府里躲了好一段日子，前段日子，胡文殊照著鮮卑舊俗娶她，婚禮上，宗室來的人寥寥無幾，就算有那么一兩個來了，看她的眼神也是古怪。長樂公主總覺得那眼神里充斥著鄙夷和仇恨。

    男女私情算不上什么，她和胡文殊上不了臺面，就算被人知道了，似乎最多當做飯后的話料說一說，但是宗室們都知道了，她因為私情把他們的計劃全告訴了胡文殊。要不然怎么可能會一網(wǎng)打盡？

    長樂公主瑟縮在公主府不見客，甚至連宮里都去的不多。

    胡文殊處置完外面的事，也不等公主派人宣召，徑直走進去。

    如今在洛陽，胡文殊只手遮天，能制得住他的人遠在晉陽，誰還能奈何的了他。

    他步入長樂公主的臥房，看見長樂公主端坐在妝奩臺前，她眉筆持在手里，對著銅鏡遲遲沒有下筆描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