國喪期間，宮內(nèi)事務(wù)比往常還要多出許多。

    皇帝那里又出了點(diǎn)事。李太后生前和自己的兒子水火不容，死后倒是讓元翊哭的幾乎暈死過去。在太后靈前，幾次元翊支持不住，險(xiǎn)些一頭栽倒在地。

    中官一路小跑過來，“府君，陛下暈過去了?！?/br>
    大殿內(nèi)，中官的聲音幾乎壓到了最低，除去慕容叡之外，沒人能聽到這話。

    慕容叡看了左右一眼，跟著中官快步到少帝身邊。

    中官看到元翊的不對勁，馬上把人給攙扶起來到內(nèi)殿。人一到內(nèi)殿，元翊就暈了過去，宮廷內(nèi)一直都有醫(yī)官輪值，可是皇帝暈了，必須還得有個(gè)主持大局的人。

    慕容叡過來看了元翊一眼，醫(yī)官已經(jīng)在給他診治了。

    “陛下如何？”慕容叡問。

    醫(yī)官看他一眼，“陛下是體力耗盡了，恐怕至少要休息半日，才能好過來?！?/br>
    慕容叡看向中官，“皇后殿下呢?！?/br>
    “皇后殿下今日過來，被陛下給呵斥走了?！?/br>
    來的人是害死母親的親meimei，怎么可能還容得下她在太后靈前晃來晃去。

    照理來說，皇帝身體不適，可以讓皇后暫時(shí)出面，可是皇后都已經(jīng)被罵走了……

    不一會兒，另外一個(gè)中官邁著細(xì)碎的步子進(jìn)來，“皇后殿下已經(jīng)過來了。”

    不多時(shí)，胡皇后出現(xiàn)在殿門處，胡皇后看到慕容叡，慕容叡對胡皇后一禮。

    她大步走進(jìn)來，“陛下這兒有我照顧，府君可以離開了?！?/br>
    慕容叡側(cè)首看了一眼床上的元翊，拱手就大步離開。

    夫妻相處，輪不到他這個(gè)外人來指手畫腳，至于少帝醒來之后，見著最討厭的人戳在自己面前到底是個(gè)什么情形，他也不想去想了。

    慕容叡傍晚時(shí)候才回來，明姝直接迎上來，“阿家……你打算怎么辦？”

    慕容叡聽到母親，臉上的剛毅漸漸融化開，不管當(dāng)初又多少不睦，現(xiàn)在人死了，那些不快多少在心頭消弭了些。

    至少當(dāng)初為曾經(jīng)為了他的名頭奔走的。

    “照著規(guī)矩辦吧。”慕容叡一把拉過她的手。

    他握住她的手，兩人早已經(jīng)不是初見時(shí)候的稚嫩模樣，但是有些事還是和小年輕一樣。

    明姝目瞪口呆看著他牽住自己的手，動作沒有任何的猶豫，甚至還熟稔的很。

    “喂?！泵麈戳丝醋笥?。侍女們早已經(jīng)知道什么該看什么不該看，一眾侍女侍立在哪兒，屏息低頭，一個(gè)個(gè)和木頭樁子似得。

    明姝還是忍不住把自己的手往外抽了抽，慕容叡的力道并不大，但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來，卻沒想象里的那么容易。

    他一只手掌比她兩只手加起來都還要大，一手下來，直接把她的手掌包裹的緊緊的，甚至她還能感覺到他指腹和掌心的老繭。

    “這樣不好吧?！泵麈行﹦e扭，她再次嘗試把手給抽出來，結(jié)果被慕容叡按住。

    慕容叡看過來，他身上穿著還沒來得及換下來的素服，越發(fā)襯托的他的那雙眼睛深如幽潭。

    他現(xiàn)在心情不好。

    明姝不語。

    “我不是在乎別人嘴里說甚么的人。”慕容叡拉緊她的手，低頭笑了下。笑聲里并沒有多少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笑意。

    他拉著明姝進(jìn)屋子，明姝伸手去給他脫外面的那層白麻布衣，被慕容叡躲開，“算了，就這么穿著吧。”

    明姝嘆了口氣，她令人取來慕容陟寄來的信件給他。慕容叡一目十行看完，面上浮出些許怒意。

    那封信明姝事先看過，慕容陟的言辭很不客氣，幾乎是指著慕容叡的鼻子罵不孝。

    慕容叡的怒色浮在臉上，卻沒在他臉上停留多久，很快消減了下去。

    和個(gè)廢物生氣沒意思，而且他的確也沒在阿娘身邊。

    “這次恐怕要回去?！泵麈谝贿呡p聲細(xì)語的說話，“阿家的身后事，不好不回去?？墒锹尻柪铩?/br>
    國喪當(dāng)頭，不管什么事都一股腦的往后壓?，F(xiàn)在天氣晴熱，代郡那里，恐怕也沒涼快到哪里去。

    要是再不快些趕回去，說不定連下葬都趕不上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慕容叡眼露焦躁，他坐在那兒良久不語。

    “你是擔(dān)心守孝的事？”明姝問。

    慕容叡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，現(xiàn)在的局勢格外緊張，元翊想要拿自己去和胡菩提對抗，他自己自持實(shí)力不夠，也不想傻乎乎的做個(gè)所謂的忠臣，但回家守孝，身上的官職就只能暫時(shí)放棄。這叫他如何能甘心。

    明姝知道他現(xiàn)在的身份地位來之不易，“沒有兩全的法子？”

    “……那就只有看胡菩提的了。”

    明姝臉色有些怪異，她啊了一聲，明白慕容叡想要做什么了。

    有時(shí)候想要做成什么，死對頭反而能促進(jìn)自己的目的。只是……

    “只是他會嗎？”

    慕容叡長長吐出壓抑在心口的濁氣，“天知道，不過總要試一試?！?/br>
    要是連試試都沒有，他又怎么能甘心。

    夜里慕容叡特意叫人把長生給提了來。

    長生滿肚子都是對慕容叡的牢sao，見著面，也不肯給個(gè)好臉，端著架子，照著高門大戶里頭的郎君的姿態(tài)，說話都是硬聲硬氣的。

    慕容叡瞟了一眼長生這死樣子，連訓(xùn)斥的興頭都沒有，“祖母沒了。”

    長生一下兩眼瞪的溜圓，他滿臉迷惑不解的抬頭看著慕容叡，好半天都沒能明白慕容叡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慕容叡從床上站起來，明姝伸手去拉他，被慕容叡撥開，“他都這么大了，也該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明姝收回手，看孩子的眼里生出幾分擔(dān)憂。一個(gè)孩子，和他說誰誰沒了，他根本都還不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嗎？”慕容叡居高臨下看著長生有些懵懂無措的眼睛，“過一段日子，說不定我們就能回去了?！?/br>
    長生驚惶起來，他看向明姝，再也不管慕容叡了，他直接跑到明姝那里，一頭鉆到明姝懷里，“阿娘，走了是甚么意思？”

    “就是死了。”明姝抱住他，她半帶責(zé)怪的看了慕容叡一眼，慕容叡對兒子作風(fēng)冷硬，除了前段時(shí)間，想要彌補(bǔ)父子之間的關(guān)系之外。到現(xiàn)在都是冷硬邦邦的。

    “死了？”長生不太明白里頭的意思，明姝看慕容叡沒有半點(diǎn)為長生解說的意思，低頭和他解釋，“就是不會呼氣，不會吃飯。永遠(yuǎn)的睡過去了。”

    她解釋的籠統(tǒng)，但還是讓長生沉默下來。他窩在了明姝懷里，沒了之前的生氣模樣，兩只手緊緊的抓住她的袖子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過了好久，明姝都擔(dān)心孩子是不是嚇壞了。

    她看了一眼慕容叡，示意他過來。

    之前想著怎么和孩子套近乎，現(xiàn)在就坐在那兒不動了。

    慕容叡過來，他坐在那里沒動，安慰人的那一套，他不會。尤其還是個(gè)小孩子，哪怕是他親兒子，他都覺得麻煩的很。

    “他也不小了，別那么寵著他。男孩子不能寵不能嬌慣，又不是小娘子。一寵一嬌慣，很容易就壞了?！蹦饺輩倍⒅L生。

    知子莫若父，這臭小子在阿蕊面前，一派的天真無邪。

    可他是自己的種，自己下的種難道還不知道是什么樣的？

    見過狼能生只兔子下來嗎？

    果然那小東西窩在阿蕊的懷里，兩眼幽幽綠，“阿娘，那么……祖母是不是不會欺負(fù)阿娘了？”

    明姝一愣，沒防備孩子竟然問這個(gè)，她愣住半晌都沒能出聲。長生趴在她胸口想了會，“是不能了吧？”

    不能說話，也不能動了。那的確就是不能了吧。

    慕容叡也沒想到長生問的竟然是這個(gè)，不過稍怔之后，很快就釋然了。

    這孩子自小是阿蕊帶在身邊，母子情誼自然深厚。祖母雖然也是母，但是和生養(yǎng)自己的母親比起來，到底是差了一層。孩子對母親有天熱的傾斜，何況這孩子被阿娘接過去之后，也不是阿娘親手帶，都是交給下面的侍女看管。

    就算再怎么親近，也有限。

    長生對祖母不是沒有感情，可還沒到能超過母親的地步。他糾結(jié)萬分，最后還是緘默不言。

    家里長輩去世，并不是甚么好事。幸好天子守孝，以日代月。二十七天之后，就可以除去孝服。

    慕容叡上了表書，胡菩提自然是巴不得慕容叡馬上卸下職務(wù)立刻離開洛陽，可是元翊見胡菩提這么心急，讓慕容叡暫時(shí)回代郡。

    沒有提任何的卸職之事。

    胡菩提大權(quán)在握，但還沒到能拿刀架在元翊脖子上逼他改變主意。不過慕容叡離開洛陽，跟著好歹也騰出了空來。

    這才沒讓他覺得十足的挫敗。

    洛陽里的局勢，因?yàn)槟饺輩钡臅簳r(shí)離去而發(fā)生轉(zhuǎn)變。沒了慕容叡，胡菩提行事少了許多掣肘，一時(shí)間，除去胡菩提的黨羽，其他人不免有些人人自危。

    長樂公主去其他宗室府邸里赴宴，太后的喪事才過去不久，宴會辦的也很低調(diào)。

    來的人都是元氏宗族。

    開宴會的是平原大長公主。這位算是元氏里頭的長輩了，她開口，但凡不想落下個(gè)對長輩無禮的名頭，都會過來。

    宴會開到一半，平原大長公主讓堂中原本就不多的侍女全部退下。一下子堂屋里頭就剩下了面面相覷的宗室。

    “我請你們來，也不是光為了喝酒?！逼皆箝L公主是皇帝的姑祖母，長于平城，身上有鮮卑貴女的剽悍。

    她一開口，眼風(fēng)銳利掃過在場眾人。諸多宗室頓時(shí)就變了臉色。

    “姑祖母這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現(xiàn)在這里都是我們自家人，說話也不怕有人傳出去。”平原長公主的目光掃過眾人，“你們這些天恐怕也知道胡菩提那廝的所作所為了吧?！?/br>
    平原大長公主冷笑連連，“一個(gè)外來的，陛下拉著他，意思是叫他把太后給請到一邊頤養(yǎng)天年，不要再費(fèi)那么多的心思在朝政上。他倒好，反客為主，現(xiàn)在太后都死在他的手上。太后都這樣了，我們這些人恐怕下場會更慘吧？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，在座的宗室面色難看。

    “這時(shí)候此言未免有些不妥?！币粋€(gè)宗室眼睛盯著長樂公主，吞吞吐吐道。

    這話和他們說也就罷了，怎么把長樂公主也帶了進(jìn)來？長樂公主是胡菩提之妻，到時(shí)候把這話都告訴胡菩提就糟糕了。

    “姑祖母說的極是?！背龊跛腥艘饬希L樂公主沒有半點(diǎn)尷尬，反而滿臉的贊同。

    平原大長公主滿意一笑，“連你都這么說了?！?/br>
    長樂公主頷首，滿臉凝重，“現(xiàn)在慕容叡不在洛陽里，胡菩提肆意妄為，天怒人怨。再這么下去，恐怕遭殃的就是我們了?！?/br>
    “你不是……”一個(gè)宗室看著她，欲言又止。元家的女人出嫁之后，一顆心都在丈夫身上。

    “阿叔難道覺得，我能和胡菩提怎么樣？”提起胡菩提這個(gè)名字，長樂公主咬牙切齒，恨不得把胡菩提給碎尸萬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