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9節(jié)
劉氏伸手握住姿娥的手,“哎,你終于來了。我聽說你自己帶著人北上,擔(dān)心的不得了。你一個姑娘,父兄又不在身邊,千里迢迢的,讓人擔(dān)心啊?!?/br> “老夫人多慮了?!闭f起此事,姿娥有些自得,“我們鮮卑女兒又不是那種嬌生慣養(yǎng)的漢女,離了父兄哪兒都去不了。我們能騎馬射箭,也能管住夫婿。這點路,算的了甚么?” 她說著,乜了明姝一眼。話里所指再明顯不過。 慕容陟搖搖頭,他看了明姝一眼,明姝臉上依然還是剛才的那抹微笑,只是眼里有微微波瀾。 “說得對!”劉氏很高興,“不過你出行的時候,還是要小心些。我聽說你是去代郡了?” “經(jīng)過代郡,想要看看二郎長大的地方。”姿娥說著,終于扭捏著露出些許嬌羞。 劉氏樂得連說幾個好字,“二郎有你,我日后也不愁甚么了,”說著,看向下面的慕容陟,“大郎,你先回去吧,我和姿娥說些貼心話。” “是?!蹦饺葳鞄е麈讼?。 到了外面,慕容陟笑了下,也不知道在笑什么,明姝疑惑看過去,慕容陟搖搖頭,“阿娘還真是,這位還真是爭強好勝?!?/br> 慕容叡的性情就已經(jīng)是剛強了,另外一個脾性剛烈。這兩人的性子硬碰硬下來,恐怕只會是兩敗俱傷。 “我們走吧。”慕容陟說罷,往外走。 明姝問,“今日不教長生功課了?” 慕容陟對長生的功課抓的很嚴,不用旁人,都是自己親自來,要求嚴苛。鬧得長生這段日子見著他就怕。 “你不心疼?”慕容陟有些意外反問。 明姝見不到長生,可他卻沒有隱瞞過他對長生如何教導(dǎo)的。 “心疼也沒辦法,”明姝走在他身邊,為了能配合他的速度,格外放緩了步子,“你也是為他好。對他嚴格點,對他將來有好處,若是甚么都不管,那才是害了他吧?!?/br> 明姝說完,對慕容陟笑。 慕容陟兩眼看她,目光在她臉上游移,想要在她臉上尋出些言不由衷。但在她臉上看了好會,都沒有尋到一絲一毫。他心下頓時說不上來什么滋味。 “你有甚么話,要我?guī)Ыo他嗎?”慕容陟問。 明姝搖搖頭,“也沒甚么話,告訴他好好讀書,不要搗蛋就夠了。” 慕容陟的眸光倏地銳利。他垂下眼睫,“就這么一句?” “嗯?!泵麈×寺暎凑袝r候能親自去看看長生,有些話與其讓慕容陟轉(zhuǎn)述,還不如她自己親自來。 明姝送慕容陟回房,慕容陟看著那抹窈窕背影走遠之后,他突然掄起自己的拐杖,狠狠砸在屋內(nèi)的東西上。他用了全部的力氣,放著的那些瓷器還有書卷等物頃刻間被掃落在地。 室內(nèi)的侍女們嚇得瑟瑟發(fā)抖,等了許久,慕容陟把室內(nèi)幾乎打砸的一干二凈,心頭的那股抑郁之氣才發(fā)散稍許。 “不許和娘子吐露一個字,要是有人透露出去了,拉出去喂狗。”慕容陟目光陰鷙的掃視了一邊躲在墻角瑟瑟發(fā)抖的侍女。 侍女匍匐跪下口里連連道是。 劉氏等慕容陟和明姝走后,握住姿娥的手,“我和二郎說了,要他派人去和你爺娘說,把婚期給定下來。我們家已經(jīng)耽誤你三年了,不能再這么耽誤下去,姑娘家又有幾個三年能耽誤的?” 這話勾起了姿娥心里的委屈,她哽咽道,“昨日二郎還和我說要退婚呢?!?/br> “他敢!”劉氏怒喝,“二郎這死小子,年紀都這么大了,但還是和以前一樣,做事不著調(diào)。這個你放心,他敢退婚,我就死給他看,看他有沒有這個膽子!” 姿娥心里這才好過些,她想起明姝,“大嫂看起來,似乎有些不高興?!?/br> “她高興不高興又有甚么要緊?”劉氏說著看過來,眼里有怪異的情緒,“你放心,我是再公正不過了,要是她真的欺負你,你只管打過去?!?/br> 姿娥高興的嗯了聲。 從劉氏那兒回來,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女也來了,她滿臉高興,俯身下來,在姿娥耳邊低語了幾句。 “真的?”姿娥喜形于色,反問道。 侍女點頭,“奴婢是從老夫人身邊的那個老婦人嘴里打聽出來,千真萬確。” “韓氏家里竟然跟著渤海王造反?!”姿娥說起來忍不住發(fā)笑。現(xiàn)在朝廷已經(jīng)了冀州周圍的兵力對渤海王進行圍剿,冀州的兵力經(jīng)過上回那么一場,都還沒有完全恢復(fù)過來,渤海王在這個時候造反,簡直就是自尋死路。 韓氏娘家竟然昏了頭,和渤海王一塊干,等著回頭被殺的全家雞犬不留。 她叫自己的心腹去打聽那女人的娘家,動手之前,得摸清楚底細,如果那女人的娘家走了好運,家里升官了,就不好下手,容易惹麻煩。 現(xiàn)在正是天助她,這女人的娘家竟然跟著渤海王造反了!到時候她娘家肯定是覆滅,出嫁的女子沒有娘家的支撐,死在婆家都沒有人問津。 她從唇里溢出一絲笑,“既然這樣,還是快些動手。” 心腹聽聞,愣了愣,低聲道,“二娘子……就是現(xiàn)在?”說著她看了看左右,見前后左右都沒有其他人,才道,“是不是有些太急切了?” 姿娥一張臉沉了下來,“我要是還不動手,回頭那女人就要一切都給搶光了!”說著她咬住唇,滿臉憤慨,“她自己運氣不好,也不能搶別人的男人!她既然敢搶,那就得敢承受后果!” “而且等婚期定下來,那個沒羞沒臊的,說不定和她打的越來月火熱,到時候錯失了良機,再收拾她就晚了!” 她恨不得現(xiàn)在就立刻把那個韓氏給收拾了,早收拾,早點能睡個安穩(wěn)覺。 “二娘子,那……那……要怎么動手?”心腹遲疑了好半會,才開口問。 這兒是并州刺史府,不是長安,更不是尉遲將軍府。里里外外都是刺史府的人,要動手的話怎么動手? 心腹吞了口唾沫,小心提醒,“二娘子,我們這趟出來,沒有帶多少人,而且看那位,也不怎么愛出門?!?/br> “我說要動刀了嗎?”她說著看了看心腹,“我?guī)У臇|西還在么?” 她當(dāng)初在秀容的時候,就打算好了要如何做,只是決心沒有現(xiàn)在這么堅決而已。 心腹點了點頭。姿娥點頭,“那就好。” “我聽老夫人說,她最近想要挑個時間出去禮佛?!彼f著笑得格外意味深長,“到時候再見機行事。” 劉氏身體不適,養(yǎng)病養(yǎng)了有段日子,姿娥來了之后,似乎好了些。她躺床上已經(jīng)躺了好會,想要一家前去寺廟里禮佛,也是給自己祈福求平安的意思。 選的日子正好是慕容叡休沐的那天,正好全家一起去。 明姝喜氣洋洋,她精心打扮了一番。貴族女子去禮佛,都力求盛裝前往,只有這樣,才能顯現(xiàn)出自己對佛法的重視。 她描眉畫眼,光亮的銅鏡里,突然闖入個男人的身影。身姿和慕容陟站著的時候有兩三分相似,但那股精氣神和那不一樣,她眼睛一瞟,看清楚那人的臉,手上一抖,就在眉尾畫出長長斜斜的一道,瞧著眉飛入鬢,又說不出的怪異。 “你怎么來了?”明姝兩手扶住妝奩盒,回頭一看。果然就見到慕容叡站在那兒,明姝扭著脖子,兩眼盯著慕容叡,雙眼發(fā)直,慕容叡施施然走近,“怎么了?我今天這么好看,看的你都呆了?” 說著他自己沖銅鏡里頭看看了兩眼,甚是得意的摸摸下巴。 周圍一遭侍女們屏聲靜氣,只管低頭做自己手上的活,一聲不吭。像是沒見到慕容叡進來似得。 “不是,我是說大白天的你怎么來了?”明姝保持著扭著脖子的動作,她驚疑不定的在他身上來回打量。慕容叡今天怎么這么沒分寸,大白天的就過來了。 這到底是要干甚么? 慕容叡一手把她的腦袋給掰回去,“這么扭著,你脖子舒不舒服?!本o接著,他從她手里把畫眉的筆給拿過來。銀杏此時恰到好處的,把用熱水泡過的帕子送上來。慕容叡一抬手拿過,捏住她的下巴,用帕子把她畫壞了的地方擦了。 “你還沒回我話呢?!?/br> 慕容叡仔仔細細給她把那青黑的一道擦干凈了,重新讓侍女給她補上脂粉,“就是過來看看你啊?!?/br> 明姝不信,“這個時候?” 慕容叡笑的毫無廉恥,“怎么?現(xiàn)在這個刺史府都是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,這個時候來又怎么了?”他撐著下巴,無恥兩個字都快要浮現(xiàn)在他的臉上了。 “不好?!泵麈匦抡韸y容,她持起畫眉的小筆在眉硯里沾了沾眉黛,再仔細描畫。慕容叡坐在一邊看著。 女人的妝容,他只會覺得好看,如何描畫出來他也不懂。漢人夫妻之間的情趣,就有一樁畫眉。奈何他二十多年來,從來沒有粘過這塊,若是輕易上手,恐怕那張芙蓉面都要被他畫成母夜叉。 慕容叡對自己的斤兩清楚的很,一雙柳眉乃是女子精氣神所在,不敢動手。坐在一旁,看明姝精心描繪,他在一旁看著,見她聚精會神,不敢打擾她,等她把尖尖的眉尾畫成,他才依在摞得幾層高的妝奩盒上。 “我說好就好。” “你別任性?!泵麈櫫税櫭?,她側(cè)過頭去,“你阿兄待會要來,和我一起到前頭去。你跑過來,他看到不好?!?/br> 她和慕容陟只是表面夫妻,但明面上的尊重能給就給。 慕容叡聽她說起慕容陟,更加不屑一顧。 他見她打開了個小漆盒,里頭是朱紅的口脂,正要伸手去挑,慕容叡攔住,他研究了下,在明姝的催促里,他終于試著伸手在盒子里挑了點出來,粘在指頭上,親自點在她的嘴唇上。 女子的唇妝歷朝歷代都不太一樣。以前流行櫻桃小嘴,就畫那么一點點,現(xiàn)在鮮卑女子們流行畫滿整個嘴唇,嘴邊再貼花黃。這個也流傳到漢人里頭。 慕容叡沒吃過豬rou也見過豬跑,小指頭沾了點朱紅的口脂均勻的抹在她的唇上。她唇生的小巧,所以就要更加小心,不然一不小心就抹過了界。 他的指頭上都有點硬,帶著習(xí)武之人的粗莽,他奴隸的放輕了力度,小心再小心。手指在嬌嫩的唇上揉磨,嬌嫩的肌膚上不受控制的生出絲絲麻癢,鉆入心扉。 她臉頰上不由自主的燒起來。慕容叡觀察入微,察覺到她呼吸的輕顫,得意之情盈于言表。 最后一下,他故意在她唇上輕輕一勾,帶出一道纏綿悱惻的弧度。然后當(dāng)著明姝的面,把那截沾著朱紅口脂的指頭含入嘴里。 他目光勾人,明姝看了兩眼就心驚rou跳,回頭過去再也不敢看他。慕容叡察覺到她的用意,湊到銅鏡里,伸手就從妝奩盒里挑出一只步搖,“這個好看,襯你的膚色。” 說著,穩(wěn)穩(wěn)妥妥給她插戴到額前的發(fā)叢里。 已經(jīng)裝扮好了,他扶著明姝起來。和真正的夫妻那樣。 他自從做了刺史之后,按照道理,為了保住這官位,理應(yīng)和他的阿爺一樣,要小心謹慎,但是要是還不停的忍耐,恐怕還不等自己滿足心愿,就要被憋的半死。 明姝忍不住把自己的胳膊往外挪了挪,輕聲道,“好了,好了。待會你阿兄要來?!?/br> “我知道他要來,所以才過來的?!蹦饺輩毙α讼?。 明姝聞言,胳膊直接往外面抽。慕容叡穩(wěn)穩(wěn)的拿住了,任憑她如何用力,就是逃不開他的掌控。 銀杏和門外來的侍女交頭接耳一會,過來道,“娘子,大郎君和小郎君來了。” 明姝聽到長生也一塊來了,直接狠狠瞪了他一眼,“你要給你阿兄難堪,現(xiàn)在長生也一塊來了,難道你也要長生跟著一塊難堪?” 果然說起長生,慕容叡的手就松了。 明姝推著他的背就往另外一條道走,“你到那邊去?!?/br> 慕容叡不情不愿的被她推開,背影中都透出一股凜冽的蕭瑟。 “府君看起來,好像很不高興。”銀杏在后面看著慕容叡的背影,和明姝悄悄道。 “他要是高興了,回頭一群人都得不高興了?!泵麈砗萌柜?,讓銀杏扶著自己出去。 慕容陟牽著長生已經(jīng)在那里等著了,他今天從劉氏那里把長生帶了出來。劉氏要和姿娥在一塊,自然沒有多少精力來顧及孫子。 “阿娘!”長生人小鬼大,見著明姝興高采烈的奔過去,好像真的很久很久沒有見到她似得。 長生一頭撞在她身上,兩條胳膊抱住她的腿。雖然是個孩子,但突然撞上來的力道還有點大,差點把明姝給撞得一個踉蹌。 明姝穩(wěn)住身形,抱住他。 長生嘴甜甜的,“阿娘,我好想你!” 明姝看了一眼慕容陟,慕容陟含笑看著她們母子倆,明姝也笑,捏住長生圓嘟嘟的臉頰“阿娘也想你。”說著她牽著長生的手,“多謝你了?!?/br> 話語里是毫不作偽的感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