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氏氣的半死。一頓晚膳，只是吃了小半碗，就推說吃不下回房休息去了。

    慕容淵把面前的飯菜全都用完之后，叫上兩個(gè)兒子回書房。

    書房里已經(jīng)點(diǎn)了燈，三個(gè)人進(jìn)去的時(shí)候，在窗戶上映照出格外高大的影子。

    “這次我和二郎要出去一趟，家里暫時(shí)你看著?！蹦饺轀Y對(duì)慕容陟叮囑，“你阿娘身體不好，你在旁邊多多照看?！?/br>
    慕容陟點(diǎn)頭應(yīng)下。

    其實(shí)這一趟快去快回，快馬加鞭的，兩三個(gè)日夜足夠用了。也用不著慕容陟擔(dān)上許多事。

    “只是阿爺，你和二郎是要去……”慕容陟說著，滿臉的疑惑。

    慕容淵看了一眼慕容叡，慕容叡兩眼在燈光下亮的嚇人，“只是一點(diǎn)微末小事，不足道爾?！?/br>
    說罷，慕容淵就讓慕容陟先回去。

    等長(zhǎng)子一周，慕容淵怪慕容叡，“到底是你的阿兄，說起來還是一家人。”

    慕容叡笑道，“是一家人沒錯(cuò)，不過正因?yàn)槭且患胰?，所以才要小心?jǐn)慎?！?/br>
    這個(gè)一家人只是父親自以為的。兄弟兩個(gè)心里頭都要和明鏡似得，兩人恨對(duì)方恨得恨不得捅刀子，這樣的，如何還能信任？

    “……”慕容淵定定的看了一眼慕容叡。慕容叡膽大心細(xì)，而且辦事心狠手辣，成大事要有兩點(diǎn)，一是膽大，二是心細(xì)。他都有，但骨rou親情上不知道是不是幼年遭遇，淡薄的可怕。

    慕容淵想起慕容叡還在襁褓里頭的時(shí)候，那個(gè)道士給的卜辭。

    “二郎，咱們都是一家人。打斷骨頭連著筋?！?/br>
    慕容叡一愣，回首一笑，格外的乖巧，“阿爺，兒當(dāng)然知道，阿爺放心好了?！?/br>
    他越是這么說，自己才越不能放心。希望那邊的新婦肚子掙點(diǎn)氣，自己的兒子養(yǎng)在兄長(zhǎng)那里，多少也不看僧面看佛面。

    慕容叡在慕容淵的書房里呆了許久，父子兩人屏退左右，商謀了許久。

    慕容陟開窗坐在月光下一整夜，第二日清晨，露水都還沒有消散的時(shí)候，有人過來，“郎主和二郎君說月中十三回來。”

    “他們?nèi)ジ缮趺?？”慕容陟繼續(xù)問。

    “這個(gè)小人不知，郎主和二郎君說話的聲音實(shí)在是太低了，小人拼盡全力也只聽到了這個(gè)?！?/br>
    慕容陟聽后也不言語了，從袖子里拋出一塊金子，打發(fā)人走。

    他看了看自己的手，深深的無力的嘆了口氣。

    又是新的一天。一日復(fù)一日，他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事可做。因?yàn)樗龉偈菦]有什么希望了，所以家里阿爺對(duì)他也是轉(zhuǎn)向了做吏的一些事。

    其實(shí)阿爺?shù)拇蛩闼疾碌玫?。他現(xiàn)在這樣子，恐怕是要靠著家族吃飯了，家產(chǎn)會(huì)給他豐盛的一份，來保住他下半輩子的生活，另外讓阿蕊和慕容叡生個(gè)孩子，多少都是自家血脈，看在兒子的面上，讓慕容叡不好繼續(xù)和兄長(zhǎng)僵持下去。也好過讓外來的親戚占了便宜。

    安排的看著都不錯(cuò)，可是誰都沒有來問他一句，他愿意不愿意。

    侍女們把準(zhǔn)備好了的早膳端上來，胡亂吃了點(diǎn)，慕容陟就叫人把剩下很多的膳食端了出去。

    明姝在這兒的時(shí)候，還能陪著他說說話，攙扶著到處走走?，F(xiàn)在他不說話，房?jī)?nèi)就是安靜的和死了一樣。

    慕容陟靠在窗戶，看著外面，他不打算去衙署了。畢竟去了也沒有什么意思。

    正在那兒坐著，有人來稟報(bào)，說是胡家來人請(qǐng)他過去喝酒。

    “好，告訴他，我這就去?！蹦饺葳煺f著站起身，讓左右過來給他收拾一下，就出門了。

    他和胡文殊可謂是同病相憐，胡文殊被兄長(zhǎng)排斥，而他也沒有了前程。兩個(gè)失意人靠在一塊，倒是比和別人在一塊的時(shí)候還更舒服些。

    胡文殊已經(jīng)備下了美酒，見到他來，親自迎接。

    “我等你好會(huì)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我還該說聲多謝?！蹦饺葳焯肿饕?。

    “哎哎哎，別別別?！焙氖庥铀腴T，也沒有伸手?jǐn)v扶，和對(duì)待平常人一樣。

    “我這兒最近來了幾個(gè)西域來的胡女，聽說跳舞起來是一絕，要不要看看？”胡文殊問道。

    慕容陟面色冷了幾分，“胡女就算了，那些胡女眼窩比河床都還要深，靠近了一股臭味。”他說著，似有深意的看向胡文殊，“你在平城的日子過得還算不錯(cuò)，竟然還能買來胡女尋歡作樂？”

    胡文殊臉上一僵，正好兩人此刻都已經(jīng)坐了床面上。

    “這你說的。無聊的時(shí)候，總要找個(gè)消遣，不然這日子過?！焙氖庹?qǐng)他坐好，“你這么一說，好像胡女的確是有你說的那些毛病?！?/br>
    美女和美酒是男人們拉近彼此距離最快也是最有效的辦法，誰知美女這個(gè)就在慕容陟這兒碰了個(gè)釘子。

    胡文殊滿臉的尷尬，幸好他除了美女還有美酒。令人把美酒擺上來，和慕容陟對(duì)酌起來。

    “我現(xiàn)在在平城無事可做，也只有靠著這些打發(fā)時(shí)日了。”胡文殊苦笑。

    說著，就已經(jīng)給慕容陟滿上了一杯酒。

    酒水是西域葡萄酒，酒水鮮紅，彌漫著一股葡萄特有的果香。慕容陟喝了一口，“你還年少，手腳俱全，有的是機(jī)會(huì)?！?/br>
    胡文殊搖搖頭，滿臉苦笑，“罷了，到現(xiàn)在，阿兄都沒有叫我回去的意思，我恐怕不知道要在這兒呆上多久?！?/br>
    慕容陟看他兩眼，“你總會(huì)比我好的?！?/br>
    胡文殊手腳俱全，沒有他的那個(gè)毛病。只要有機(jī)會(huì)，總有出人頭地的一天。而他卻已經(jīng)是沒有任何希望了。

    “郎君至少還有個(gè)替你打算的阿爺，我呢，阿爺早就辭世了。阿兄以前還好，自從從阿爺那兒把官職繼承了過去之后，就沒有我的甚么事了。”

    他話語傷心，聽得慕容陟忍不住看他一眼。

    胡文殊察覺到他看過來，抬頭對(duì)他露出個(gè)苦笑。

    慕容陟回過眼去，過了好會(huì)，胡文殊才聽他說，“給我打算的阿爺……給我打算。阿爺現(xiàn)在基本上也沒有甚么事能用的上我了。他……”

    胡文殊看去，滿臉疑惑，“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慕容陟反應(yīng)過來，好笑又落寞的搖搖頭，“沒甚么?！?/br>
    胡文殊伸手給他倒酒，慕容陟心里有事，酒水喝了一杯又一杯，很快上了的幾壺酒沒過多少就見了空，只能馬上又把酒給補(bǔ)上。

    漸漸的葡萄酒換成了北鎮(zhèn)人喝的烈酒，好幾壺下去，慕容陟承受不住那猛烈的酒勁，撲倒在床上的矮幾上。

    他醉的不清，但是還能開口說話，“你、你說你羨慕我，我還羨慕你呢！”

    他說著，兩手撐在矮幾上，想要把上半身給撐起來，結(jié)果兩條手臂軟綿綿的沒有多少力氣，又跌了回去，“我現(xiàn)在是廢人你知道不知道？光有一條命在，可是別的基本上指望不上?！?/br>
    喝醉了，平日里的心防也不翼而飛，對(duì)著胡文殊，哪怕是心底里藏著的話都一股腦的倒出來。

    “阿爺，阿爺也把我當(dāng)廢人看?！蹦饺葳煺f著，一手捂住臉哭了起來。

    胡文殊放下手里持著的酒杯，湊過去，“怎么會(huì)呢，慕容府君最疼愛的就是你了?！?/br>
    “疼愛又有甚么用？”慕容陟拍了拍自己的腿，“它不管用??！”說著，他越發(fā)的激憤，“現(xiàn)在阿爺只想著讓我干別的了，甚么都行，他也不會(huì)管了。平常家里有事，也是和二郎商量，我就給他們兩個(gè)打下手。阿爺這趟出去，帶著二郎也就罷了，甚么話都不和我說，只管叫我在家里照顧阿娘?！?/br>
    慕容陟掙扎著起身，他手掌拍在胸膛上拍的啪啪作響，“阿爺想過我心里怎么想沒有！”

    胡文殊敏銳的從他話語里聽到什么。

    他舔了舔嘴唇，慢慢靠過去，“慕容府君要出平城？可是要出去巡查？”

    刺史們也要到下面的郡縣里明察暗訪，看看下面的官吏有沒有盡職。

    慕容陟搖搖頭，胡文殊逼近了幾分，“那是為何？”

    “為何？”慕容陟朦朧著雙眼，看胡文殊那張臉，他一把拍在胡文殊俊美的臉上，把他從自己面前拍遠(yuǎn)，“這個(gè)我也不知道。不過阿爺和誰也沒說！恐怕也就二郎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慕容陟喝了不少酒，神智也不甚清晰了，“阿爺真是好傷我的心啊，去哪兒不和我說也就算了，竟然連回來的日子都是叫人偷聽來的。”

    胡文殊頓時(shí)來了興致，從喝醉了的人嘴里套話，說容易也容易，但說難也難。慕容陟喝醉了，嘴巴不和以前那么嚴(yán)密，但想要掏出點(diǎn)具體的東西卻也沒那么容易。

    慕容陟兩眼一閉，直挺挺的倒在床面上。

    胡文殊看倒下去的人，伸手彈了彈袍子，出來叫人過來吩咐了幾句。

    隨后又讓人把床上的慕容陟給抬到房里去，好生照看。

    他片刻也待不住，徑自往前頭去了。至于慕容陟，丟在那兒等到酒醒一點(diǎn)，就讓人送回去。畢竟喝醉了酒的人容易出事，不好久留。

    慕容叡就要出去了，這一去來回就兩三天，可心里還是不舍，跑過去看明姝。

    這段日子是他這么些年來過得最舒心的了。兩人在這寺廟里頭，就和平常夫妻一樣。這個(gè)可比在刺史府里要好多了。

    他快步走到明姝住的院子里，見著明姝正在撥弄碗里的櫻桃。

    櫻桃是金貴東西，她面前的這一小碗，是有人快馬加鞭送到平城。櫻桃小小的一顆，并不是極品的品相，紫櫻桃才是最好的，不過紫櫻桃都是供應(yīng)帝后，下頭的宗室重臣非得要從帝后的手里得賞賜，才能有那個(gè)口福。

    櫻桃紅艷艷的一顆顆，剛剛用井水洗過，上頭還掛著晶瑩的水珠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，舍不得吃?！蹦饺輩惫鼟吨还蔁犸L(fēng)坐到她身邊。

    “嗯，好名貴。我也就上次在長(zhǎng)公主那兒吃過一次?！泵麈f著，她拿過手邊的瓷壺，在上頭澆上酪漿。

    然后拈起一顆直接送到慕容叡的嘴邊。

    慕容叡看了一眼唇邊的鮮紅櫻桃，張嘴吞下。他故意連同她的指頭含住。舌頭卷走櫻桃的同時(shí)，還在她的指頭上輕輕刮了下。

    明姝把手猛地縮回來，指尖那兒還留著點(diǎn)滴的水色，他吸吮手指帶起的那點(diǎn)電流竄過似得感覺還在。

    “吃個(gè)東西你都不老實(shí)?！泵麈悬c(diǎn)羞惱，“你自己吃吧?！闭f著就把一把精致的小銀叉放到他手邊。

    “我在你面前哪里能老實(shí)的起來。”慕容叡拿著銀叉在櫻桃里頭挑挑揀揀，他挑了一顆看上去紅的發(fā)艷的櫻桃，送到明姝嘴邊，“我要出去幾天，和你說一聲，回頭自己夜里要小心?！?/br>
    他手長(zhǎng)，伸過來，直接就把櫻桃給戳在她唇邊了，明姝嘴唇微張，他就把櫻桃給塞了進(jìn)去，末了，手指把她唇角沾上的酪漿擦了，放到自己嘴邊舔舔。

    不管干什么，他都不老實(shí)。

    明姝臉上一熱，“是有事還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慕容叡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，“如果不是有事，我也舍不得跑到外面去?！?/br>
    明姝噯了聲，“要去多久？”

    “不長(zhǎng)，過個(gè)幾天就回來了。”慕容叡靠過來，一手?jǐn)埶霊眩皖^問她，“櫻桃好吃嗎？”

    快馬加鞭送來的，再快也比剛剛摘下來的時(shí)候要差了點(diǎn)，不過這些都是慕容叡專門令人送過來的，明姝嗯了聲，“挺甜的?！?/br>
    “騙人，我吃在嘴里有些苦?！蹦饺輩钡皖^，兩條眉毛糾在一起。

    明姝啊了聲，她伸手又從盤子里拿了一顆櫻桃自己嘗了嘗，不是那種甜的和蜜糖似得，但是也是甜甜的。

    “看來是被人騙了，我要去找押送的人的麻煩。竟然連我都敢糊弄。”說著，慕容叡就要起身。

    明姝急了一把拉住他，“真的是甜的。一筐就這么多，他們糊弄你干啥啊，一眼就看出來了?！?/br>
    “真的？”慕容叡湊過來問。

    明姝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，說著就把櫻桃送到他嘴邊，“不信你嘗嘗?！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