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節(jié)
明姝有氣無聲的嗯了聲,夜里怎么都睡不著,煩心的恨不得一頭撞墻上,可是天亮了起來,頭重腳輕,腦子里昏昏的,全身上下沒多少力氣。 銀杏一面給她收拾,一面說,“其實有這個也好,咱們家娘子小氣,帶回去的東西都叫收起來了,五娘子也沒有多少像樣的首飾,到時候說不定要去見甚么大人物,有用得著的地方。” “都這樣了,還能見甚么大人物?”明姝想起昨夜慕容叡給她說的那話,咬住下唇。慕容叡在她面前,少有正經(jīng)的樣子,嘴里說的也都是逗弄她的輕浮話,那句喜歡,也不知道真假。 她跺了跺腳,不管了。反正他說真話還是說假話,她都不管他了。 “五娘子,怎么了?”銀杏見她跺腳,抬頭看她滿臉惱怒,不禁有些奇怪。 “沒有甚么。”明姝反應(yīng)過來,這是大白天,銀杏一眾人都還在這。果然一夜未睡,腦子都迷糊了。 銀杏把東西給收拾到明姝手邊,“最近五娘子喜歡一個人睡,夜里不用奴婢們伺候?奴婢到耳房里去了,外頭也該有幾個人,” 明姝搖搖頭,不用。 “其實有二郎君在也好。”銀杏給她梳頭發(fā),叨叨絮絮的在她耳邊說話,“五娘子嫁了這么一趟,連大郎君的邊都沒見著,就成了寡婦,下次改嫁,恐怕是沒有這么好的人家了。要是有二郎君,倒也不錯,算是賺回來點。” 一屋子的人都是從信都回來的舊人,那些侍女都知道慕容叡對她有意,故而銀杏說話,也沒有刻意回避。 明姝慘白的臉紅了下,“你這話說的?!?/br> 她眼光落到放在一邊的錦盒上,錦盒外頭包了一層蜀錦,漂亮奪目,和里頭的東西一樣,都是叫人喜歡的好東西。 可她收下來,總覺得自己有點像是被慕容叡包了的。 退回去,昨夜里慕容叡就不肯要。 明姝吩咐銀杏,“把這東西收好了,不要輕易叫別人看到。” 銀杏噯的一聲應(yīng)下來了。 梳妝打扮好之后,明姝去劉氏那里,劉氏恰好正要找她,趕緊讓她進(jìn)來,瞧見她臉色不佳,脂粉都遮不住,不由得嘆氣,“是不是昨夜里想阿六敦了?” 明姝心虛,渾身顫了一下,似乎jian情被人抓住一樣。 劉氏看到她這樣,以為自己是說對了。 “你這孩子,心思太重了?!彼龂@了兩聲,“過幾天我叫人去天宮寺讓僧侶給阿六敦做個道場,讓他往生極樂,你幫我把這兒的事都做了吧?!?/br> 劉氏讓人搬過來些東西,明姝瞥了一眼,都是些帖子之類的。 “這些都是和各家娘子讓人送過來的禮單,就照著她們送來的單子,斟酌著送一個差不多的回去?!?/br> “是。”明姝點頭。 明姝叫人拿著那些禮單回去,打開了看,和慕容家走動的都是差不多的人家,其中還不乏京官,比韓家的那個圈子不知道要高出多少,難怪韓家人拿著錢都不知道往哪個地頭使,甚至連再嫁一個女兒到慕容家里來都想好了。 她把那些禮單看了好幾個,旋即冷汗涔涔,那上頭列著的都是價值甚好的器物,有些甚至都是些從西域那邊來的香料,西域香料可比金玉之類的要值錢的多。然后看看人家,卻是一般出身的,和之前那些動輒從三品有天壤之別,稍稍細(xì)想,應(yīng)該是想要來求取官職的。 她想起昨夜里她讓慕容叡幫的忙,慕容叡不需她提韓家出錢的事,現(xiàn)在看起來,她似乎少了一個讓韓家出大血的機(jī)會。 她就該讓韓家出個幾萬錢的,rou疼死韓永和吳氏! 啊啊啊,慕容叡干嘛要在這些事上大方! 慕容叡答應(yīng)她的事,的確辦的不錯,給韓慶宗定下個戶曹從事負(fù)責(zé)登記人口。比不上主簿那樣的有從七品下的品秩,但也好歹身上有那么個職位了,不是光禿禿什么都沒有的白身。 白身之人,說親都不好說,除非出身士族,不然上門求親,都要被女方家里先往后放一放。 韓家那邊得了消息,馬上準(zhǔn)備起來。另外派人給慕容叡送來財物。兩家只是名頭上的親家,事情辦成了,哪里敢真的托大,送來金銀珠寶還有幾車錦帛。雖然只是個戶曹從事,若是有人相幫,升上去也不是太大問題。自然送來的東西就不能寒磣了。 慕容叡得了這些東西,看都沒看一眼,連東西帶禮單一塊全部送到明姝那兒,對外說,是韓家送來給女兒過生辰的。 韓家送來的那一份,比明姝帶回去結(jié)果被吳氏給守了的嫁妝要豐厚許多倍。慕容叡給她連本帶息的收回來了。 明姝對著上頭的禮單看,多日來因為沒有狠狠讓韓家出血的氣終于吐出來,整個人歪在榻上春風(fēng)滿面。 銀杏當(dāng)然知道她為何高興,她也為明姝高興,出嫁的小娘子,在婆家里頭,不光是看夫君寵愛不寵愛,有沒有生個兒子,還要看娘家給不給撐腰。爺娘都不疼,還能指望沒多少關(guān)系的外人來疼愛? 銀杏從庖廚那兒端了一碗煮好的羊奶,羊奶加了茶葉煮過的,把膻味給去掉大半,加了蜂蜜,甜香肆意,最是女子們喜歡的香甜口味。 慕容家是鮮卑,接受漢化沒多久,加上恒州一代原本就是胡人多,飲食習(xí)氣還是改不了。 明姝把羊奶端過來,熱氣騰騰的羊奶散發(fā)著濃郁的奶香和淡淡的膻味,她低頭一口氣把羊奶都喝完了,又咧嘴笑。 銀杏給她收拾東西,末了把一匹漂亮的布搬過來,和她商量該叫人做個什么樣式的裙子。銀杏說了一通,最末加一句,“還是二郎君對五娘子好,知道五娘子對上回那事心里不舒服,就干脆都送到五娘子這里來。” 明姝放了手里的瓷碗,手里的卷軸展開了壓在臉上,嘴角在下頭,忍不住往上翹。 ** 慕容叡沒去管韓慶宗,事情辦妥了,能不能干的下去都是他自己的事,與自己無關(guān)了。 如同他所料,朝廷對胡菩提占據(jù)肆州一事,并沒有太大的反應(yīng)。驅(qū)逐肆州朝廷命官,自己又另外置官,其實和謀反并沒有區(qū)別??墒浅⒛莾阂呀?jīng)壓制不住了。 慕容叡瞧著手里的文書,看了一眼上面的慕容淵,慕容淵做了這么多年的官,見了無數(shù)的人,有野心的,老實的,可是頭回見著這么一個膽大包天的胡人。 “兵行險招?!蹦饺轀Y笑了聲。 “那也是他看中了時機(jī),現(xiàn)在朝廷人心散亂,無暇再管北邊,再說了,胡家手里的兵不少,這次又收編了原有在肆州的朝廷軍隊,恐怕氣勢更甚?!蹦饺輩钡?,他把手里的卷軸卷起來放在一旁,少年的臉上浮現(xiàn)奇異的光彩,“阿爺朝廷不行了!” 慕容淵深深的看他一眼,神情有些復(fù)雜,次子周歲的時候就送到了慕容士及那里,當(dāng)初還擔(dān)心沒有請嚴(yán)師教導(dǎo),接回來的會是個山野小子,誰知道他的見解不輸給那些為官甚久的老滑頭。 書房內(nèi)只有父子兩人,外面連個聽候吩咐的家仆都沒有,完全不用擔(dān)心,說的話會被人聽去。 慕容淵持起手邊的酪漿喝了一口,馬奶發(fā)酵成的酪漿有nongnong的酸味,入口之后,那股奶酸味極其不好,但提神。 “朝廷不行了?”慕容淵眼眸深沉,他定定盯住慕容叡,慕容叡垂首,“阿爺消息比兒靈通,知道的應(yīng)該比兒更多?!?/br> 慕容淵呵呵笑了出來,“你說胡菩提膽子大,可是你的膽子也不比他小多少。” 這小子的話下竟然有幾分想要擁兵自重的意思。刺史兼帶軍職,不僅僅是此州的長官,更是一州軍府的府主。兵權(quán)的確是有幾分的。 “恒州太招眼了?!蹦饺轀Y突然道,他嘆氣靠在身后的隱囊上,“恒州這兒是朝廷故地,平城又是故都,哪怕現(xiàn)在朝廷不如以前,卻還沒到可以任由各州刺史任意妄為的時候?!?/br> 慕容叡低首,他雙手交握對慕容淵一拜,“阿爺所言甚是?!?/br> “事能做成,靠的是機(jī)遇,機(jī)遇不來,就算有再多本錢才干也是枉然?!蹦饺轀Y含笑睨他。 “最強(qiáng)的,不一定就能撐到最后,徐徐待之?!辈贿^慕容淵莞爾,“不過胡家的兒子還真是膽子大,也不怕落個罵名?!?/br> “做都做了,還怕別人的舌頭嗎?何況一個虛名,對我們來言,又有甚么實用的?” 美名那種東西太虛妄了,看不見摸不著,只存在于人的口里,和史書上的短短幾句話。 漢人或許為此打破腦袋,可是對于刀口舔血,天性里長著狼的嗜血的胡人來說,這些東西就如風(fēng)一樣,卷過去也就沒了,遠(yuǎn)遠(yuǎn)不如到手里的東西實在。 慕容叡兩眼浮動的是野心,慕容淵斜睨著,突然意識到這個次子說不定和胡菩提都是一路人。 “先看看吧,胡菩提的確是把肆州給占了??墒撬林堇镱^也有不少不安分的胡人,那些胡人連朝廷都敢反叛,更何況是他。以前肆州刺史沒少為這些動不動就燒殺搶掠的胡人頭疼,他要是壓不住,到時候還是后院不穩(wěn)?!?/br> 慕容叡不說話,只是端看誰比誰更狠罷了,胡人這種東西就是狼,壓不住的時候,就要呲牙想要咬下一塊rou,但明白面對的是不能戰(zhàn)勝的強(qiáng)敵的時候,就迅速臣服。為新主所用。 他知道那些胡人空有武力腦袋空空,若是能用起來,是怎樣一股力量。 他看到文書邊還有一個拜帖,慕容叡拿起來看了一遍,發(fā)現(xiàn)是胡菩提派上送來的拜帖,說是下個月要過來拜見長輩。 鮮卑貴族之間彼此聯(lián)姻,慕容家和胡家也沒例外,都是親戚。親戚走動,再普通不過了。 慕容叡卻皺了皺眉頭,“他來作甚么?” 話語里老大不樂意。 “你和他有過節(jié)?” “阿爺忘記了,上次過年胡菩提的弟弟被兒打下馬。算起來,我和他有過節(jié)?!?/br> 何止過節(jié),他都恨不得一刀把這對兄弟給刺個對穿,免得又對明姝虎視眈眈。 慕容淵不以為意,“年輕人血氣方剛,興致來了,來一場比試,技不如人,輸了也就輸了。要是真的懷恨在心,心胸狹窄至此,就算到時候再有本事,也只是個袁紹?!?/br> 慕容叡從書房里出來,早就沒了之前的好心情,來之前心情歡欣鼓舞,甚至有點唯恐天下不亂,但是出來之后,就有些窩火。 胡家那對兄弟就不能好好的握在肆州囂張那么一段時日,就馬不停蹄的跑過來,恒州這快地他之前也沒覺得有多好。 來往的佐吏見刺史家的公子臉色黑到了極致,嚇得個個避走,免得一不小心撞上他的怒火倒霉。 有個新來的傻子,不知道是不是爺娘白生了一雙眼,不但不躲,竟然還一頭撞上去了。 韓慶宗初來平城,有些不太適宜這兒的天,信都這個時候早已經(jīng)開始炎熱了,但是平城還略有些涼。 他快步走到慕容叡面前,對他拜下,“見過郎君?!?/br> 慕容叡突然見到面前竄出個人來,頗有些不滿,再仔細(xì)看是韓慶宗,淡淡的哦了一聲,“是你,有事嗎?” 慕容叡話語冷淡,讓韓慶宗愣了愣。韓慶宗早就做好了被冷待的準(zhǔn)備,不過看這位郎君的樣子,似乎自己和他完全無關(guān)? 慕容叡之所以肯幫韓慶宗弄個一官半職,是因為明姝開口,她說的話,就算不是真心實意想要幫忙,他都難拒絕。至于幫了之后,那就與他無關(guān)了。 慕容叡說完,抬腿就往前走,韓慶宗馬上跟隨在后,“多謝了郎君,下官才可以在府君的手下效力?!?/br> 慕容叡嘴唇勾了勾,“不用謝我,謝嫂嫂,若不是她,依照咱們兩家的關(guān)系,還不到安排你到刺史府里做事的地步。” 韓慶宗臉上閃過一絲僵硬,隨即低頭,“郎君說的的確不錯,是韓家強(qiáng)求了?!?/br> 慕容叡腳下頓了頓,“戶曹從事的官職不高,但是想要做好也沒那么容易,能不能呆得住,就看你自己的了。” 說罷,腳下快走幾步,就要把韓慶宗給甩開, 韓慶宗跟上去,惹來慕容叡不快的一瞥,“下官有個不情之請,下官已經(jīng)有很長一段日子沒有見到五娘了,不知可否讓下官去見她一面?” 那個meimei是他最憐惜的,自己這個官位能到手也有她的功勞,何況出嫁之后也就她回信都的那一次見到她,不免有些想念。 慕容叡不禁覺得韓慶宗太煩人了,他們兩個原本就不是什么一母同胞的兄妹,隔著一個阿娘,他才不信有什么深厚的情誼,慕容叡原不想搭理他,誰知韓慶宗和牛皮糖似得,他走哪兒,就跟哪兒。 被跟的煩躁了,慕容叡放手讓他去見明姝。 明姝聽說韓慶宗來了,特意備了禮物去見他。見面她就笑,“阿兄可是大喜臨門,連人都不一樣了?!?/br> 韓慶宗只是笑,“都是五娘的功勞,五娘辛苦了。” 明姝只笑,“阿兄小時候?qū)ξ夷敲凑疹?,不過就是向小叔提了幾句話而已,算不上甚么辛苦?!闭f著就讓人把東西送給他,她準(zhǔn)備的不是什么錢財,而是一些上等的麻紙,這些紙張都是上等貨色,筆墨寫在上面,不容易暈染化開。 韓慶宗心思不在上面,應(yīng)了幾聲,收下之后,他幾次欲言又止,又環(huán)視了周圍的侍女。明姝會意,屏退左右。 韓慶宗見左右終于無人,只有兄妹兩人之后,他鼓起勇氣,卻還是有點羞于啟齒,“五娘你老實告訴阿兄,你和慕容家的二郎君,是不是有私情?” 明姝心下一個咯噔,她強(qiáng)行鎮(zhèn)定,“阿兄聽誰胡說八道?敢傳這樣的話,該割掉舌頭!” 韓慶宗苦笑搖頭,“五娘別怕,沒人說你倆有甚么,阿兄問你,你要據(jù)實以答?!?/br> 明姝馬上說沒有。兩人的關(guān)系,和清白兩字掛不上關(guān)系,可說是她jian夫,又有點距離。 “那日在家里,我都看到了他頭上戴你的簪子。”韓慶宗對她常常戴的東西都熟悉,別人看不出,可他卻能一眼認(rèn)出來。 她自小的首飾不多,經(jīng)常就戴那么幾樣,日子久了,他連那簪子上幾條紋路都清楚。一個男子怎么隨意把女人的發(fā)簪往頭上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