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九章 心軟
南郊的關(guān)帝廟自從滁河水退,就成了災(zāi)民們的聚集之地。盤聚著安縣、全椒縣與含山縣等各處涌來的災(zāi)民,他們大都衣不遮體,面黃饑瘦,每日里靠府衙僅有的施粥度日,也有那體虛患病茍延殘喘,只躺著等死。 可自從來了個老楊大夫,這里的境況竟是換了個模樣。 一個五、六歲的小子端了一碗稀的見底的清粥走進(jìn)了關(guān)帝廟,走的近了才能瞧出,她竟是個小姑娘,只是臉上抹了泥,嘴上干的起泡,她顧不得自己,只是將那碗清粥端到了角落里,送到了一老一少兩個婦人的跟前,“婆婆、娘,那趙公子又來送吃的了!”說著,她放下清粥,又從腰間掏了兩個灰黃的窩頭出來。 老婦人面露喜色,伸出干枯的手顫悠悠的接過一個窩頭,掰成了兩半,眼中含淚道,“這個趙公子真是個好人,連官府都只派清粥,他每日來必是要發(fā)些干糧的,這高粱面可比那些個頂時候……” “可憐見的,那老楊大夫每回總要訓(xùn)他,好好兒一個公子哥,竟是當(dāng)下人來使喚……”少婦跟著搭話,似有不忍。 小姑娘將另一個窩頭也掰成兩半,遞跟少婦,跟著道,“老楊大夫?qū)υ蹅兛墒呛蜕?,不知怎地,就對那趙公子連吼帶罵,那趙公子竟是一句話也不回,倒似是他親孫子一般!” 關(guān)帝廟外,煮粥的大鍋熱氣騰騰,衣衫襤褸的災(zāi)民排著隊領(lǐng)粥,大鍋的旁邊,堆著小山高的灰黃色的高粱面窩頭,穿著闌衫直綴的富家公子站在那里,衣袖卷到了臂膀上,忙著給災(zāi)民分發(fā)糧食。 趙明端一直低著頭,偶爾抬頭擦去額頭的汗珠,這才露出一張青澀的臉。 楊洵背著個藥箱遠(yuǎn)遠(yuǎn)的看著,心里矛盾不已,理智告訴他,這個少年不過是裝裝樣子,騙取他的信任,讓他給那個姓吳的治??;可他這些天來對這少年的無視與責(zé)罵,并沒有將人趕走,反而讓這少年更加親力親為。 也是有了這個少年,這南帝廟的災(zāi)民才有了果腹的糧食,還有他送來的衣物和藥酒。 楊洵不得不承認(rèn),他實在無法硬起心腸將人攆走。 “楊大夫來了……”遠(yuǎn)遠(yuǎn)的,青衣已經(jīng)迎了過來,殷勤的拍著馬屁,“哎喲,楊大夫您來的好早,您要的藿香丸我家公子已經(jīng)給送來了,今兒的粥里也按您說的加了綠豆,以防中暑,只是如今城里米糧實在不好買,公子找了些高粱面烝的窩頭。這兩日一直下雨,公子采買了一些油布,估摸著午后就能送來,搭些棚子供人躲雨。您看還有什么吩咐,小的這就去幫您辦……” “早什么早?這都什么時辰了還早!”楊洵一向?qū)w明端沒有好臉色,連帶著青衣也跟著受連累。 可是青衣早得了趙明端的吩咐,“你給爺記住嘍,收著你的脾氣,若是因著你讓這老楊大夫把咱們從這關(guān)帝廟攆了出去,爺就把你送給京城爭艷樓的秦姑娘做龜公!” 他連忙堆了笑臉上前,“您說的是,這都什么時辰了,一點兒也不早!” 楊洵沒再搭理他,轉(zhuǎn)身進(jìn)了關(guān)帝廟,青衣不敢怠慢,連忙跑去了趙明端的身邊,接下趙明端手里的活計,趙明端小跑著跟著進(jìn)了關(guān)帝廟。 只是青衣剛將煮粥的大鍋續(xù)上水,那邊就聽到轟隆隆的聲響,關(guān)帝廟竟是塌了…… ———— 幾日的功夫,聽說縣里不少人都患了跟程婆子同樣的病,撐不過兩日人就沒了。 這是時疫無疑了,一時間整個六合縣人心惶惶。 房巽吩咐梅香去打聽楊洵大夫,“……聽說他開了幾個方子,那關(guān)帝廟這些日子并不曾死一個人,吳主簿使人抄了他的方子,又用大鍋煮了藥湯發(fā)放……趙七公子如今也日日在關(guān)帝廟,送糧送藥,楊大夫倒是不怎么給他臉色看了,只是總是使喚他,他倒是也不怕累,讓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……” 這個趙明端,果然聰明至極,自己不過是傳了句話給他,他立即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。 房巽放心的吃著描金云碟里的桂花糕,看著母親在廳堂里打算盤,如今時疫恐怕已經(jīng)可以控制,她唯一擔(dān)心的,只有父親。 谷雨急匆匆的跑進(jìn)廳堂,“太太,王先生差人過來,讓您過去一趟……” 春分在一旁不氣的道,“他倒是不見外,這回是要銀子還是要糧食?” “都不是,說是昨兒個一場大雨,南郊的關(guān)帝廟塌了,壓死了好些人,王先生親自去料理,在那廢墟底下找到了老爺?shù)难プ印?/br> 是父親有消息了么?房巽爬起來,透過青紗向外瞧。 母親已是站了起來,手里拿著的帳冊和幾張銀票散落一地。 顧不得多想,母親帶了傅嬤嬤和春分匆匆的離去。 房巽很想早些知道父親的消息,吩咐梅香去找周振,梅香不過一柱香的功夫就折返,“……這幾日連著暴雨,不止南郊的關(guān)帝廟,連著白雀庵都塌了一間房,因著里頭住著城東常員外的姑母,如今還昏迷不醒,那常員外跟著庵堂里的師太大鬧了一場。聽說常員外是金陵知府王大人的連襟,白雀庵的人惹不起,便請了吳主簿去做個見證,周公子也被叫過去幫忙了……” “那常員外也娶了陳家女嗎?”房巽并沒有聽說這六合縣竟也有陳家的女婿。 梅香搖頭,“不過是娶了王大人妾室的姐妹!” 原來只是個沒毛的狐貍,房巽吩咐梅香去福來棧找趙明端,“他跟著楊老大夫在關(guān)帝廟,可別有個什么閃失!”畢竟楊老大夫如今才是控制疫病的關(guān)鍵。 梅香過了很久才回來,“小姐小姐,可不好了!” “可是楊老大夫有什么閃失?” “那倒不曾,是那趙七公子,聽說關(guān)帝廟坍塌的時候,趙七公子本只是在屋檐下,是為了救那楊老大夫,這才沖進(jìn)去,被倒下的墻砸到,如今還未醒……” 房巽忐忑不安,若這趙明端躲過這次劫難,必定取得楊老大夫的信任,他的師父也就有活命的可能。 可若是躲不過呢?主意是她出的,她突然覺得愧疚起來,若是她只是出面做說向,不是給他傳這消息,或者這趙七公子還有命在! 在天災(zāi)面前,人,實在是太脆弱了,像父親,到現(xiàn)今也沒有找到。 房巽吩咐下去,“讓人去二門瞧著,母親一回來就跟我說?!?/br> 可母親到了很晚都沒有回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