聽到房巽邊嚷著邊看向她，夏至不由受寵若驚，無論吃食茶水，一應(yīng)都是崔mama管著，從不讓別人插手，直到冬至落水前，房巽從來不多看一眼夏至。

    夏至突然覺得自個(gè)兒明兒就能當(dāng)上大丫鬟似的，她驚喜的應(yīng)了，轉(zhuǎn)身去倒水，卻不想白瓷茶碗遞到了房巽的嘴邊，房巽卻一把推開。

    茶水淋濕了美人榻上的褥子和夏至新上身的蔥綠色撒花紗裙，夏至一下跳了開去，手一松，只見白瓷茶碗嘩啦摔的粉碎，溫?zé)岬牟杷髁说亍?/br>
    夏至驚叫了一聲，隨即掩了嘴，她看著一臉無辜的房巽，憤憤的跺了跺腳。

    夏至這種丫鬟，顯然是沒有經(jīng)過歷練，不過因?yàn)槭羌疑?，母親用起來放心，又靠了老子娘的哭求，這才安置在了自己身邊。

    “你去把這收拾一下，我回去換個(gè)裙子就回來！”沖著立在門邊的小喜嚷了一句，夏至便一溜煙跑了個(gè)沒影。

    直到此時(shí)房巽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，她還太小，很多事不能說也不能做。

    可是，她還有小喜。

    “小喜，幫我穿上鞋子！我要去找娘親！”冷靜而沉穩(wěn)的話語從房巽嘴里傳了出來，怎么聽也不像是個(gè)五歲的孩童，可這聲音卻是清脆而尖細(xì)，與以往并無不同。

    小喜愣了一下，似乎是被房巽的話給驚到，可她仔細(xì)看了一眼房巽，隨即果然拿了鞋子給房巽穿上。

    房巽輕輕跳下來，顧不得地上的茶水，邁著小腿往院子里跑去，藥力應(yīng)該還沒有過去，房巽的頭暈暈的，可身后小喜腳步聲卻讓她安心了許多。

    院外的兩個(gè)小丫鬟驚奇的看著大小姐飛快的跑出了院子，但看到跟在后頭的小喜便也不曾上前攔下。

    六合縣距金陵不遠(yuǎn)，從金陵出發(fā)，上了去京城的官道，不到一日的功夫就到六合，但六合跟繁華的金陵城差了太遠(yuǎn)，此處地大物賤，這座帶著花園的宅子除正房外，還有三個(gè)單獨(dú)的小院，售價(jià)卻不過幾十兩銀子，房巽住的便是離正房最近的桃華院。

    出了月洞門，房巽并沒有走大路，而是沿著碎石子的小路往西行去，穿過一片青翠的竹林，就是正房芙蓉閣的院子。

    雪白高聳的院墻上爬滿了綠藤，院門處站著的兩個(gè)沒留頭的小丫鬟，小丫鬟目不斜視，畢恭畢敬的站在那里，顯然正房有。

    房巽猶豫了一下，若是這樣沖進(jìn)去，顯得自己沒有規(guī)矩，母親在大伯祖母面前可就丟了顏面，房家三房的面子，她可丟不起！

    可若是在這里呆著，自然是一點(diǎn)消息也聽不到。

    房巽急的跳腳。

    柳枝隨著風(fēng)輕輕擺動(dòng)。她透過樹葉間往院門望去，看到一個(gè)黑瘦的身影從另一側(cè)的青磚道上走過來，不由彎了嘴角，心里有了主意。

    臉色嚴(yán)肅，青衣素服，頭發(fā)用一枝銀簪挽了個(gè)髻，額角梳的整齊，沒有一絲碎發(fā)，那是母親跟前的傅嬤嬤！

    房巽邁著小腿飛快的跑了過去，沖著傅嬤嬤張開了雙臂。

    小喜也跟了過去，卻只呆呆的看著眼前臉色嚴(yán)肅的婦人，磕磕巴巴的道，“嬤嬤，小姐、小姐說要找太太……”

    傅嬤嬤的臉色不變，只蹲下身子，伸過帶了繭子的大手，把房巽穩(wěn)穩(wěn)抱在懷里，她一面站起來一面輕輕的拍著房巽的背脊，“小姐乖，嬤嬤帶你去找太太。”卻是看也沒看小喜一眼。

    傅嬤嬤是個(gè)嚴(yán)厲的人，她是母親房里的管事mama，小喜這樣帶房巽出來，很是沒有規(guī)矩，她自然是極為不喜的。

    房巽將小小的腦袋擱在傅嬤嬤的肩頭，輕輕的對小喜眨了眨眼睛。

    小喜眉頭舒展，并不在意小丫鬟好好奇的目光，只安靜的站在了正房的門外。

    房巽被傅嬤嬤抱著進(jìn)了芙蓉閣的正房，院子里青磚鋪路，只四角放了水缸，黑色的大缸里的水泛著青光，里頭種了睡蓮，只是此時(shí)未到開花的時(shí)候，只有稚嫩的粉色花苞和大片的荷葉。

    房巽瞇了眼睛去看，似乎能看到水缸的沿邊上有一抹長長的黑紅。

    那是血干透了的顏色。

    前世傅嬤嬤就死在這個(gè)院子里，在母親下葬后沒幾日，殷雪沁說丟了一只鐲子，偏在傅嬤嬤的房里搜了出來，殷雪沁并沒有追究的意思，只讓人給傅嬤嬤收拾東西，等著過幾日送她去鄉(xiāng)下。

    又過了幾日，大伯祖母從金陵趕過來，跟父親說起要接房巽去京城。

    傅嬤嬤也是這樣的抱著房巽，卻只靜靜的道，“小姐，那京城雖是是房家的根本，卻也是龍?zhí)痘ue，太太的心愿不過就是盼著小姐平安喜樂……”房巽不明白，她只是把小腦袋窩在傅嬤嬤的懷里，哭著不愿去京城，哭著找母親。

    當(dāng)天晚上，傅嬤嬤就撞死在了青缸的邊上，清早的時(shí)候，房巽被崔嬤嬤帶了來，卻只看到缸沿的那一抹長長的黑紅。

    直到現(xiàn)在，房巽仍然不明白，不過是幾句流言，如何就讓一向心思深沉的傅嬤嬤就這樣尋了死，可事后也未聽說這鐲子的下落，此事透著蹊蹺。

    回過神來，低沉的女聲傳進(jìn)了房巽的耳朵。

    “……眼見著就要評考績，不如趁此機(jī)會活動(dòng)一下，早些調(diào)回京城，畢竟那才是房家的根本……”

    房巽從傅嬤嬤的懷里抬起頭來，就看到父親和母親站在廳堂里，恭敬的低了頭。她伸著小腦袋去瞧了又瞧，殷雪沁卻不見蹤影。

    首座處，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太太坐在那里，雖華發(fā)已生，眉目卻依然透出年輕時(shí)的風(fēng)韻，她手中拿了一串金絲楠木的佛珠。那珠子成色極好，油亮光華，隨著蒼白的手指輕輕轉(zhuǎn)動(dòng)，讓人不由的想起古老而沉悶的寺廟。

    房巽忽略過大伯祖母尚未蒼老的容顏，只呆呆的看著那串佛珠。

    她那時(shí)常去滄州和濟(jì)南，梁王登基后賦稅漸重，一到春天就遍地災(zāi)民，山東地界常有山匪，有一回她為了躲避山匪，就曾寄宿在那樣的一座寺廟里，清晨時(shí)分，幾個(gè)過路的匪徒進(jìn)了廟，小喜為了護(hù)她差點(diǎn)死在了幾個(gè)匪徒的手中。

    陰暗而破舊的寺廟里，房巽抱著氣息微弱的小喜，呆呆的跪在那里祈求。抬起頭，就看到泥塑佛像的右臂上，掛著這樣的一串佛珠，只是那佛珠滿是灰塵，哪里還有半點(diǎn)佛光。

    最終小喜被救回來了，卻再也不能生孩子，她給小喜買了良籍，備了厚厚的嫁妝，想讓她擇良婿外嫁，可她卻選擇了府里老實(shí)喪妻的蔣大。

    前世的種種人世再一次撲面而來，壓的房巽透不過氣來。

    回過神來，傅嬤嬤已經(jīng)恭敬的給大伯祖母行了禮，這才跟母親說起房巽，“元姐兒鬧著找您！”

    說著便放了房巽下來，想讓房巽給老太太行禮，房巽卻是摟著傅嬤嬤的脖子不愿意下來，一副怕生的表情，傅嬤嬤只好又把房巽抱在懷里。

    正上下打量房巽的大伯祖母猛然冷了臉，父親上前一步，慌忙道，“伯母，元姐兒還小，不知禮數(shù)，還請……”

    話沒說完，大伯祖母狠厲的眼神壓過來，父親想說出口的話被噎在了喉嚨里。

    房巽身子一抖，把小腦袋緊緊的貼在了傅嬤嬤胸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