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3節(jié)
如此理所當然,仿佛對她擺平這種小事的能力滿是信心,讓楚湉湉大半天的沮喪一下子不翼而飛。她打起精神,轉而cao心起了接下來的會面,“要是老爺子不喜歡我,要你跟我分手怎么辦?” “唔……”顧顯沉吟,“那可難辦了……” ……還真的猶豫起來了??? 楚湉湉氣得抬頭瞪他,冷不防一個輕吻落在她唇上,然后是臉頰,鼻尖,額頭……羽毛般輕柔,帶著無需言語表述的愛憐,奇異地撫平了她心中積蓄的負面情緒。 “想到祖父的眼光可能沒有我好,真愁人啊?!鳖欙@一本正經(jīng)地嘆了口氣,“不過他老人家這么大年紀了,老眼昏花也情有可原?” 楚湉湉忍不住撲哧笑了,“好??!你在背后編排老人家?很不孝哦?!?/br> “或許,這就是色令智昏吧?!鳖欙@搖頭感慨。 “哎等等,所以這是我的鍋嗎?”楚湉湉歪著頭,“那我是不是還應該問一下那個經(jīng)典問題——如果老爺子和我同時掉進水里,你要先救哪一個?” 顧顯瞥她一眼,“我也跳進水里,看祖父和你哪個先來救我?!?/br> “……”楚湉湉戳他臉頰,“你的臉皮也太厚了吧!好意思讓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,還有老爺子都九十歲的人了,搶著去救你?” 顧顯不贊同道,“寶貝怎么能年齡歧視呢?九十歲也能老當益壯,不信你問祖父,看見我掉進水里了,他是救還是不救?” “我才不要問他這么傻的問題!” “沒關系,那我來問。嗯,就問問他,如果沒有你,我就像一個溺水的人,只有你才能救我,那他是救還是不救?” “……” 楚湉湉總算明白了,原來是拐彎抹角在說情話呀! 想起上回在別院的無盡泳池里,他還有過假裝溺水,騙她去救的前科,她又好氣又好笑,終于還是繃不住,笑得前仰后合,“救……他不救我救!不對……”她沖他眨眨眼,“還是我來救吧,我會人工呼吸喲!” …… 私人飛機降落在郊區(qū)一個小型機場的停機坪上。 楚湉湉下了車,抿了抿因為“人工呼吸”而格外水潤紅腫的唇,瞪了眼罪魁禍首。殊不知這一眼水光瀲滟,眼波流轉,不僅沒有絲毫殺傷力,反而讓被瞪的人更加心猿意馬。 可惜眼下場合不對。顧顯閉了閉眼,勉力收束心神,牽起楚湉湉的手,迎向緩緩打開的機艙門。 為方便顧老爺子,機艙門裝備著升降機。然而剛一落地,滿頭銀絲的老爺子便撐著扶手,拒絕任何人攙扶,慢慢站起身來,挺直脊背,接過寧秘書遞上來的龍頭拐杖,朝地面一拄。 “嗵”的一聲悶響,仿佛敲打在心上,讓人禁不住心頭一顫。 “祖父一路辛苦了,”顧顯泰然自若,對老爺子的迫人氣勢習以為常,“看見您這么精神,真令人高興?!?/br> 他微抬了抬與楚湉湉十指緊扣著的手,向老爺子介紹,“這是湉湉,您的孫媳婦,聽說您今天回來,特意一起來迎接?!鞭D頭對楚湉湉道,“這就是我的祖父,你跟著我叫就好?!?/br> 老爺子遍布皺紋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,像鋼鐵凝成的一般,一雙渾濁老眼中,目光卻不掩鷹隼般的銳利,猶如能刺穿人心。楚湉湉深吸一口氣,迎視向他,露出甜美笑容,“祖父您好,我是楚湉湉。” 機艙門口隱隱傳出一聲微不可察的抽氣聲。 太過緊張,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顧老爺子身上,直到這時,楚湉湉才注意到,原來還有兩個人剛踏上下機的樓梯。 一個是難得失態(tài),手捂著嘴巴的唐之曼,另一個年長的女性她沒見過,但從她和唐之曼有幾分相似的眉眼輪廓判斷,大概是唐之曼的母親。 第67章 chapter 66 心頭涌起翻江倒海的巨浪, 唐之曼腦中如有陣陣驚雷炸響, 她甚至連自己驚呼出聲, 又出于長期恪守的儀態(tài)修養(yǎng),條件反射地掩口止住都沒有意識到,一時間只愣愣地僵立在原地。 直到被唐母輕推了一下, 她方才如夢初醒。走下飛機不過幾級臺階,她卻無法將視線從并肩而立的兩人身上收回,一不小心腳底踏空,多虧緊跟在身后的唐母及時拉住, 才沒有跌下去。 居然是這樣…… 怎么會是這樣? 唐母沒見過楚湉湉, 也不知前后原委, 兩人十指緊扣的雙手她看在眼里, 顧顯那句“孫媳婦”她也聽得明白無誤, 比起震驚, 她感到更多的是惱怒。而向來端莊大方的女兒如此失態(tài), 更讓她射向楚湉湉的視線加倍不善了起來。 就是這個女孩子,不知道給顧顯灌了什么迷魂藥, 讓他悔婚不說,還鼓動他公開戴著個破戒指,在不長眼的媒體提問時,當著曼曼的面給她難堪? 那場鬧劇之后,曼曼雖然嘴上不說,可她做母親的哪里看不出來女兒心情抑郁?唐家的掌上明珠,千嬌百寵長大, 哪里受過這樣的委屈! 她好說歹說,才勸動女兒出去旅行散心。適時在瑞士匯合,去探望顧老爺子,跟著他的飛機一起回了國。誰曾想這女孩子臉皮倒是挺厚,手段想必也不俗,竟硬跟著顧顯接機來了! “曼曼還不去扶著爺爺?”她收回視線,嗔怪地推推女兒的后背。 這種妄圖攀龍附鳳的女孩子,根本不足為患,反正有老爺子在,就算她能一時迷住顧顯,也翻不出天來。顧顯自己的親媽,還不是直到死,都沒能進顧家的門? 唐之曼心亂如麻,攙起顧老爺子一邊的手臂。 顧老爺子沒有拒絕她的攙扶,非但如此,另一只手拄著的拐杖咚地敲了敲地,沖顧顯冷哼一聲。 雖然沒有言語,但這顯然是要顧顯過去扶他的意思,就連楚湉湉也看懂了。余光中,唐之曼的母親保養(yǎng)得宜的臉上似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,帶著幾分得意,幾分快慰。 姜還是老的辣,老爺子根本不屑理會這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女孩子,讓曼曼和顧顯一左一右攙扶他,足以表明他的態(tài)度,再清楚不過。 饒是做過足夠的心理準備,楚湉湉還是免不了有點難過。如果是以前的她,或許便會放開顧顯的手,遠遠地躲開,但是她不想。 既是因為她不愿讓顧顯和唐之曼伴在顧老爺子兩側,也是因為,幾乎在老爺子表態(tài)的同時,顧顯更加握緊了她的手。他一直沒有摘下來的戒指抵著她的指根,金屬染上了他和她的體溫,是和他溫暖的掌心一樣的溫度,足以蒸發(fā)掉她那點點難過,讓她掛在唇角的笑容褪去了緊張帶來的僵硬,發(fā)自內心的笑容猶如滿浸著蜜糖。 心態(tài)一轉變,眼下的情形,仿佛也變得有幾分好笑了起來——祖孫倆都崇尚行動勝過語言,隔空對峙的模樣,一看就是親生的;唐之曼的母親仿佛一只傲慢的孔雀,隨著顧顯的堅持,她的臉色越來越僵,或許還被她越來越忍不住的笑意所激怒,保養(yǎng)得宜的臉隱隱有扭曲之勢。 而唐之曼本人,大概是才剛從震驚中醒轉過來,然而現(xiàn)在進也不是退也不是,頗有幾分尷尬。更別提周圍還有寧秘書以及一干隨從、醫(yī)護,大家都眼觀鼻鼻觀心,職業(yè)素養(yǎng)極高的表現(xiàn)之下,心里說不定已經(jīng)被橫飛的彈幕遮了滿屏。 所幸顧顯沒讓場面無法收拾,他到底記掛著老爺子的身體,示意寧秘書和看起來是醫(yī)護團隊頭頭的人,“你們還在等什么?” 加長轎車早在一旁等候著,顧老爺子不想讓這么多人看顧家人的笑話,加上察覺唐之曼已經(jīng)尷尬得無以言表,總算緩緩抬步,上了車。 仍是一個眼神也不分給楚湉湉,完全把她當空氣。 唐母緊隨著上車,還沒坐穩(wěn),便聽顧顯問她,“唐伯母,祖父長途飛行,想必十分勞累了,先送他回大宅,可以吧?之后司機會把你和唐小姐安全送到家,或者唐伯父另有安排,會派人去接?” 語氣毫無波瀾,好像是在和她商量一樣,卻讓她一口氣差點沒上來——這不是在嘲諷她們母女倆,蹭完飛機又蹭車么?! “自然是要先安頓老爺子要緊!難道我和曼曼還會把自己當客人,非要受照顧不成?”她皮笑rou不笑,反將他,“阿顯還愣著干什么,不上來嗎?” “不了,我和湉湉自己開車來的?!鳖欙@轉向老爺子,“今天時間也不早了,祖父不如好好休息吧,我和湉湉就先不去打攪了。我們改日再過去,好好陪您老人家說話?!?/br> “……混賬東西!”顧老爺子終于忍不住,揚起了拐杖。然而他顯然忘記了自己在車里,加長轎車雖然空間寬敞,可拐杖被他這么一揮,還是“咚”地砸在了車頂上,又反彈了一下,他早已不太靈活的手沒攥穩(wěn),拐杖脫手飛了出去—— “??!” 坐在對面的唐母眼前一黑,捂著額頭痛呼出聲。唐之曼花容失色,連忙傾身過去查看,只見她額頭被拐杖砸到的地方紅了一片,很快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腫起了一個大包。 “唐太太……沒事吧?”楚湉湉嘶了一聲,看著都覺得疼,“是不是應該送去醫(yī)院檢查一下?。俊?/br> 顧顯也沒料到這狀況,先確認老爺子安然無虞,然后召來隨行的醫(yī)護人員,讓他們先簡單為唐母做個檢查。 醫(yī)生輕按額頭上的腫包,唐母倒吸著冷氣喊疼,心里別提有多憋屈了。這簡直是飛來橫禍,字面意義上的??!而且她還不能跟老爺子計較! 顧老爺子垂眸看著自己的手,半晌,嘆了口氣。 “對不住了,我這手太不中用,讓你受疼了。去醫(yī)院看看吧,腦袋上的事,大意不得?!?/br> 蒼老荒涼的語氣,不復先前那一聲冷哼中萬分之一的氣勢,讓人聽在耳中,忍不住升起一股英雄遲暮的心酸之感。 接下來,顧老爺子仿佛是放棄了跟顧顯較勁。安排完人先送唐之曼母女去醫(yī)院,他沖顧顯招招手,“上來吧,你們兩個。” 無論如何,態(tài)度松動總歸不是壞事。顧顯欣然從命,先護著楚湉湉的頭頂,讓她上車坐好,接著在老爺子的對面落座,合上車門。 又撿起落在地毯上的拐杖,交給前面的寧秘書,“把老爺子的武器收好?!?/br> “怎么,還怕我揍你不成?”顧老爺子松弛耷拉的眼皮一掀,“你也知道自己欠揍?” 顧顯牽起楚湉湉的手,眨眨眼,“有嗎?” 銳利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掠過,顧老爺子冷笑,“把年邁的祖父困在人跡罕至的荒地,不聞不問,切斷他與外界的聯(lián)系,所謂的探望,被女人一個電話中途叫走……媒體若是聽到這樣的故事,會怎么寫?” “人跡罕至的荒地,是瑞士最好的療養(yǎng)院,普通人就算排隊都擠不進去;我每天都和寧秘書通話,了解您的情況,如果不是您拒絕和我說話,我更想直接跟您溝通;至于切斷外界聯(lián)系……您好像就是和外人一起回來的?” 他擺事實擺得頭頭是道,顧老爺子回以一聲冷哼。 顧顯接著道,“您說的女人,是您孫媳婦,中途離開的事情我跟您解釋過,是我的問題……” “主要還是我的問題?!?/br> 楚湉湉不大的聲音打斷了他。接收到他擔憂的眼神,她搖搖頭,接著提起一口氣,轉頭直視顧老爺子,努力讓聲線沉穩(wěn),“請不要怪罪顧顯,那天的事情其實是我的錯,是我讓他擔心了。” 她咬唇笑了笑,“第一次跟您見面,我真的很想給您留個好印象,承認錯誤大概要讓好印象完全變成負面了……但是顧顯非常非常關心您,他很擔心您的身體,怕您戒不掉勞心勞力的習慣,影響康復,才會動用那樣不得已的手段,讓您靜心休養(yǎng)。那次的事情都怪我太任性,我知道我有很多不足,恐怕離您心目中理想的孫媳婦相去甚遠……” “你倒是有幾分自知之明?!?/br> 這是顧老爺子第一次和她說話,一點也不客氣。楚湉湉倒沒什么特別的感覺,但顧顯立刻皺緊了眉頭,“祖父!” “喊什么喊?”顧老爺子端起茶杯,抿了一口,又放下,“你和你父親一個樣,都沒有選女人的眼光,一個比一個小家子氣。” 見顧顯又忍不住要張口反駁,他抬手往下壓了壓,“倔脾氣也是一個樣,這點倒是像我。你小的時候,我?guī)愠鱿聲h,那幫老匹夫個個羨慕,說你小小的人兒,殼子里跟住著個大人似的,年少穩(wěn)重,以后必成大器……” 歷經(jīng)歲月打磨過的嗓音帶著幾分砂礫,低低的彷如陷入了回憶,“跟你父親那個不靠譜的完全不一樣,我以為云霆生了個好兒子,總算對顧家有點貢獻,也算是觸底反彈了,只是沒想到,原來你也有沖動的時候,忤逆起來跟云霆沒什么兩樣。” 他掀起眼皮,瞥了楚湉湉一眼,“少扯那么多冠冕堂皇的東西。你固然是為了我的身體著想,我相信這摻不了假,可也未必不是為了她——或者說,為了不讓我找到她,對她下手?讓我猜猜,這段時間,你應該忙著把我的人都剪除干凈了,否則也不會放心讓我回來吧?” 顧顯沒有說話。他由老爺子一手教導長大,以老爺子對他的了解,否認沒有什么意義。況且他問心無愧,他這樣安排,對所有人都好,也有利于顧氏的長期發(fā)展,換作是老爺子處在他的位置,他相信老爺子也會做同樣的選擇。 “你做的不錯,這些日子我別的沒有,只有時間大把,閑到我把自己代入你想了想——如果是我,我也會這么做?!鳖櫪蠣斪釉掍h一轉,“不過——” 他轉向楚湉湉,“這樣的男人,你認為自己能夠配得上嗎?” 對上小姑娘一汪清泉般清澈見底的眼眸,他搖了搖頭,“他什么都能安排妥當,可以平衡好各方的利益得失,但你有沒有想過,你其實只是他的累贅罷了。他為了你,需要額外cao心,就像他需要困住我,費盡心機盡快掃清顧氏一樣。你不覺得,這樣他會很累嗎?你想過久而久之,他會厭倦這樣的辛苦嗎?或許你聽過小顯母親的事情,她不僅不知道為小顯父親省心,反而因為些許傳聞,沖動地跑去捉什么jian,害了自己也害了孩子,更讓小顯父親痛苦懊悔。以你所見,這樣的悲劇,難道不是她的責任嗎?” 顧顯的臉色依然黑沉如墨。 楚湉湉拍拍他的手背,用安撫的眼神示意他不必與老爺子針鋒相對。 老爺子的一番話,翻譯成大白話來講,無非是你配不上我金尊玉貴的孫子,趁早滾蛋,不然遲早會重復我那上不得臺面的兒媳的悲劇,害人又害己。 “老爺子,恕我直言。即便您是長輩,在孩子面前說他母親的不妥——我斗膽猜測一下,這肯定不是第一次了——我認為這樣很不好,您傷害到顧顯了。也許您信奉鐵腕教育,認為這樣的所謂‘實話’對他沒有壞處,但不是這樣的!沒有孩子應該聽生養(yǎng)他、關愛他的母親被詆毀,哪怕她并不完美,哪怕她不是總能做出正確的選擇。母親在孩子心中,是特殊的,您可以站在旁觀者的角度,數(shù)落她的不足,但請您不要尋求他的贊同,這對他太殘忍了。”她幾乎按壓不住心中的酸楚,又喃喃重復一遍,“請您不要傷害他。” 顧顯心頭大震,微動的手指被她攥住,包裹在柔軟溫暖的掌心中。 祖父從來看不上他母親,這不是什么秘密,他也從不掩飾自己的不喜。從小到大,他聽過無數(shù)次母親的失職之處,既擔不起“顧太太”的責任,甚至連作為一個母親,都是失敗的。從一開始聽到,會為母親氣憤不平,到逐漸麻木,麻木到他幾乎忽略了內心深處那一小抹反駁的聲音,在爭辯——不是的!釀成悲劇明明也有父親的錯,為什么全怪在母親頭上?為什么要苛責她? 他沒想到有一天,會有人堅定地大聲告訴祖父,請他不要傷害他。 “至于您對我的批評,我全盤接受,”楚湉湉接著道,“我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,總是讓顧顯為我cao心,所以我在努力學習,努力提高自己,也努力關心他、照顧他。付出不應該是單方面的,愛是相互的付出,如果他辛苦,我會為他解乏,如果他難過,我會安慰他……他需要的,不是一個和他一模一樣強大的另一半,而是一個適合他的人。既然我們互相認定了,這個人是我,那么我不會把這個位置讓給任何人?!彼肓讼?,補充道,“除非他變心了,那我就不要他了。” 顧顯無奈地睨她一眼,又看向顧老爺子。 老頭子本來就喜怒不顯,此刻面無表情,更看不出內心的想法。半晌,他叩了叩座椅扶手,“小小年紀,話倒是不少。上一回敢這樣在我面前大放厥詞的人,你知道怎么樣了嗎?” 楚湉湉:“……全家被流放到西伯利亞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