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節(jié)
白丞相遠遠注視著唯一的女兒背影,嘆了口氣:“將來要是筠兒入了東宮,叫本相如何忍心?!?/br> 丞相夫人拭著眼角的淚,抑制不住地抽泣兩聲,水汪汪的剪眸欲說還休地瞅著白丞相,哀了聲:“可憐的筠兒,若是嫁給一個不能人道的男人,她還如何抬得起頭?” 這句話像把錐子扎進白丞相的心窩,沒抵抗住他夫人的柔弱攻勢,瞬間敗下陣:“行了,行了,夫人別哭了,最怕你掉眼淚,本相這就去找同僚商量,讓皇上消了筠兒做他兒媳婦的念頭?!?/br> 目送白丞相遠去,丞相夫人忽地斂了一張臉,溫婉不再,像只護幼崽的母老虎,露出尖銳的爪牙,余下的盡是氣勢凌然,嘀咕了一句:“誰敢這么糟蹋我的女兒,我就跟他拼命!”捋了捋袖子,調整好儀容,笑容可掬地朝著白筠走了過去。 聽到臨近的腳步聲,白筠回頭,嬌滴滴喚道:“娘?!?/br> 丞相夫人將她拉了起來,開門見山笑瞇瞇地問道:“你離開京城三年了,如今才回來,娘見你也不出門,可是和曾經的好友生疏了?” 好友?白筠想了想,腦海里閃過離京前相處得最頻繁的頎長身影,問了句:“女兒聽說太子哥哥已經很少前往國子監(jiān)學習了,現(xiàn)如今開始上朝學著處理政務?女兒想,太子哥哥繁忙,女兒也不好叨擾?!?/br> 丞相夫人愕然,立刻制止道:“筠兒,太子殿下如今政務繁忙,你斷然不能打擾殿下,明白了嗎?” 白筠歪著腦袋想,不能見面,怎么勾引太子?“娘,爹會同意你這番話嗎?” 丞相夫人確定道:“自然!你爹也是這個想法的?!?/br> “可女兒記得三年前,爹還信誓旦旦的說,要把女兒嫁于太子哥哥,給陛下一輩子添堵……”后半句話,生生折在喉嚨里,小嘴被丞相夫人捂得嚴嚴實實,白筠無辜地望著她,滿臉莫名。 第2章 “你胡說什么呢?”丞相夫人大驚失色。 白筠滿是內疚與尷尬,仿佛泄露了天機一般,只是說出口的話又毫無隱瞞的意思:“女兒沒有胡說,爹這種剛正不阿大氣無畏的精神讓女兒深深地敬佩,可是陛下吃不消呀,每次爹給陛下添堵,陛下就要在女兒身上壓榨勞動力。那次爹憋屈得口不擇言,要將女兒往殘了養(yǎng),送給陛下做兒媳婦,禍害他兒子?!?/br> …… 丞相夫人徹底懵逼,這是他夫君說的話嗎?努力回憶,好像他夫君確實有跟她嘀咕過這話,但那不是氣頭上嗎,怎么能跟女兒抱怨。一想到太子不能人道,那心臟就揪得發(fā)疼,語氣出奇的堅定:“你聽錯了!你爹怎舍得將你送入東宮,那是人待的地方嘛!好好一位嬌滴滴的美人進去了,唯有枯坐到天明?!闭f到這里,丞相夫人更下定決心,趕緊為白筠找個婆家。 白筠低垂下頭,嘴角微微勾起,再抬頭時,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容,還寬慰起丞相夫人:“娘多心了,太子哥哥對女兒一直照顧有加,若是女兒嫁入東宮,太子哥哥怎舍得讓女兒枯坐到天明?” 什么? 這是私定終身! 丞相夫人不可置信,三年前白筠年幼不懂事,難道年長她五歲的太子還不懂嫁娶的意思?想要拐她的寶貝女兒進東宮獨守空房,想得美!忙擺起后媽譜,惡狠狠地警告:“往后不許再提兒時過家家的胡話,外人聽了去,還以為你不知羞恥妄想攀龍附鳳。”見白筠糾結著一張小臉,怯懦地杵在那里,又覺得話說重了,軟聲細語道:“筠兒,今年你十三歲了,娘讓你回京,也是尋思著為你找個好婆家。” 見白筠臉蛋紅紅,并沒有害臊地躲開,明白女兒身邊已有人提點過了,趕忙說起重點:“你爹身居高位,膝下就你這一個獨女,嫁給你爹的同僚,那是低嫁,婆家斷然不敢欺負你??扇羰沁M了皇宮,成為陛下的兒媳婦,你吃了虧,受了委屈也只能抹干凈淚,咽進自個的肚子里?!?/br> 可憐天下父母心,白筠眼睛眨了眨,堅定回道:“女兒明白娘的良苦用心,定會聽從爹娘的安排?!?/br> 丞相夫人拉起她的小手拍了拍,欣慰道:“筠兒還是一如既往的乖巧懂事,當年送你離京也是迫不得已,娘還記得三年前在京城里,你出盡了風頭,被百姓們譽為國子監(jiān)第一才女??墒?,筠兒呀,名利是把雙刃劍,鋒芒畢露容易招人妒嫉,倒不如藏拙,娘的意思,你懂嗎?” 白筠微微一笑,乖巧懂事道:“女兒明白,三年前爹娘狠下心將女兒送出京,也是為了掩蓋女兒的鋒芒,如今京城的百姓只記得盧家出落得國色天香的才女,哪還記得丞相府那個不在京多年的小姑娘?!?/br> 丞相夫人對于白筠的回答很是滿意,終于放下心,囑咐道:“雖然不要鋒芒太露,也是可以出府游玩的,京城里的新鮮事太多,倒也無人會留意剛回京的你,莫要在府里憋壞了?!?/br> “嗯?!卑左迲曀妥哓┫喾蛉?,卸下乖順的偽裝,鳳眸微微瞇起,瞅了眼火辣辣的日頭,咂巴了嘴:“真是如火如荼,東宮這般熱鬧,也不知道那位‘好哥哥’不行后,如今的表情是多么動人?” 貼身侍女墨蘭無聲無息地來到白筠身邊,聽聞這話莫名地打了個寒顫:“小姐不是不愿意見太子殿下?” 白筠看著墨蘭無聲地笑了,有些陰沉地咬牙切齒:“說的什么話,我可是最喜歡見太子哥哥,特別是看他惱羞成怒的模樣?!?/br> …… “小姐,請克制,若是您還向以前那般沖動,只會被太子殿下揪著小辮子,狠狠地修理后,還沒臉告訴老爺夫人。”墨蘭痛心疾首地勸解。 白筠瞟了一眼她,冷凜說:“胡說,分明是他下不了臺。” 果然,小姐一如既的嘴硬。 白筠朝她招了招手:“你說,我要送他一份怎樣的大禮,才不負離別三年的光陰?” 算計太子殿下這種事,她一個下人真的適合出謀獻策?“墨蘭笨拙低劣,怕是會拖小姐后腿?!?/br> “行了,隨我出府?!?/br> * 東宮。 太監(jiān)初童噤若寒蟬地杵在幾案邊機械似的研著墨,時不時余光打量一眼太子殿下。那張側臉上,墨發(fā)被一絲不茍地束在腦后,劍眉風目注視著手中追求遒勁自然的筆力,明明俊美得引人犯罪的容顏里,散發(fā)著凌厲的氣勢,微微抿著薄唇蕩著似笑非笑的疏離。昭示著主人的心情實在不像好的樣子,初童覺得壓抑的快要窒息。 “本太子今日這幅字,如何?”太子殿下收筆,側眸橫了他一眼。 初童被那雙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瞧得身子一僵,忙收回神將注意力集中在字體,雄健的筆力如有橫掃千軍的氣勢躍于紙上,刺的他眼球一縮,堆滿笑容:“太子殿下的字就連陛下都贊口不絕,奴才覺得頂呱呱的好!” 棱角分明的臉不露情緒,如刀的眉峰挑了個弧度:“嗯,提起父皇,宮里的探子回報,御醫(yī)前腳從東宮離去,養(yǎng)心殿的匯報就泄露了出去,皇后果然好手段?!?/br> 初童噤聲,不敢答話。他伺候太子殿下多年,從殿下成年起,每日為其穿衣,都能看見那個地方抬起頭,反應可大著呢,哪有傳言說的‘不行’?想起剛聽到流言時,殿下瞳眸除了深邃的嚇人,也不見有其他表情,就覺得殿下真是不容易,企圖開口安慰:“奴才不明白,殿下為何任由假消息惡意中傷詆毀,傳的天下皆知,也不辯解?” 凌厲的臉中閃過一絲不耐:“皇后正抓住了百姓們喜歡閑聊宮廷秘事的心理,造謠生事,讓本太子如何辯解這種閨房之事?!?/br> 何況太子身邊一直沒有女人,這本就是話題熱點,難不成為了事實真相,讓御醫(yī)查探,再做出公告?這等羞辱,太子如何首肯。 初童實在不敢提議,讓太子立刻把宮女睡了,自證清白,不由得嘆了口氣,嘀咕道:“殿下在朝堂上威嚴氣概,令百官折服,哪想到卻被這陰毒的后宮婦人給捅了刀子。” 好半晌后,太子抬腳往宮外走去,初童大驚失色,殿下這是要親自聽一聽百姓們對他的八卦? 京城最熱鬧的是非地,就數(shù)盛興源酒樓,魚龍混雜,三教九流王孫貴胄經常出沒地,大堂內的說書先生正滔滔不絕地說著京城最熱門的話題。????? 醒木拍于幾案,‘啪’地一響,引起了客人們的注意:“剛才說到太子殿下不能人道,陛下痛心疾首,尋了醫(yī)道圣手都挽救不回。如今,正愁白了頭,想要為太子殿下廣招美人,填充東宮?!?/br> “唉,先生你說的不對吧,陛下很年輕,一頭墨發(fā)不過是夾雜著銀絲,哪來的一頭白發(fā)?” 說書先生反駁:“比擬,比擬,懂不懂,再說重點是太子殿下,不是陛下,你聽書能抓重點嗎,新來的吧?!闭f完話,捋了捋袖子,不再理會。 “我這是言論自由。” 吳國確是個言論自由的國家,想當年高祖皇帝的發(fā)妻金皇后就是位標簽專業(yè)戶,惡評如潮,以至于后世的吳國百姓娶了惡婦,想要休妻時,惡婦們都會舉例說明——相比金皇后,我實在算得上一位好妻子,高祖皇帝隱忍了金皇后一輩子,你有什么資格嫌棄我的不是? 如今酒樓里將太子不能人道之事擺在臺面上討論,也就見怪不怪。 白筠嗑著瓜子,坐在大堂的主位,聽得直搖頭,嘀咕了句:“說的也不怎樣,也不舉例說明一下太子如何對女人不感興趣,那才有代入感,這說書先生的銀子一定掙的不多?!?/br> 同桌紅唇齒白的小哥連續(xù)窺視了好幾眼白筠的臉蛋,終于按捺不住,搭上話:“東宮的事我知道的很多,meimei想知道?” 白筠聞聲,轉過頭看了一眼同桌小哥,面上露出微笑,裝作小白花好奇地追問:“你是什么人,竟然能夠知道東宮里的事?” 小哥頓時自豪感油然而生,牛逼哄哄自報家門:“我姑母是宮里的娘娘,太子的私事自然知道的比平民百姓要多一些?!?/br> 白筠恍然大悟,確實好奇太子這三年來如何被世人唾棄的破事,忙追問:“那你給我說說,太子的私事,他是如何的道貌岸然?” …… 小哥懵逼了好一會兒,才反應過來,他何時說過太子道貌岸然了?眼前黑白分明的鳳眸眨呀眨,看的他心底癢癢,問了句:“你聽說過盧府大小姐嗎?” 白筠一愣:“吳國第一才女盧嫣然?自然聽說過,怎么,大才女難道與太子有不可告人的秘密?” “談不上不可告人的秘密,就是盧大小姐深愛著太子,天地可鑒,默默努力了三年,終于登上吳國第一才女的寶座,將丞相府的白大小姐擠下神壇,你不知道白大小姐為了這事,羞愧的不敢踏出丞相府的大門!盧大小姐嶄露頭角后,安皇后終于發(fā)現(xiàn)了她的好,有意將她指給殿下做太子妃?!?/br> …… 她什么時候吃了敗仗,羞愧難當了? 雖與盧嫣然不相熟,卻也莫名添了仇恨值:“盧大小姐優(yōu)秀不假,可為什么要把白大小姐扯進去?” “唉,你不知道白大小姐是東宮的??停然屎髢榷ǖ奶渝诉x?她與太子何止有一腿,兩人勾勾搭搭的故事說書先生講上三天也說不完?!?/br> …… 白筠嘴巴微微抽搐著,果然沾上太子準沒好事,莫名就被綠了,還成了‘棄婦’。對小哥的好感度瞬間降下冰點,話里透著不善:“你的姑母,宮里頭那位娘娘告訴你的?” 小哥不明白,怎么小美人說變臉就變臉,依舊如實道:“對呀!姑母說白丞相想要借著女兒攀上太子這座大山,讓白大小姐殷勤地侍奉太子,哪想到白大小姐魅力不夠,太子看不上她,將她趕出東宮,所以才有了三年離京的說法?!闭f完話,還樂呵呵地打趣:“現(xiàn)在看起來,是太子那方面不行,才對女人不感興趣,倒是委屈了白大小姐離京三年?!?/br> 太子的破事沒聽見,倒是被人編排一通。白筠鳳眸微微瞇起,似乎閃著星火,咬牙切齒道:“讓你說太子的私事,你扯白大小姐做什么?三年前她才十歲,一個還不經事的女娃娃,如何懂得勾引太子?” “meimei,難道你不知道王孫貴胄家的孩子懂事早?何況提到白大小姐,才能聯(lián)系上太子,當年太子身邊的異性唯有白大小姐一人,如今白大小姐回京,再想出現(xiàn)在太子周圍,可要突破重重障礙,因為獻殷勤的官家小姐們實在太多?!?/br> 白筠輕哼一聲,不屑道:“白大小姐那么驕傲的人,才不會作出獻殷勤于太子這等蠢事,你姑母打哪聽來的流言,不會是她做了白日夢,說的胡話吧?” “放肆!我姑母可是陛下的女人,你膽敢說她的不是,信不信我叫來京兆尹抓你進牢里,治你得罪!”小哥皺成團的嘴臉鄙夷地看著白筠,半嚇唬地呵斥道。 白筠翻了翻白眼:“只許州官放火,不許百姓點燈?那你的靠山,官要夠大才行呀?!?/br> 知道他是娘娘的侄子還敢出言不遜,難道這小meimei是哪個大世家的女兒?上下打量起白筠的穿著打扮,雖說精致,卻談不上華貴,心底頓時有底:“我的父親可是三品大員,不是你一個小姑娘能惹得起的,meimei最好乖乖的同哥哥道個歉,哥哥一高興,說不定就原諒你冒犯娘娘的罪過。否則,別怪哥哥對你不客氣了。” 三品大員?三年不在京城,真以為白筠成了軟腳蝦,回以鄙視,挑釁地笑道:“我好怕呀,就怕你不敢動手。還有,太子虛偽,不要臉,霸道,如今更是不能人道,麻煩你動動腦子,白大小姐好歹曾經的京城第一才女,豈會看上太子?是你蠢到家了!” 她說完這話,身后突然有人喚道:“筠筠?!?/br> 白筠身子一僵,久違的聲音,再聽見為何有種心驚rou跳的感覺! 涼薄的唇再開口時,似乎夾雜著威脅的意味:“幾年不見,筠筠連我的聲音都記不得了?可真讓人傷心?!?/br> 白筠僵著身子,好半晌,終于鼓起勇氣,咧開嘴甜甜地微笑,轉過了身子,軟糯道:“涵哥哥,多年未見,真是分外想念?!?/br> 請問,說了太子壞話,被當場抓包,怎么破? 三年離別,再相見。 曾經眉如遠山眼瀲滟的翩翩少年郎,已長成挺拔頎長的身影,黑曜石深邃的眼瞳里攝人心魄,莊重穩(wěn)健的步伐一步一步緩緩地走來,透出一股上位者的威嚴,不自覺地令對手信服甚至膽寒。 太子微瞇著眼直勾勾地瞅著白筠,像似看穿人心。 回憶起剛才說過的話,她莫名地打了個寒顫,哆嗦了下,尚且來不及開口服軟,太子的目光落在同桌小哥身上,彎唇輕笑,話音寒涼:“方貴人喜歡亂嚼舌根這點,還是未變,想必三個月前,是將陛下的訓斥作了耳邊風。” 小哥不曾想到,面前氣勢迫人不容輕覷的男人竟會一語成讖,準確報出姑母的姓氏與位份,那是否說明父親的任職,他也一清二楚?對手是誰,背景如何,他尚且不知,就被人揭了老底,莫名的恐懼在心底蔓延,腦海里警醒了一句話——這種人一定不能招惹。 太子低啞的嗓音再響起,意味深長地說:“難為方侍郎,一把年紀,膝下還有個仗勢欺人的小兒子,也不知今年的政績考核會不會受到影響?!?/br> ?。?! 小哥就是個軟骨頭,不經嚇,立馬無節(jié)cao求饒道:“大哥高抬貴手,我下次再也不敢扮豬吃老虎了!我爹若是知道了我在外邊惹是生非,定會打斷我的腿!念在我年輕氣盛,大哥就再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!” 或許是太子實在不想浪費時間在這種小嘍嘍身上,所以沒再說話。 小哥見他不予理會,一溜煙兒,跑的沒影了,末了,倒是沒忘記道謝:“多謝大哥高抬貴手!” 炮灰跑了,太子的怒火,怕是要她承受吧?莫名地感覺到脊背發(fā)涼,沒出息地咽了咽口水,蹭地一下子站起身來,落下話:“我出來很久了,爹娘一定擔心了,我先回去了?!?/br> 纖細的手腕被他抓住,稍微用了點力,就重心不穩(wěn),跌進他的懷里。 就知道沒那么容易逃走,他分明是個記仇的主! 白筠苦瓜臉地仰頭,尚且來不及感慨清雋的五官真是賞心悅目,就感覺到了太子那雙幽怨的目光,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。 為何是幽怨? 她想不明白,醒神后默默地垂下眼睫,只是無暇白凈的臉蛋蔓延了一抹紅,出賣她的內心,軟糯地討?zhàn)埖溃骸昂绺?,我該回府了?!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