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18)觸碰
陳卓都到家快仨小時了,劉父陳母也都回來,準備洗漱睡覺了。 陳卓站在他們房間門口,有點難以開口似的,說:“劉知雨是不是今晚不回來了?他跟你們說了嗎?” 他們對視一眼,覺得事情好像有點嚴重。劉爸爸摸出眼鏡戴上,陳mama拿出手機給劉知雨打電話,電話那頭傳來機械的女音:“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,sorry,the phone you’re calling is powered off……” 陳mama有點慌了,“小雨有沒有跟你說他去哪了?” 陳卓咬咬嘴唇,“他不和我說話都快一星期了,我半個小時前打他電話就是已關機?!?/br> 陳卓看著他們兩人這就要穿衣出門的樣子,有點遲疑:“小雨應該不是那么不懂事的孩子,可能等一會兒就回來了,爸爸,他也沒跟您發(fā)個消息嗎?” 劉爸爸嘴也有點發(fā)干,“沒有,你們兩個最親了,他有什么也都是和你說,我們從來都放心的很呀,誰知道他今天怎么還不回來?!?/br> 陳卓翻看著通訊錄,她以前自詡是對劉知雨貼心貼肺了,可是她現(xiàn)在居然都沒有一個能問到他去向的他朋友的電話,她徒勞的一遍遍給他打視頻電話,期待著他開了機馬上就能接到。 無意識的重復動作中,她突然發(fā)覺:她根本就沒有她自認為的那么了解、那么關心劉知雨。 她再也坐不住,起身就要穿衣服去找他,陳爸爸攔住她,“這么黑燈瞎火的,你一個女孩兒去哪兒找,你在家呆著,我和你媽去?!?/br> 陳卓不允,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哭腔:“不行,我等不了,我跟你們一起去吧,都怪我,非要和他吵架,我比他大那么多,我都不讓著他,他肯定特別生氣。我不行,我一定要和你們一起去找他?!?/br> 陳爸爸嘆了口氣,也沒有再勸,陳卓穿上衣服就往下走,剛拉開門,和劉知雨撞了個滿懷。 劉知雨扶住她的肩膀,把她往后一扯,陳卓淚眼模糊,一看到是劉知雨,眼淚就控制不住的淌了滿臉。她使勁兒錘了劉知雨幾下,“你去哪兒了?都不知道跟我說一聲?手機也關機,根本找不到你,要是被拐賣了怎么辦?你怎么這么不讓人省心?。 ?/br> 跟在后面的父母看到這情形,對視一眼,悄悄上樓去了。 劉知雨低頭一看,她隨便套了一件T恤,頭發(fā)也亂糟糟的披散著,腳上居然還穿著拖鞋就要出門,他心里驀的一下,好像打翻了一瓶硫酸,呲啦作響,蝕得他幾乎要從口角里滲出血來。 他默不作聲的任由她捶打,陳卓剛開始還語無倫次的罵他,后來就只剩嗚嗚的哭了,她哭的那么傷心,自從他見到她第一眼,她就沒這么哭過。 她通常都是笑著的,無論是什么情形,無論發(fā)生什么事,她從來都沒有為自己哭過。就連她高二那年晚自習回來的路上被一個暴露狂差點猥褻了,她也沒哭過。 她哭的時候大多數(shù)是因為他,少數(shù)是因為父母。她掉眼淚也是無聲的,心里委屈的時候就只是掉眼淚,通常是眼淚都掉了一地了,她卻沒有發(fā)出半點聲音,連她什么時候哭的都不知道。 她從來都沒有像這樣大聲的、上氣不接下氣的哭過。劉知雨就那樣站在院子里,星空低垂,午夜的風吹拂過他的指尖,她揪著他的衣領奔潰大哭。 陳卓整個人哭得發(fā)抖,抽噎著,想努力平復下心情,為自己的失態(tài)而感到非常羞恥——尤其是在這種情境下,劉知雨已經(jīng)不拿正眼看她好久了。 然而,劉知雨伸出手,把陳卓扯進懷里,緊緊的抱住了她。 他個子高出她許多,他彎下腰來,像一片漲滿了風的帆,他把陳卓整個人都箍進懷里,他聞到她頭發(fā)間的香氣,感覺到她哭得顫抖的身體,他此刻只能徒勞的、毫無保留的,抱緊她。 一句話都不用說,陳卓已經(jīng)知道這是劉知雨在用這種方式在對她說對不起。不用那些夜晚靜靜的倚門站立,也不用那些陳卓全部都存起來,一顆都沒有吃過的金紙包裝的巧克力,在這個仲夏的夜晚,劉知雨在用擁抱為他這么多年最嚴重的一次吵架向她道歉。 少年人單薄的身軀擁住她,而她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淚水又開始泛濫,她幾乎在被他抱住的那一剎就委屈的不能自已。這幾天來的冷眼、爭吵都在此刻化作了濃烈的傷心和委屈,而她和劉知雨共享的這些年的時光幻燈片一樣在她腦子里閃過,原本她以為自己記不清的細節(jié),都真實而無比清晰的浮現(xiàn)在她腦海里。 他們從來都沒有過這么嚴重的感情危機。 陳卓這幾天又何嘗不是惶恐不安,她也反復思考了與劉知雨這么多年來的關系,除了mama,他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。 小時候看到那種愿意為了親人頂罪,甚至獻出生命的電視劇橋段她還特別不屑一顧,在她看來,沒有什么能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東西,而遇到劉知雨以后,她就知道這世上永遠沒有絕對。 她甚至想過,如果劉知雨真的犯了罪,她也真的會像電視里演的那樣義無反顧的去為他頂罪,如果劉知雨殺人,她就為他拋尸,如果劉知雨放火,她就給他遞柴,最后再去自首,保全他。 劉知雨脾氣不好,嘴硬心軟,總是嘲諷她,長大了之后尤其毒舌。但他是那種,你對他好,他全部都知道,他會以一種心口不一的方式別扭的對你好,嘴上嫌棄的要死,行動上卻絕對不含糊。 高二的時候她有一天晚自習放學回家,被小區(qū)里溜進來的一個暴露狂攔腰抱住,渾身上下的亂摸,她嚇得高聲呼救,那時候劉知雨才初二,正好去超市買東西,聽見她的叫聲,上來就把那個變態(tài)拉開一拳打翻在地,按在地上拳頭不要命的往頭臉上招呼,他一個半大小子,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,結(jié)結(jié)實實揍了那個變態(tài)十幾拳,才被過路的鄰居攔住了,鄰居幫忙報了警,他也在和變態(tài)纏斗的時候掛了彩。自那以后,劉知雨風雨無阻的,每天晚上去接她放學,整整一個學期,每日不間斷,陳卓說已經(jīng)沒事了,他還是誰勸也不聽,每天晚上都在她校門口等她。后來劉知雨要上初三了,陳卓不想再耽誤他的學習,就和父母商量了一下,申請了住校,劉知雨這才結(jié)束了護送生涯。 陳卓被劉知雨抱著,越哭越兇,她摟住劉知雨的脖子,臉貼著他的脖頸,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淌進他的頸窩。她都奇怪自己哪來的那么多眼淚。劉知雨一聲不吭,只是抱著她,越抱越緊,他溫熱的鼻息打在她頸側(cè)。 即使兩個人擁抱的這么緊,他們卻都浮現(xiàn)出一種心照不宣的感覺:他們永遠都回不到以前那種關系了。 這個認知讓陳卓感到無比心慌,她分明抱著劉知雨,卻感受到他整個人離她越來越遠。以前劉知雨站在她面前,她能感覺到這就是劉知雨,而現(xiàn)在,即使兩個人貼得如此之近,她卻覺得像是在懷抱一個陌生人。這種感覺就像那個正面對上劉知雨晨勃的早晨一樣,如今在她面前的劉知雨被分裂開了,以往的那些時光所承載的劉知雨已經(jīng)不是眼前的劉知雨了,現(xiàn)在的劉知雨,是一個嶄新的、她完全不了解的人。 * 最后還是陳卓打破了這個擁抱。她吸吸鼻子,從他肩頸上抬起頭,從劉知雨手臂中掙脫出來。她哭得頭發(fā)一團散亂,鼻頭紅腫,眼睛鼓成一個腫包,臉頰也被他的衣領蹭的通紅。劉知雨也好不到哪里去,他臉色蒼白,眼神疲憊,好像幾輩子沒睡過覺一樣,嘴唇也沒有血色。兩個人都看起來狼狽不堪。 互相對視了半天,他們都噗嗤一聲笑了。劉知雨眼神溫柔的看她,好像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,他輕輕地擦掉陳卓臉上殘留的淚珠,動作輕柔的好像一片羽毛。 而陳卓卻因為這個觸碰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。 他們以前也不是沒有過身體接觸,可是這么溫柔的,甚至感覺有點愛憐的觸碰,劉知雨對她從來沒有過。她不可抑制的打了個寒顫,感覺自己后背的汗毛都根根挺立了起來。還沒等她搞清楚到底是不是錯覺,劉知雨就已經(jīng)越過她,留下輕飄飄的一句:進去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