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3節(jié)
“對?!比葶〉?,“落日沙洲一戰(zhàn),我一箭射穿了他的左腿腓骨。他率領殘兵敗將逃入了荒漠, 借著風沙之便,我軍不利追擊,我?guī)П鄯怠km想過他可能確實未死, 卻不曾料到,他如今人在月滿。” 冉秦果然一聽到忽孛的消息,立馬將教訓這事拋諸腦后了,“你見著他,他在做甚么?” 容恪道:“擺桌聚賭?!?/br> 于是將前些日子在月滿皇都與忽孛較量一事告訴了冉秦,冉秦有點疑惑,“夷族的大汗,留在月滿,這事我怎么想怎么不對勁?可是忽孛要是回去,那夷族如今當家做主的小可汗可不會容忍,他母親大閼氏又是個頗有手腕的女人,忽孛回去,只怕兇多吉少,要被閼氏綁著送到大魏去認罪?!?/br> 就是這個道理。 閼氏如今對大魏很親厚,連帶著朝野上下都松了一大口氣,以為夷族之患就此平息。其實倘若并非如此,容恪也不會拋棄家國之業(yè)詐死,更不會有時間喘口氣,讓薛人玉來為他拔毒。 這么一想,冉秦覺得容恪不容易…… 又帶偏了。 “夫君?!比綗煗鈱⑺饋?,往屋里推,“別聊了,過來泡澡?!?/br> 容恪還沒進門,一股沖天的藥草味熏了一鼻子,容恪微不可查地蹙眉,只見薛人玉在一旁興高采烈地擺弄著他的牛毛似的銀針,歡喜地扭臀擺腰唱小曲兒,好不風sao。 容恪扭頭,“nongnong,今日……” “不行?!比綗煗鈱㈡九嫁Z了出去,下手替他解腰帶,“熱湯、藥草和烈酒都備好了,準備這個花了半個時辰,你跑不了的?!?/br> 容恪倒不是怕這一股藥味,實在是薛人玉……不著調(diào)。 兩三年……遲早要被扎成簸箕。 容恪下了水,冉煙濃像下餃子一樣將他的肩膀往水里摁,“多下去些,薛大夫說了,要泡到頸?!?/br> 容?。骸?/br> 薛人玉準備好了銀針,扭頭道:“nongnong,你去扒些炭火來,這木桶底下圍一圈鐵皮,用木炭燒著維持溫熱,他這要泡上半個時辰的?!?/br> “哦哦?!比綗煗夂喼笔茄月犛嫃模热葶〉脑掃€聽。 她一溜煙跑了,容恪才蹙眉道:“這兩個字不是你叫的?!?/br> 薛人玉笑道:“小氣!叫兩聲能少塊rou?叫兩聲她就不是你的了?堂堂景陽王,小氣!” 容恪冷笑不言。 但薛人玉是大夫,他現(xiàn)在有著絕對的掌控權,一根細如牛毛的針扎下來,容恪的手指微微一動,掙扎了一下,這根銀針又細又長,像扎入骨骼血脈里,一下沒一下地反復搗著。 容恪抿住了薄唇。 等冉煙濃回來,容恪的上半身已經(jīng)被扎成了刺猬。 冉煙濃抱著木炭柴火,臉頰灰蓬蓬的,卻忍俊不禁地一笑,兩個狼狽的人坦誠相見了,容恪無奈地手扶住了邊沿,連兩只勻稱白皙的胳膊,也是一排的針。 冉煙濃命人將鐵皮圍上,自己加了些炭火在里頭,隔著木桶,俯下身親吻他的眉心。薛人玉剛回頭收拾東西,一扭頭,臉色一紅,“大白日的能不這么膈應人么?” 容恪還沒說話,冉煙濃扶著浴桶反駁了回去,“你們大夫眼里,夫妻敦倫也就像是吃饅頭一樣的人之常情,怎么了,我親親我夫君礙著你扎針了?” 就為了剛才他那番話,冉煙濃故意跟他嗆聲呢。這兩夫妻真有意思。 薛人玉無奈地一笑。 冉煙濃一直在容恪身旁守著,與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,薛人玉威脅:“他現(xiàn)在要運功排毒,你莫與他聊天,否則我點了他啞xue?!?/br> 于是容恪只好不答話,冉煙濃撇了撇嘴,帶人下去做晚膳。 兩尊大佛親臨李府,冉煙濃親自下廚做了幾個菜,都是明蓁手把手教的,賣相很不錯,等最后一道魚出鍋,正好泡了一個時辰溫水的容恪也“出鍋”了。 他換了一身寬敞的只束著勁瘦腰身的長衫白袍,月滿人的風流盡在投足之間,冉煙濃抱著小啾啾喂米糊,啾啾睜著藍眼睛,看看嚴肅的外祖父,看看不正經(jīng)的薛人玉,再看看笑面虎,差點沒嚇哭。 幾個人上桌,啾啾左右顧盼,就是不肯吃飯,薛人玉嘖嘖道:“這個小家伙,倒是像極了容恪。這雙眼睛,嘖嘖,將來必是傾國傾城的貌?!?/br> 冉秦一聽,冷笑道:“像容恪有什么好,小白臉子招人煩,要是還娘們唧唧的就更討打?!?/br> 聽得冉煙濃一哆嗦,只想著讓啾啾去跟著容恪多學學武藝,不然她爹真要打啾啾屁股,像打刀哥那樣,她會心疼死。 被岳父大人數(shù)落,容恪從來不敢回嘴,臉色淡淡地,自顧自地用飯。 薛人玉疑惑地瞅了眼啾啾,又看看容恪,“不過,他這雙藍眼睛不知道長大了還有不有,要是有,那真真是要保護得好好的了,不然必成妖孽?!?/br> 容恪笑吟吟給他夾了一塊雞腿,“妖不過你,薛大夫放一萬個心?!?/br> 薛人玉一滯,“那個,我有法子說不定能改改他的瞳色,你愿不愿意試試?” 容恪與冉煙濃異口同聲:“不愿意?!?/br> 兒子生下來是什么樣就是什么樣,就算要試,也得等到孩子大了自己有了主見,他愿意才行。更何況夫妻倆都覺得雖然藍色眼眸太過美艷憂郁了點,但沒什么不好的,容恪更自信,無非就是護著兒子而已,他可以保護他一輩子。 薛人玉吃癟,干脆不說話了,揮袖自我解嘲,往嘴里撥了好大幾口飯。 但冉秦還是喜歡外孫的,等啾啾吃完,就要抱過來瞧瞧,冉煙濃也不是不讓,就是啾啾認生,一到了大將軍的鐵臂里,就哇哇大哭,冉秦感嘆一聲,他不會哄娃,摸了幾下小孩的淚臉,又抱給了容恪。 啾啾和容恪熟啊,這廝總是占他床位,霸占他娘親,雖然不哭了,小腿兒卻有力地一蹬一蹬的,到處亂扭,容恪淡淡一笑,一掌拍在他屁股上——老實了。 冉煙濃嚇了一跳,嗔怪地看了眼容恪。 但冉秦覺得沒什么,兒子就是賤,該打。他不知道打過冉橫刀多少回了,就現(xiàn)在這副德性還是他從小打到大的結果,要是不打,更不知道該上房揭瓦鬧成什么樣了。兒子就是該打,驕縱不得。他是隔了一輩的人,心疼外孫,也不敢真打,但對容恪教訓兒子沒有任何意見。 果然,小啾啾還是聽話的,說明打屁股有用。 冉煙濃咬了一口菜在嘴里,悶悶不樂,別提多心疼了。 小啾啾拉著苦瓜臉,乖乖地靠在容恪臂彎里,嘟著小嘴可憐兮兮地瞅著娘親。 冉煙濃捂住了臉。 等用完晚膳,容恪抱著睡熟的兒子會寢房,將他安置在小床上睡覺,冉煙濃多看了幾眼兒子,回頭等燈滅了,順手就扯下了容恪的雪衫,伸手指沿著他的手臂一摸,“恪哥哥,扎得疼不疼?” 容恪握住她的手,笑道:“還行,薛人玉的法子還是有些作用的,我已經(jīng)好多了?!?/br> 說著,牽住她的食指,在自己胸口心下三寸一摁,冉煙濃怕用力,但容恪卻沒事,“不疼了。” 這種藥浴每七日就要進行一次,眼下當然是不疼了,但等過個幾天,會隱隱又開始作疼,直到兩年過去,徹底痊愈。 容恪抱著冉煙濃,將人壓在床幃里,扯上了床簾,冉煙濃緊張兮兮的,有點怕,“薛人玉說可以么?” “不可以也可以了。nongnong?!?/br> 冉煙濃知道他什么意思,羞得臉頰粉紅,等他溫熱的唇落下來,冉煙濃伸出小手隔開他,“啾啾、啾啾在呢。” 昏沉沉的月色下,只能看到漆黑的人影,感受到掌心的溫熱,容恪的大手扯落了她的下裳,如出水的船只,搖搖擺擺地滑了出去,“所以,nongnong待會兒要小聲點?!?/br> “……” 他就是身體力行地想要個女兒。 冉煙濃將剝下來的褙子揉成一團塞到嘴里,緊緊咬著,才捱過了這漫長而曖昧的一夜。 作者有話要說: 很快啾啾就長大了,看現(xiàn)在這種相處,他和恪哥哥很不愉快哈哈哈 另外《露濃花瘦》會連載到六月下旬,新文六月中旬開,就醬嘍~ ☆、新帝 江秋白莫名其妙地被容恪叫到李府一隅, 偏僻的角落, 只有稀松的軟泥, 被一宿的夜里泡出一股濃郁的泥香,江秋白對著世子的背影一愣,手里便被塞了一張紙, “世、世子?” 容恪道:“從今以后,我不是世子了。你拿著這封信,到番州的月門鏢局, 可以換取一千兩紋銀。” “這個……”饒是江秋白再怎么死心眼兒,也聽出了容恪的話外之音,“世子要趕我走?” 容恪負著手,微笑著低了眉, “不是趕你走。你和曲紅綃, 跟在我身邊很多年了,時有委屈,是我對你不住。我準你三年假,帶著她好好過,要是以后你們?nèi)匀辉敢饣貋? 我也不攔著?!?/br> 江秋白干澀的嘴唇一動,雖明白世子的好意,可他, “不說我了,紅綃不愿意的。她、她一直以來只想追隨著世子。” 容恪一笑,手掌在他的左肩拍了兩下, “別想多的。對于她來說,我只是救命恩人。不過這么多年,早還清了,互相體諒罷?!?/br> 與聰明人說話,交淺言深,三兩句話將冰山一角披露,上下的七八分早不用刻意揣測。 如今是,世子為難,江秋白也為難,唯獨知恩圖報的曲紅綃一根筋,全然不察兩個男人之間早已有了摩擦。 江秋白捏著信,點頭,“我會同她說的。” 江秋白握了信箋,推開門,曲紅綃似有慌亂,匆忙將手里的東西往被褥底下一塞,故作冷冰冰的模樣睨著他,江秋白早看見她藏了東西,卻一時沒戳破,往茶葉小幾上取了一只青花瓷杯,抿了一口清茶,腹中可算是暖和些了。 “紅綃,我與你說件事?!?/br> 通常情況下,這個男人開口叫“紅綃”,而不是黏答答、惡人兮兮的“媳婦兒”,就是要說正事,曲紅綃也正襟危坐起來,清冷的眼波一滾,落到了他的信上。 他將信扣在桌上,低低道:“世子有言,讓我?guī)е闳ビ紊酵嫠?,放幾年的假?!?/br> 曲紅綃一聽,坐不住了。她起身將江秋白面前的信揭了過來,白紙黑字,的確是世子手書。 她跟在容恪身后這么久,不至于認不得。 江秋白忐忑地等著,眼風不動地偷瞟曲紅綃,留意她的神情。好像她做這一個決定,就是在取舍,他和世子在她心底誰的分量更重。但見曲紅綃如霧似的眼波如一池風荷掀動細浪,柳葉眉緊緊一顰,江秋白忐忑不安的心隨著瓷杯落地的碎裂聲,也攤成了一團軟泥,徹徹底底碎了。 曲紅綃退后了小半步,那只杯子就砸在腳面,她蹙了蹙眉,江秋白飛快地從椅子上滑了下來,將碎瓷片往手里收拾,曲紅綃又仔細看了眼落款,默默一嘆,將信箋放了回去。 她正要低頭,蹲下身與江秋白一道收拾,卻不留神撞見滿掌血。 他捏著瓷杯碎片,垂著眼簾一動不動的,像一尊石化的雕像。 曲紅綃大驚失色,“你這是做甚么?” 江秋白一動不動,任由她將手掌搶過去,曲紅綃替他將手掌掰開,浸了血的白瓷片掉落,曲紅綃抬起頭,額發(fā)的覆蓋下,看不清他的臉,她問道:“當真,這么想離開么?” 他不說話。 曲紅綃道:“那就……離開一陣罷?!?/br> 江秋白倏地抬起頭,眼眶通紅,蘸著一點濕潤,“不,我不會勉強你的?!?/br> “但你在威脅我?!鼻t綃看了眼他的手,雖是武將,但她也像普通女人隨身帶著干凈的帕子,替他將血痕緩慢地擦去,動作不可謂不溫柔,江秋白心里柔情蕩漾,倘若她一直對他這么好,他什么苦楚,什么委屈都愿意忍受的。 “我也不是很想走,只是……”你的決定對我才不同。 曲紅綃懂了他的話外音,語氣不自覺低沉了下來,“你知道,我為什么決意跟著世子么?” “不知道?!鼻t綃來的時候,江秋白還只是軍營里一個不出彩的嘍啰,誰來也不會多看他一眼的一個鄉(xiāng)巴佬。 曲紅綃緩緩道:“我以前跟著師父在陳留落雁山學藝,是夷族兵突然闖入,他們大肆燒殺,放火燒了我?guī)煾傅纳?。師父腿腳不便,夷族人劫掠之后,只有我活了下來?!?/br> 江秋白手心一緊,險些又將指甲掐入了傷口之中。 曲紅綃沉默了一瞬,扭過了頭,“我十五歲一個人漂泊了許久,拿著我的刀。最難過的時候,雇主買通我,讓我做殺手。酬勞豐厚,我接了。但,事成之后,我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殺的人是忠臣良將,曾追隨容桀殺敵立功的陳留肱骨。我知道錯殺了好人,從此放棄了殺手營生。無論誰,出多高的酬勞,目標又是怎么十惡不赦,我都不肯接手了?!?/br> 江秋白沒聽說過這段往事,聲音一澀,“可你,這樣怎么過活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