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節(jié)
這是他唯一的女人, 但卻是以這般結(jié)局收場,齊咸說不出心中的感覺,一陣沉默和悔痛襲來,他重重地倒回了干草堆之中,頭倚著一片枯藤和青苔, 疲倦地蓋住了頭。 倘若重來一次,他就不該執(zhí)迷不悟,至少不會讓陸嫵如此恨他。 上京城被秋意一掃, 到了冬月,便又搖下了細(xì)密的雨絲。 今天的晚秋格外涼,鶯鶯生了一場重病, 總是不好,冉清榮在東宮衣不解帶地照料著,忙了幾日,臉頰也消瘦了不少,一臉蒼白,婢女都讓她去歇息,但冉清榮推辭了,給鶯鶯擦著汗,起身時,腦中一陣暈眩。 “娘娘?” 婢女都上來將冉清榮扶到了一旁,“娘娘也受了風(fēng)寒,不如早點歇息去,鶯鶯郡主有奴婢照料。” 冉清榮哪里放心得下女兒,“我再守著幾日。” 婢女沒法,只好去找太子勸冉清榮,齊戎正焦頭爛額地處理公文,卻也急匆匆地趕來,不待與冉清榮商量,便將她腿彎一抄,摟入了懷里。 “清榮?頭暈么?” 齊戎抱著她出了鶯鶯的寢房,穿過如火的紅楓,將冉清榮抱入樓閣,冉清榮靠著他,一有了支點,整個人昏得更厲害,“近來總是有些疲憊,鶯鶯又得了病,我心里急,有點不舒服,我休息兩個時辰就好了?!?/br> “兩個時辰恐怕不夠,”齊戎沉默了半晌,“我令人傳太醫(yī)來給你瞧瞧病,別等鶯鶯好了,你又病倒了。” 冉清榮虛弱地微笑,“我哪有那么嬌弱?” 齊戎始終是不放心,將冉清榮抱上軟床,便坐在跟前守著,傳來的太醫(yī)很快背著藥箱來了,太醫(yī)一診治,便拱手道:“殿下放心,太子妃只是吹了風(fēng),又?jǐn)?shù)日不眠不休,導(dǎo)致人有些疲乏,臣開副方子,每日一貼,多加休養(yǎng)也就沒事了。” 冉清榮聽著,緩緩地點頭。內(nèi)心里頭卻不免蒙上了一層失望。 她近來食欲不振,頭也犯暈,像懷著鶯鶯的時候,心里便多了渴望,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了孕,可太醫(yī)卻明明白白告訴她沒有,冉清榮臉色還是溫和柔婉的,心底卻已細(xì)云密布……原來還是沒有懷上。 齊戎將她露在被褥外的雪白皓腕籠住,替她掖好被角,溫?zé)岬氖终仆鹑鐭t的烙鐵,燙得冉清榮要收手,齊戎轉(zhuǎn)頭,笑著命人送走了太醫(yī),房內(nèi)空無一人,只剩下龍涎香裊裊地蔓延過床帳,他雙目明亮深邃,有一分喜意,“清榮,別擔(dān)憂,你只是太累了。我會抽空去瞧鶯鶯,你記著休息?!?/br> 男人一點不懂她為何難過,只為著她身體無恙而開懷,冉清榮默默地抱住了他的被,溫?zé)岬膰@息打落在齊戎耳根,目含責(zé)備,“我沒事,你安心著處理你的政務(wù),鶯鶯有我。” “它們比不得你重要。”齊戎將她扶下來,將枕頭擺平,托著冉清榮的后腦將她溫柔地放了下來,將溫軟的棉被拉到冉清榮的玉頸,替她撩開一綹垂落的鴉發(fā),他的臉色平和溫柔,像最平凡的丈夫,正在照顧生病的妻子。 可冉清榮只記得他這句話,心里驀地便暖了,再不為御醫(yī)的話失落。 齊戎捧住了她的手,冉清榮的手有點涼,被齊戎哈了一口氣搓了搓,他微微攢著眉笑道:“清榮,對我多言,什么都不及我們一家三口的健康重要,如今倒了兩個,我怕得要命。你別再想著真要了我的命了,好好休養(yǎng),等你好了,我們立即去遼西?!?/br> 冉清榮記得,齊戎和皇帝有個三月之期的約定,如今三個月早過了,若不是顧慮著賢王事敗不久,端王還未趕回上京,依著齊戎的脾氣,怕早已向皇帝提出讓位了。 可這耽誤不得,皇帝如今的身子骨愈發(fā)不好,不能下榻,晝夜昏睡,便格外思念虞皇后,一想起舊事來滿懷傷悲,更是不利養(yǎng)病,如今換了純貴妃侍疾在側(cè),卻也始終不見好。 冉清榮嘆口氣,點頭,“殿下,其實孩子這事我也挺矛盾的?!?/br> “矛盾什么?”齊戎微一挑眉。 冉清榮被他握著手,想到自己要說的話,禁不得臉色暈紅如海棠,綺麗清艷,“以往在東宮時,皇后娘娘要為你擇貴女納妾,我雖心中有些不悅,但卻真心地想著為你好,想著你該開枝散葉。如今,我……卻做不到了,你若是做皇帝,我真怕,我做不到那般大度?!?/br> 齊戎一直靜靜地聽著她說,可越聽,越是繃不住愉悅,便真的勾唇笑了起來,將臉埋入了她的掌心,“傻清榮,我說過很多次了,不會有別的女人,就算我做皇帝,也只有你。你不知道我從小就喜歡你啊?!?/br> “……”老夫老妻說這個怪難為情的,冉清榮別過了臉頰,兩團(tuán)如霞的紅云卻盤而不散。 …… 容恪折返之時,王猛遞了一封信,邀他瓊?cè)A樓吃酒一敘。 王猛發(fā)跡之前,便是出了名的地頭蛇,下三濫的陰招層出不窮,容恪早知他心懷鬼胎,卻應(yīng)邀赴約。 江秋白不信任王猛,“世子,恐怕有詐,謹(jǐn)防他下毒?!?/br> 容恪輕笑,并未說話。 依著圣旨,王猛的府邸應(yīng)在下蔡,據(jù)陳留主城有數(shù)十里,他既然前來,那便是有備而來,決意拿下他向皇帝邀功的。 但如今王猛兵強(qiáng)馬壯,坐擁下蔡,他的邀約也不能不赴。 王猛在瓊?cè)A樓設(shè)宴,已命人擺上了小菜,都是江南名吃,王猛雖生得膀大腰圓,卻是地道的江南人士,容恪噙著一縷如楊柳春風(fēng)般的微笑,被王猛王玄二兄弟引至席間。 江秋白抱著劍立在一旁等候,王猛自來熟地給容恪斟酒,又給自己和王玄滿杯,舉酒欲飲,“久聞景陽王大名,如雷貫耳,果然聞名不如見面?!?/br> “王將軍客氣了?!比葶〉人嬀?,自己卻不動。 他雖然百毒不侵,但薛人玉離開之前,曾經(jīng)苦口婆心地叮囑過,叫他再不可輕易服毒,否則極易釀成大患。容恪雖有些傲慢放曠,但還不至于與醫(yī)者的勸囑過不去,便一直聽著。 皇帝要的是他的人頭,無論是怎么死,明槍抑或暗箭,都不妨。所以王猛會不會在此時下毒,連他自己也不確定。 江秋白見王猛兄弟與世子意興正好,找時機(jī)抱著劍轉(zhuǎn)下樓梯,囑咐一個下屬,回侯府將瓊?cè)A樓此間事告知冉煙濃。 再回樓梯間等候之時,只見一個火紅裙袂的妙齡少女闖入了瓊?cè)A樓,沖入了雅間,容恪舉盞的手微微一頓,第一口酒在盛情難卻之下還未下肚,少女便闖了進(jìn)來,于是他不動聲色地將酒碗放下了。 王猛面露不悅,拉長了臉道:“流珠,愈發(fā)沒有大小了,仔細(xì)沖撞了景陽王?!?/br> 流珠扮出一個鬼臉,才笑意盈盈地走過來,沖容恪福身行禮,少女一身百褶煙羅縐紗裙,繡著古云紋,一身碧盈盈的珠串兒,如籠在輕煙薄霧里,姿態(tài)窈窕,眉眼清麗,不輸冉清榮之姿容。 她語笑嫣然地沖容恪露出兩顆虎牙,“原來,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陳留世子,景陽郡王?” 容恪謙虛地回以微笑,流珠與他說了一句話,比他爹還自來熟地就挨著容恪坐到了身邊,四個人正好圍了一桌,王猛不快女兒怎么會來,但見她妙目盈盈,眼波流連在容恪身上,心中不免暗叫不好,王玄也察覺到了,有意支開流珠,“你叔叔最近新得了一匹駿馬,通體雪白,就在城外的二焦堡,流珠有興致觀賞一二么?” “看馬哪有看人有趣。”王流珠撐著胳膊肘,臉頰偏過來,一臉暈紅地望著容恪。 王猛心中不忿,酒碗砸在桌上,發(fā)出“砰”一聲響,容恪淡淡微笑,眉眼靜若秋泓,少女不滿地嘟起了嘴唇,回過頭去,“爹,我同容恪說會兒話又有什么關(guān)系?!?/br> 王猛自然不能說,容恪是他的暗殺目標(biāo),因而蹙眉道:“景陽王已有妻子,你卻是待字閨中的黃花閨女,你能同他說甚么,聽你二叔的話,不如看馬去!” 容恪徐徐起身,“既然王姑娘來了,容恪還是暫避著些好,家中妻兒,恐怕惦念?!?/br> 容恪在外守禮,從不多看女子一眼,這一點從瀛洲島之事后,王猛便知道了的,他不怕容恪對女兒起歹心,倒怕女兒將一顆心都交托給容恪,如今看來,是很有必要防著的了,既然他知情識趣,王猛當(dāng)然不會攔著,點點頭,便放他離開了。 等容恪雪白的身影消失在了回廊之后,王流珠氣惱地一腳踩到了王猛的官靴,王猛吃痛,要發(fā)飆,王流珠跋扈地站起了身,一股腦地將杯盤掀翻在地,王猛怒瞪著,卻見王流珠咬嘴唇道:“吃什么吃,一桌有毒的東西!” “你!”王玄趕緊上去堵住王流珠的唇。 而掀翻桌子的巨響還是驚動了已走到樓下的容恪,江秋白攜了絲微笑,忍不住道:“還是世子爺面子大,頃刻之間便收服了一個潛在的盟友?!?/br> 他的意思是,還是世子爺魅力大,連死敵的女兒都對他目不轉(zhuǎn)睛不舍得移眼。 容恪含笑,手掌在他的肩頭一撣,“不許告知nongnong,明白了么?” 世子手勁兒大,江秋白被壓得半邊肩膀動都動不了,識時務(wù)者為俊杰,他忙點頭,“屬下不是那多嘴多舌的人?!?/br> 容恪滿意了,與他一前一后地出了瓊?cè)A樓,江秋白跟在身后,心里頭有些想法——要是世子肯利用王流珠,至少她可以幫著他們對付王猛,倒可以讓世子的處境好過一些。 這么一想,便又被江秋白立即否決了,世子與世子妃如此恩愛,他想什么餿主意,讓世子犧牲色相?真是荒唐透了。 作者有話要說: 捉j(luò)ian套餐正在配送路上了,即刻送到~ 東船西舫悄無言,唯見江心秋月白。 五陵年少爭纏頭,一曲紅綃不知數(shù)。 ☆、試探 冉煙濃才得到王猛兄弟宴請容恪的消息, 坐立不安, 要隨他一道去赴宴, 誰知前腳還沒邁出門檻,容恪便回來了,此時已是黃昏, 滿院墻的夕暉被剝落,斑駁陸離,浮漾著雪銀的花朵的清影, 容恪如踩著一縷微風(fēng),衣角翩然,紅唇細(xì)眼,清逸俊美, 宛如玉人乘奔御風(fēng)而來。 要不是看著完好無損, 冉煙濃真怕王猛來陰的,她比容恪還警覺,實在不知他今日為何出門,難道就是為了赴一個鴻門宴? 容恪伸出手,將她輕而易舉地抱在了懷里, 將籠了一只躁動不安的蝴蝶,用手掌撫平她的焦慮,“沒事了nongnong?!?/br> 冉煙濃都怕得發(fā)抖了, 在他懷里顫抖了好一會兒,才舉起拳頭將他的胸口砸了一下,“以后赴這種約不許不告訴我?!?/br> 容恪微笑, “只是事出突然,我不是有意的?!?/br> “嗯?”冉煙濃疑惑,“那你出門去為了什么?” 容恪牽著她的手回蘼蕪苑,一路上便將留侯的死狀同他說了。 當(dāng)時容桀是脖頸后被簪釵一類的器物所傷,當(dāng)然也可以說是類似梅花針一類的暗器,但這個可能性不大,能殺死容桀的,必定是能接近他的人,既能接近,那通常不會使用暗器。 對此冉煙濃和容恪持相同看法,認(rèn)為容桀極有可能是被簪子插入了動脈,一擊斃命。 此外,江秋白驗查過容桀的手指,當(dāng)時容桀十指緊繃,應(yīng)處于極度震驚或憤怒的狀態(tài)之中,下意識便繃緊了手指,留侯偏癱,無力抵抗,任何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都能殺死他,因而留侯死前沒有留下任何抵擋或是反抗的痕跡。 冉煙濃不覺疑惑,“恪哥哥,你懷疑……” “不是懷疑。”容恪道,“是肯定?!?/br> 說話之間門被推開了,小寶寶正蹬著兩條小短腿在床上玩,明蓁好容易才等到兩人回來,不說話便離開了寢房,冉煙濃將兒子抱起來,啾啾睜著紅彤彤的臉蛋,藍(lán)如玉的圓眼一眨一眨地看著容恪。 他取了一些水解了渴,方才在席間一口酒都未曾動過,回到家中才放下心防,啾啾的小手動了一下,做了一個抓握的動作,容恪微微一笑,兒子喜歡手里抓點東西玩,但他偏偏不想給,從來都不滿足他,不但不滿足,還沖著他笑。 啾啾不高興了,轉(zhuǎn)而投向娘親的懷抱。 冉煙濃哭笑不得,替他將小夾襖穿上,要入冬了,天氣冷,啾啾皮白又薄的抵御不了寒冷,得多穿一些,容恪等她料理完這個小崽子,才壓低了唇音,“nongnong,你去試試徐氏?!?/br> “怎么試?” 容恪含笑,替她將兒子抱到膝頭,“做賊心虛的人,該怎么試?” 冉煙濃想了想,覺得這個差事落自己頭上不虧,她是很想教訓(xùn)徐氏的,“那好罷,”她幽幽一嘆,“這事之后,恪哥哥要答應(yīng)我一個條件?!?/br> “你說。” “完了再說?!比綗煗獯侏M一笑,到衣櫥里去,取了一身黃藍(lán)的織錦羽緞衫裙,抱在了手里,齒如含貝,笑頰粲然。 容恪垂眸,心情轉(zhuǎn)而好了不少,微笑著曲指在兒子臉蛋上一滑。 小啾啾倔強(qiáng)地歪過了臉,不給碰。 冉煙濃對著這倆父子能笑一整天,容恪也不惱,兒子不讓他碰,他還不稀罕碰,笑著將他當(dāng)菩薩擺到一邊,在冉煙濃有點驚訝時,沖她微微點頭,催促她過去,冉煙濃就默默一嘆,到繡著翠鳥飛魚的屏風(fēng)后頭,換了一身衣衫,鵝黃的綢衫,襯得身段兒窈窕若柳,頗有幾分明艷之色。 換好了衣裳,冉煙濃帶著錦云,不告人便到了芝蘭院。 閑逸的侍女蹲在樹叢旁的空地上玩骨牌,三三兩兩地曬著日光,看起來徐氏是真的安分了,連芝蘭院的下人們也開始漸漸沒了規(guī)矩。 錦云道:“這個時辰,夫人該還在安歇著?!?/br> 冉煙濃道:“她什么時候歇息,什么時候起來?” 錦云想了想,回道:“約莫在午時,用了午膳,又去歇息,再就是晚間起來用過晚膳,在院中走幾圈?!?/br> 冉煙濃摸了摸光滑的下巴,笑道:“這豈不是閑得很?” 說著兩人便到了徐氏房門外,冉煙濃曲指敲了敲,給了錦云一記眼色,錦云便些退下了,里頭沒有回聲,冉煙濃便又敲了敲。 此時才傳來徐氏慵懶的聲音:“誰啊?” 冉煙濃道:“回徐夫人話,是我?!?/br> 徐氏一驚,正要翻身下床,但無奈昨晚被那男人像鐵錘一樣狠狠地砸了,一身淤青,又扯得生疼,徐氏徐娘半老的身子哪禁得住賈修那個魁梧男人的折騰,雖然喜歡,卻也吃不消了,今兒個本想閉門謝客,誰也不見,誰又料到這小郡主忽要來芝蘭院找她麻煩? 這個小郡主人很機(jī)靈,徐氏本來就不喜歡,怕自己漏了餡兒,教冉煙濃拿了把柄去,因而不肯開門,對著窗欞喊了一嗓子,“我身子不適,不必來看了?!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