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岑嶺回來他有好多天沒見霍初雪了，私下也沒怎么聯(lián)系。心火被壓下，趨于平靜。

    如今蘭姨提起她，心火又被勾起，灼燒著神經(jīng)。

    他面色微變，忙慌亂地說:“蘭姨您真會開玩笑，霍醫(yī)生條件那么好怎么可能找一個二婚男人。我什么條件，別耽誤人家?！?/br>
    蘭姨恨鐵不成鋼地說:“二婚怎么了？現(xiàn)在都什么時代了，如今這些小年輕今天結(jié)婚，明天離婚，二婚多正常?。√澞氵€是大學(xué)教授，思想這么迂腐?！?/br>
    “我的事兒我自己有分寸，您就別cao心了，好好帶晴天?！辟R清時明顯不愿繼續(xù)這話題，扔下話就去了廚房，“我去給貴叔打下手。”

    見他離開，蘭姨忍不住長嘆一口氣，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走出來。

    第31章 第30棵樹

    入夏后, 天氣一日熱過一日。到了七月, 青陵的天氣已然熱得讓人無力吐槽，每天都是三十七.八度的高溫，幾乎都能把人給烤熟。

    中午在職工食堂吃完飯，賀清時回辦公室小憩。

    正午時分, 外面日頭正是毒辣。辦公室外幾株廣玉蘭被曬得軟趴趴，葉子打卷，有氣無力的。

    蟬鳴聒噪, 一聲壓過一聲, 不絕如縷。攪得人心浮氣躁。

    大熱天，人也焦躁。賀清時近來情緒很受影響。

    四季之中，他最不喜歡夏天。白晝那么長，一整天都炎熱難耐，哪怕是到了晚上也不顯得涼快。若不是要去學(xué)校上課, 他都不愿意出門。一到休息日, 整日窩在家里，空調(diào)二十四小時開著，一刻不歇。室內(nèi)雖說清涼，可也委實沉悶。

    好在還有一周就放假了，他也可以休息上一陣。

    辦公室里冷氣打得很足, 他躺在沙發(fā)上，蓋了毯子，慢慢合上眼睛，進入夢鄉(xiāng)。

    夢境變得越來越旖旎, 有個女人在她他身下熱切而激烈地迎合著。他動作急，又猛又兇，似有將她就拆卸入腹的沖動。

    夢里一直有個聲音死死壓榨著他的聽覺神經(jīng)。女孩子的聲音，又細又軟，略帶哭腔。

    “賀先生……”

    “賀先生……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那個女人叫了好多聲，可是他卻始終看不清她的長相。

    夢境冗長，畫面一幅幅切換，無比清晰，他就像是在真實經(jīng)歷著這些。

    最終畫面定格，女人揚起臉，笑容明媚，“賀先生！”

    他方看清她的臉。是霍初雪那張大寫的，放大的，瘦削尖俏的瓜子臉。

    “霍醫(yī)生……”

    賀清時從夢里倏然驚醒，大口大口喘氣，仿佛剛剛經(jīng)歷過一場惡戰(zhàn)。

    可不就是一場惡戰(zhàn)么！夢里的那對男女那么激烈，那么放肆，彼此磨合，好像誰都不愿放過對方。

    他扶住胸口，想起夢里的那張臉，整張臉都嚇白了。

    罪過，罪過，真是罪過！

    他跌跌撞撞地沖進衛(wèi)生間，擰開水龍頭，瀾瀾水聲驟起。水流嘩嘩流向洗手池，一下子就蓄滿了。

    他把腦袋重重沉下去，冷水蔓過額頭，清涼浸骨，能讓人沉靜。

    閉眼，屏息，暫時放空自己，什么都不要想。

    片刻以后他浮出水面，怔怔看著鏡子。鏡子里的男人蓬頭垢面，頭發(fā)濡濕，臉上布滿水珠，狼狽不堪。

    他取下干毛巾慢騰騰擦干。

    總算是暫時壓制住了滿腔心火。

    這樣下去一定不行。類似的夢境這已經(jīng)是他第四次夢到了。雖然每次地點不同，場景不同，衣著不同，可對象卻始終是她?；蛳不虮?，或嗔或怒，表情變換，可人就是她。

    事件也相同，每次都是那么一件事，不過就是不同姿勢而已。

    而夢里的自己迷離沉醉，激烈瘋狂，絲毫不知滿足，像是在食一場饕餮盛宴。

    年少輕狂的年紀，他不是沒做過這種夢。可斷然沒有哪次會像夢里這么瘋狂。甚至情到濃時，切身經(jīng)歷都不敵它一半。

    這般罪惡的自己他只覺得陌生。

    滿心滿腦的羞恥感沿著四肢百骸開始蔓延全身，他幾乎無力招架。自身的羞恥，對霍初雪的愧疚，儼然就是瘋狂滋長的藤蔓捆綁住他，讓他不得動彈，越纏越緊，瀕臨窒息。

    這種感覺太難受了，太過壓抑，幾乎無法喘息。

    他真的不敢想象，若是霍初雪知道他對她動了這種非分之想，她該作何感想。

    一直以來，霍初雪都是他欣賞的女人。這個女醫(yī)生清冷從容，樂觀開朗，敬業(yè)愛崗，極具責(zé)任心。她開心時會大笑，難過時又會放肆大哭，懂得調(diào)節(jié)自己的情緒，熱烈而富有朝氣。就像是一團火，永遠都有無窮無盡的能量。

    她有時也很孩子氣，做事率真隨性，說話直來直去。有時又細心熨帖，懂得照顧他人，照顧他人的情緒。他幾次情緒失控她都看在眼里，可卻不點破，以她的方式幫助他調(diào)節(jié)。

    她關(guān)心病人，蘭姨生孩子期間，她一天往病房跑好幾遍，噓寒問暖，盡心盡責(zé)。她也會為了一個年輕生命的逝去而傷心難過許久。

    他向來欣賞她，以朋友相待，從未有過非分之想?？刹恢缽氖裁磿r候開始，他開始有了變化。情緒不由他控制，過去古井無波的一顆心竟然泛起漣漪，蕩漾起來。

    他越來越不敢直視她，不再像過去那樣能夠和她泰然相處。他時常走神，思緒游離，腦子里越來越多旖旎的念頭憑空冒出來。

    那日從蘭姨家回去，當(dāng)天晚上他便做了這個夢。醒來后只覺得不可思議，下意識的反應(yīng)就是不敢承認。安慰自己是沉寂太久，太久沒有行男女之事。

    可后面幾天，他又反復(fù)做這個夢，到今天已經(jīng)是第四次了。容不得他不重視，再當(dāng)鴕鳥，不去面對了。

    他覺得應(yīng)該是自己心理出了問題。

    從衛(wèi)生間里出去，賀清時趕緊撥通了一個號碼。

    鈴聲響了兩聲，很快被人接通。

    一個溫柔的女聲傳過來，“您好，東霆心理咨詢所，請問有什么可以幫助您？”

    “你好，請幫我預(yù)約鄭醫(yī)生明天的號。”

    “抱歉先生，鄭醫(yī)生明天的號已經(jīng)預(yù)約滿了?！?/br>
    賀清時: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握住手機，手機貼在耳旁，有些許發(fā)熱，不禁皺了皺眉，“那后天呢？”

    “后天也滿了?！?/br>
    賀清時:“……”

    “什么時候可以？”

    “周五可以?！?/br>
    “那就周五。”

    ***

    周五，青陵東霆心理咨詢診所。

    賀清時早早就到了。

    值班的小護士給他帶路，“賀先生，鄭醫(yī)生讓我?guī)^去?！?/br>
    賀清時點點頭，禮貌地說:“謝謝?！?/br>
    鄭醫(yī)生的診室在二樓最右邊的一個房間。穿過走廊，一路上好多個診室并排排列。

    走廊冗長，沿路擺了好幾盆綠植。陽光大片抖落進來，植物們挺直枝條，奮力汲取陽光。

    最中間一間診室正對著樓梯口，就在這時一個穿米色長裙的女生剛好從樓梯口走出來，推門走進診室。

    賀清時遠遠看到那個側(cè)影，覺得非常熟悉。想細看，診室的門卻已經(jīng)關(guān)上了。

    他走到診室門外，腳步一頓，抬眸看向門牌。上頭寫著——“魏醫(yī)生辦公室”。

    小護士見他停下，不明所以，問:“怎么了賀先生？”

    賀清時:“魏醫(yī)生可是鄭醫(yī)生的學(xué)生？”

    小護士:“沒錯，魏醫(yī)生是我們鄭醫(yī)生的得意門生，專門給一些經(jīng)濟條件欠佳的病人做心理咨詢。”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鄭醫(yī)生大名鄭東霆，是東霆心理咨詢所的創(chuàng)始人。這是青陵最大的一家心理咨詢所，名下好多個杰出的年輕心理咨詢師坐鎮(zhèn)，實力雄厚。

    當(dāng)年蘇緲離世后，有近一兩年時間賀清時都走不出來。抑郁，失眠，精神衰弱，狀態(tài)糟糕透了。經(jīng)常出現(xiàn)幻視和幻聽。走在大馬路上看到一個短發(fā)姑娘就覺得是蘇緲。一個人住待在家里，總覺得蘇緲在叫他名字?；钪矡o異于行尸走rou。到了后面都有些神神叨叨了。

    曲院長不忍他繼續(xù)折磨自己，就給他介紹了東霆的鄭醫(yī)生，讓他過去接受鄭醫(yī)生的心理疏導(dǎo)。

    在鄭醫(yī)生的疏導(dǎo)調(diào)理下，他慢慢走出陰影。

    所以這次他又來找鄭醫(yī)生。

    鄭醫(yī)生五十多歲年紀，頭發(fā)花白，架著一副金絲框眼鏡。他坐在辦公桌后面，微微一笑，“好久不見賀先生?！?/br>
    賀清時點頭微笑，“好久不見鄭醫(yī)生?！?/br>
    確實好久不見了。從他結(jié)束咨詢至今已經(jīng)過了七.八年了。這七.八年間他狀態(tài)很好，遇到情緒失控，也能自行調(diào)節(jié)，沒有出現(xiàn)大問題。所以就一直沒有再來找過鄭醫(yī)生咨詢。

    兩人已經(jīng)很熟了，雖然私下聯(lián)系微弱，可時隔多年再見依然和老友會面一樣，倍感親切。

    鄭醫(yī)生指了指對面的棋子，“請坐，賀先生?！?/br>
    “謝謝?！彼_椅子坐下。

    鄭醫(yī)生說:“我昨天晚上看預(yù)約病人的名單，看到上面有你的名字，當(dāng)時還不敢相信。在我印象里你恢復(fù)得很好，一直沒在回來過。”

    賀清時:“最近遇到了一些事，困擾我多時，就過來問問您?！?/br>
    鄭醫(yī)生站起來給賀清時倒茶，“這是岑嶺今年的新茶，知道你喜歡，今早特意給你帶過來了。”

    上好的涑明茶，茶水香氣四溢，直沖鼻尖。

    他聞了聞，五臟六腑皆是茶香，沁人心脾。

    “謝謝您。”賀清時抬手接過杯子，端在手里，手指發(fā)燙。

    鄭醫(yī)生往椅子上重新坐下，轉(zhuǎn)動手里的鋼筆，施施然開口:“說說吧，你都遇到什么事了?！?/br>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十分鐘以后，賀清時一口氣說完。他趕緊端起茶杯灌入茶水，吟得很急，滿口馨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