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9節(jié)
李言轉(zhuǎn)過身來,腦中轟的一聲響,再想找算命先生時,那算命先生早已不知去了何處。 他腦中轟轟亂亂,城門上的王金丹猶還在慷慨高歌,時不時的還要喊上兩句:“皆是西北鄉(xiāng)黨,皇上的百萬大軍若到,大家都得死,何不早早散了,到時候還能保條命?” 他又唱又叫,又是鬼嚎的,最終叫士兵們將嘴給堵上,才消停了。 但是,聽說皇帝不肯投降,還要派百萬大軍來鎮(zhèn)壓,一傳十,十傳百,在這個不眠之夜,圍處處處篝火,河間府的這十萬人,心便有些惶惶然了。 而這時候,陳淮安已經(jīng)順順利利的,入城了。 解下頭盔深吸了口氣,他便直奔河間府衙,不用猜,林欽的中車帳必然設(shè)在那里。 君子津渡,是林欽的西北援兵直殺中援之后,唯一會拖慢行軍的地方,因?yàn)閷⑹總儽仨氃诰咏蚨赏瓿啥牲S河,君子津渡與河間府之間,必定隨時會有探子往來,陳淮安守的,恰就是這個探子。 在控制探子之后,用拳頭將他打服,再讓他謊報君子津渡有暴雨,這皆是陳淮安干的。 然后,恰在方才,人心惶惶之時,他趁著夜黑,打翻了一個巡邏的哨兵,換上衣服,探子進(jìn)城時有幾位將士隨著進(jìn)城,趁亂就混了進(jìn)去,從頭到尾,居然沒有任何人察覺。 * 轉(zhuǎn)眼已是五更。 錦棠和小皇子不過略睡了片刻,便聽見外面一陣轟鬧吵嚷之聲。 吳七端來了早飯,依舊是大灶上熬的小米粥并饅頭,饅頭虛松綿軟,倒是格外好吃。 外面的sao亂之聲越來越烈,聽其聲音,似乎是將士們在鬧。 錦棠給吳七掰了半塊饃,問道:“究竟是怎么啦,外面怎么聽著這樣亂,是不是你家指揮使又殺人了?” 吳七便再傻,也發(fā)現(xiàn)不對了。 他道:“將領(lǐng)們起了岐議,有些人議著要今日就攻京城,來個趁其不敗,但也有些人叫著要撤兵?!?/br> 朱玄林原本黯淡的眸子頓時一凝,問道:“寧遠(yuǎn)侯打算怎么辦?” 吳七舔了舔唇,又摸了摸鼻子,嘆道:“想要撤兵的,全叫咱們指揮使當(dāng)場斬了。議著要攻京城的,正在與咱們指揮使商議行軍路線。” 這么說,林欽今天就要進(jìn)攻京城。 而這時候京城的神武衛(wèi)全員撤走,援兵又還未到,攻城或者容易,但就算他占領(lǐng)了京城,也要與前來勤王的援兵將領(lǐng)們對陣。 林欽這一回,真是孤注一擲,背水一戰(zhàn)了。 錦棠也倒抽了一口冷氣,握過朱玄林冰涼的小手,道:“莫怕,只要他還肯再進(jìn)來,我來勸他?!?/br> 少年薄薄的唇抿著,默了半晌,道:“勿要觸怒了他,無論什么都比性命更重要。咱們還有小阿荷呢。” 聽說糖嬢嬢生了孩子,朱玄林很是歡喜,想看看初生的嬰兒長個什么樣子才出宮的,誰知叫他連累,糖嬢嬢的孩子怕也要沒娘了。 錦棠將這孩子摟入懷中,吸了吸鼻子,“放心,我會的。” 片刻之間,一陣腳步踏踏,林欽已經(jīng)進(jìn)來了。 他身后還簇?fù)碇蝗簩㈩I(lǐng)們,剛剛鎮(zhèn)壓了一場內(nèi)亂,以同仁試刀,調(diào)起了這些將士們心中對于血的狂熱,此時的他們,與昨夜又不同了,人人臉上都是絕然赴死,要么富貴封侯,要么血灑沙場的決絕。 錦棠突然意識到,他們這是來抓小皇子的,一把將他牢牢抱住。 “上官,凡任何事,不能利用孩子,這是一個人的道德底線?!?/br> “綁走?!?/br> 皇帝只有這一個子嗣,要帶著小皇子攻城,皇帝又焉敢抵抗? 錦棠于是又道:“上官,我替你說服他了,孩子是聽話的,只聽你的命令從事,你要我們寫什么我們就寫,但你不能帶他上戰(zhàn)場。” 林欽面無表情,再吐了兩個字:“快綁?!?/br> 他如今已經(jīng)已經(jīng)不是勤王,而是在被陳淮安和王金丹、騾駒三個動亂了軍心之后,連最后那點(diǎn)溫情的面紗都不肯再罩,直接謀逆,綁弒皇子,繼而準(zhǔn)備逼占京城了。 兩個將領(lǐng)于是上前,一把搡開錦棠,便把朱玄林從她懷里給奪了過去。 錦棠張嘴欲喊,硬生生迫著自己忍住,道:“上官林欽,你曾經(jīng)說,雖然先皇下令殺了你父母,可當(dāng)時的孝賢皇后故意使人將米缸整個兒抬出去,你才能活。 小皇子是孝賢皇后唯一的孫子,她救了你,你只記你的仇,就不記這份恩,要?dú)⑺膶O子?” 林欽轉(zhuǎn)過身來,不可置信的望著錦棠。 當(dāng)初,他藏在只米缸里,侍衛(wèi)們進(jìn)來搜查的時候,確實(shí)是個丫頭給孝賢皇后報了信,皇后臨時通知撤走侍衛(wèi)們,吩咐下人將米缸整個兒抬出去,他才能保得一條命的。 但這事,除了他心知,孝賢皇后知,再沒有任何人知道,按理,孝賢皇后早死那么多年,也不可能告訴朱玄林,這羅錦棠是怎么知道的? 錦棠于是又啞聲說:“恩要記,仇也要記,你不也曾說過,便你贈恨陸寶琳,卻從不厭惡阿恪。陸寶琳將那孩子養(yǎng)的一點(diǎn)教養(yǎng)都沒有,那孩子甚至動不動就偷你的東西,毀壞你的行軍圖,拿你的兵書作紙鳶,甚至最頑皮的時候,一把火燒了你所有兵書的手稿,可你從不曾氣過,因?yàn)槟阏f孩子總是無罪的。 你連小阿恪都知道憐惜,為何不能憐惜恩人家的孩子?” 阿恪燒手稿,那已經(jīng)是七年前的事情了,偷東西,也是在他小的時候。 林欽便被阿恪燒了最重要的手稿,因?yàn)榭傆浿憚偟酿B(yǎng)育之情,從不曾向任何人提起過。 他曾經(jīng)一直猶疑,覺得這羅錦棠似曾相識,而如今,隨著她一句句的,提及他最不為人知的生活,這種感覺更甚了。 “你究竟是誰?”林欽親自掰開抓著朱玄林的將領(lǐng)的手,示意他們退下去,一字一頓道:“現(xiàn)在告訴我你究竟是誰,只要你告訴我,我立刻放了你,但你要說不出來,窺探他人隱私,羅錦棠,我要連你一起綁了作人質(zhì),直入京師,這樣的話,至少陳澈會放棄底抗,說服皇上讓位?!?/br> 錦棠一把攬過朱玄林,略顯圓潤的臉上雙眸微垂,滿滿的鎮(zhèn)定:“我是聽敏敏王妃偶然提及過罷了?!?/br> 林欽一雙鳳眸略夾,直勾勾望著錦棠。 他多希望她能說出點(diǎn)別的來,或者他和她之間有過什么樣的過往,他于這世上并沒有什么親人,那么寂寞,他多希望有一個人,能與他有共同的記憶。 “指揮使,咱們攻不攻城?”有個將領(lǐng)不耐煩了,喊道。 另一個道:“英雄氣短,兒女情長,您要率著咱們直攻京師,咱們二話不說,但指揮使,如今可不是聽個婦人信口雌黃的時候。” 叛軍,就是把腦袋折下來,別在腰桿上才來的,有倆人上前,還想來捉朱玄林。 “都給我退下?!绷謿J再喝一聲。 眾將領(lǐng)們雖說了不忿,但總算還聽他的命令。 一人道:“指揮使,屬下們給您一刻鐘的時間,您親自把朱玄林捆了,帶出來,咱們現(xiàn)在去結(jié)集兵力。” 頭是林欽起的,但叛軍成勢,是靠著所有狂妄的,有野心的,想要一步登天的將士們的野心而堆積起來的,這時候攻京城,氣焰最盛,勢如破竹。 但要是一頹,怕就不成了,林欽深知這一點(diǎn)。 這衙后,本不過個知府大人上朝前臨時休憩的地方。 知府大人好吃茶,這屋子里nongnong一股茶香。 林欽走了過來,忽而一把掰過錦棠的肩膀,嘶聲道:“羅東家,只要你肯跟我說實(shí)話,告訴我咱們曾在何處見過,又在何處有過交往,我此刻便放了你和朱玄林。 你肯定明白那種感覺,我深知你是我的故人,可我不知曾在何處見過你,我忘了,我把你給忘了。” 錦棠猶還記得上輩子林欽走的那一日,曾說,自己是個木訥,古板之人,不懂得說甜言蜜語,但他一顆心是真的,只要有一口氣在,就愿意守著她的心也是真的。 他甚至拉過她的手,想讓她觸摸他火而跳動的胸膛。 她本來都已經(jīng)消氣了,也收整了一顆心,安安心心的等著他,誰知卻只等到他在她的懷里停止了那火熱的心跳。 不可追的遺憾,甚至于,他這輩子不可避免的命運(yùn),依舊是英年早喪,錦棠努力回想著小阿荷那圓圓的小臉龐,紅嘟嘟的唇兒,結(jié)舌良久,道:“您又不曾失憶過,怎么可能認(rèn)識的人卻相見而不相識了?!?/br> “那你們就隨我一起前往京城。羅東家,流矢無眼,你多保重?!绷謿J極果決的說了一句。 錦棠真是沒脾氣了,她一手捂上肚子:“呀,好疼。” “怎么了?”林欽還是接話,問了一句。 “早晨那饃是夾生的,我吃不得生饃,胃疼?!?/br> 兵營蒸夾生饃,常有的事。 林欽抽了抽唇:“羅東家,恐懼會讓你忘了疼痛,等他們綁了你,架在四馬而驅(qū)的戰(zhàn)車上,風(fēng)呼呼而吹,箭矢迎面而來,你就會忘了這點(diǎn)小小的微痛。” 只要起兵,不是你死就是我亡,這也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,林欽頗覺得自己那一瞬間的傷感可笑,轉(zhuǎn)身出了屋子,高聲道:“來人,將屋中的羅錦棠與朱玄林捆了?!?/br> 錦棠旋即拉過朱玄林,解了自己身上那件牙白的襖兒給他套上,匆匆忙忙將兩支珠釵全別在他腦袋上,推了一把道:“此時鬧的亂,后門上當(dāng)無人,你先從后門出去,找個地兒躲起來?!?/br> “我不走!嬢嬢不走我就不走。” “你不懂,他會殺你,但他絕不會殺了你?!?/br> “此時不走,你們倆都得被殺掉?!鄙砗笠蝗寺曇袈源?,沉厚而又陽剛,成竹在胸的語調(diào)。 錦棠驀然回首,耳上明珠打的臉頰生疼,她歡喜的頭皮都麻了:“淮安?” 第219章 給個面子 陳淮安也不知何時換了一身普通兵卒的服飾,接過羅錦棠的衣服,攬過她的臉狠狠兒親了一口,道:“羅錦棠,你二大爺兩輩子沒睡過別的女人,本來該日你一回再死,但怕是沒這個機(jī)會了,帶著小皇子快走,此地我來應(yīng)付?!?/br> 錦棠也不扭捏,只道:“你記著,但凡你死了,我此生守寡,絕不二嫁?!?/br> 沒什么比孩子的命更重要,若夫妻必須死一個,那肯定是陳淮安。 羅錦棠才有了小阿荷,她可以愛陳淮安一輩子,但她決不能把女兒交給陳淮安這么一個五大三粗,大大咧咧的男人去照顧,所以,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,她就給倆人選了生死。 她活著,照看孩子,他死,成全她能活著逃出去。 她把自己頭上簪子全撥了,道:“裝瘋賣傻,能拖多久就拖多久,你記著,我兩輩子只愛過你一個。” “藏到離此不遠(yuǎn)的城東門口去,王金丹就被吊在哪兒,我要能出來,就帶你們走,我要出不來,你們就等林欽前去攻城之后,再想辦法出城?!标惢窗灿值?。 錦棠接過陳淮安給的兵卒服,拖起朱玄林,轉(zhuǎn)身就跑。 出門時再看一眼,陳淮安一臉胡子拉茬,正在艱難的往身上套她那件牙白色的長衣,他兩只膀子太大,自然是穿不進(jìn)去的,于是胡亂一裹,就往頭上插著簪子。 錦棠埋頭哽了兩聲,決然的轉(zhuǎn)身離去。 陳淮安裹好了衣裳,往兩隔間的屏風(fēng)處一扭,便側(cè)腰站著。 他本生的高大,肩膀又闊,就算裹上衣裳再插上簪子,一眼就能瞧得出是個男人來,但能拖一時就一時,陳二大爺生天除了拳腳就是耍賴,無人能敵。 轉(zhuǎn)眼,要捆人的兩個將軍,李言和孔方進(jìn)來了,遙遙見‘羅錦棠’站在屏風(fēng)邊,半個身子探在屏風(fēng)內(nèi),李言自覺不妙,粗聲問道:“羅錦棠,朱玄林人了?” 陳淮安本想翹個蘭花指來著,一看自己黑熊似的爪子,連忙縮了回去,扭著腔調(diào)道:“在里間撒尿兒呢,官爺沒瞧見,我正等著給他提褲子了?” 李言看了孔方一眼,一身的雞皮疙瘩:“這羅東家甚時候變妖了?” 孔方伸手就準(zhǔn)備來扯‘羅錦棠’:“去,把皇子殿下請出來,就說咱們?yōu)榱俗羲衔?,此時必須捆他,快去。” 陳淮安扭著身子,艱難的想憋個屁出來,奈何一夜肚子里沒東西,想清回腸子也清不出來,嘴里吐嚕嚕的假裝放著屁,尖聲道:“喲,官爺,奴家也拉肚子了呢,您聽,這屁臭不臭,是不是臭不可聞? 喲喲,好像還拉襠里了?!?/br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