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6節(jié)
她今年當(dāng)有十六歲了吧,上輩子似乎是嫁給了恒國府的那位親戚,然后,成親之后,據(jù)說過的很不如意。 而最后和離的時候,陸香香還叫那男人給害成了個啞巴。 想她未成親的時候,初到京城,雖說也是二八佳人了,說話奶聲奶氣的,便陳淮安也每每總在說,自己這個表妹大概是奶吃多了,說話的聲音可真真叫甜。 錦棠之所以知道陳淮安在和離之后將她養(yǎng)作外室,事實還是當(dāng)街撞見了一通丑事。 她有一回帶著小雙兒出門賞荷,于西海畔釣了幾條鮮鯉準(zhǔn)備侯府,給林欽燒酒糟魚吃,一手魚竿一手木桶,桶中魚兒撲騰,暮色中穿過重重胡同想要回寧遠(yuǎn)侯府時,于一處巷子里,便見陳淮安揚(yáng)手,給了黃愛蓮極為清亮的一個耳光。 胡同外侍衛(wèi)重重背身而守,黃愛蓮在歇斯底里的哭,嘴里還嘰哩咕嚕的罵著:“陳至美,我待你情深意重,為你養(yǎng)了五六年的兒子,你卻背著我養(yǎng)外室,要是別人倒還罷了,居然是個啞巴,你居然喜歡陸香香這樣一個啞巴?!?/br> 雙兒說了句:“喲,這不是咱家三爺?” 錦棠側(cè)首,恰對上陳淮安的眼睛,他站在原地,還揚(yáng)著一只手,就那么牢牢的盯著她,眸光里似有恨,又有無奈。 總之,和離后的夫妻,她寄居于他舅舅的府宅之中,他總算讓外室進(jìn)了門,又在為了新的外室,在和成功上位的黃愛蓮干仗。 青磚灰瓦,爬山虎青青,夕陽下的羊腸胡同之中,和離夫妻看了一眼彼此最狼狽的一面,錦棠面上無悲無喜,不過一眼,轉(zhuǎn)身便走。 * 正值六月的初夏,水榭兩岸的朱萸正在開花,略顯暗樸的紅色,襯著才發(fā)芽的,淡淡的綠葉,倒映于水中,與垂柳爭相交艷。 微風(fēng)拂著落紅,一瓣瓣的,往水榭的游廊中飛著。 陳淮安走的極快,直走到一大叢的冬青后面時才回頭,開門見山就問陸香香:“不是說了今天讓你在云繪樓等著,表哥替你找的男子自會過去找你,你為何不等著?” 陸香香揚(yáng)起頭來,先就笑,捂著唇笑罷了,才嬌聲道:“表哥,您就別費(fèi)心了,我不想待在京城,也不想嫁給誰,我得回晉地去?!?/br> 陳淮安于是又道:“表哥也曾想過叫你回晉地,可是你父母已然雙亡,家里如今除了老仆就沒別人,回去之后,你一人如何能過?” 陸香香今年才不過十六,一張臉生的格外圓,兩只眼兒纖細(xì),笑起來彎彎的,她道:“當(dāng)初二姨幾番哄我來京,說是替我找了戶好人家,可我也打聽過了,那劉律原來就不是個東西,最后還叫皇上給斬了。 我已然到了出嫁的年紀(jì),便小,也不為這些事情而羞。也不是說二姨擇人的眼光不對,而是,凡為女子者,談起嫁娶,總以金銀財富,身份地位為一等,我不過晉地一普通女子,如今能在京城選婿,也是因為二姨的原因,但這世間,能從一個普通女子變成親王妃的,只有旭親王妃一個,不會有第二個的。 晉地雖說偏遠(yuǎn),卻是我的家,那有人會嫌家不好呢?今番我前來,就是來向你辭行的?!?/br> 陳淮安與陸香香踱著步子,因見她一臉堅決,頗覺得有些惋惜,于是又道:“表哥替你找的,是表哥在渭河縣那一戶時的三弟,雖說家貧,但委實是個好男兒,你不見見也太可惜了些?!?/br> 陸香香斷然道:“不必見了,我回晉地就好。既已見過你了,我便與你辭個行,正好兒趁著二姨在此赴宴,來個不告而別,你屆時給她說一聲,就說香香還是想回自家去,就完了?!?/br> 陳淮安上輩子頗可憐這位表妹,不在于她的聲音總是嬌甜,而是在于,她叫敏敏王妃指使著,跌入火坑之中,嫁給劉律后,非但叫劉律給弄的染上臟病,還弄啞了嗓子,但就算那樣,她依舊堅強(qiáng)無比。 在最彷徨無助的那段時間,他確實常去陸香香那里。 陸香香沒了好嗓音,說不得話,而他雖是內(nèi)閣輔臣,卻惶惶如喪家之犬,無處可去,表兄表妹的,倆人坐在一處,或吃盞悶酒,或者就那么相對坐著。 于他來說,香香就好比嘉雨,只是他的meimei而已。 他會照料生活無著,可憐的她,但那只出自于他心中的古道熱腸,與愛無關(guān)。 “既這么著,表哥送你出城,再找個人,讓他親自押車送你回晉地,可好?” “好。” 陸香香答的極干脆。倆人說著,就一并出去了。 錦棠站在原地,默了半晌,垂頭喪氣的往前院去了。 確實是紅顏知已。 但那是建立在,陸香香為人明理而又大氣,身為一個女子,她曉得自己的身份,知道自己的進(jìn)退,便身為敏敏王妃的表妹,卻從來不曾因此就妄圖攀附權(quán)貴,富貴的基礎(chǔ)之上的。 也就難怪她詆毀陸香香的時候,陳淮安從不搭話。 她是個鄉(xiāng)下女子,從小不曾讀過書,說實話,深受葛牙妹的影響,氣量還有些窄,容易拈酸吃醋,與人斤斤計較。 陳淮安為人性子疏朗,在這方面,于她有過容忍,實在是太多太多了。 轉(zhuǎn)過身子,悶悶往前走著,忽而身后有個婢子喚住錦棠,笑著說道:“三少奶奶,大喜啊,小皇子今兒微服,也來替咱們家賀滿月了,如今就在府東門外,三少爺叫您緊去接他呢?!?/br> 錦棠也有許久不曾見過朱玄林了,哦的一聲,笑著提起裙簾,因這丫頭自己不認(rèn)識,還問道:“你是那一房的?” 婢子道:“奴婢是花草上的,三少奶奶當(dāng)不曾見過吧?!?/br> 錦棠轉(zhuǎn)身快跑了幾步,幾步到東門上,果然見外面停著一駕馬車,恰是小玄林往昔來看她時,常駕的那一輛。 她因見車前站著的不是德勝,而是一個面生的太監(jiān),心中忽而騰起狐疑來,站在門上不敢出去,問道:“這位公公,咱們小皇子人呢?” 車簾打起,恰是小玄林的臉:“糖嬢嬢,本宮在這兒呢。” 錦棠又松了口氣,笑道:“那就快下車,嬢嬢帶你去看小阿荷。” 陽光照著小玄林的半張臉,他蒼白的額頭滿滿的全是汗,囁嚅了片刻的唇,他忽而咧嘴就開始哭了:“糖嬢嬢,本宮……” 這時候錦棠才瞧清楚,這孩子的額頭上,抵著一張極為鋒利的匕首。 第215章 調(diào)兵遣將 錦棠頓時轉(zhuǎn)身,撥腿就跑,高聲尖叫:“來人啦,救命啊……” 兩個神武衛(wèi)的侍衛(wèi),一人起肘,一人接身體,錦棠一句救命才喊到一半,就給人放軟,抱起,扔到馬車上,捉走了。 一個是皇帝唯一的子嗣,一個是首輔家生完孩子的兒媳婦,居然就在熱熱鬧鬧的滿月宴上,叫人給憑空捉走了,而捉他們的人連蹤跡都不曾掩,他就是神武衛(wèi)的指揮使,林欽。 而且,林欽此番鬧的可謂是轟轟烈烈,滿城皆知。 他綁了人之后,大搖大擺出城,命令侍衛(wèi)們直接把小皇子和羅錦棠給帶到了離京城二百里遠(yuǎn)的河間府。 早上綁人,傍晚到河間府,然后,就在前往河間府的途中,林欽命部下給皇帝送了份征討檄文。 京城百官,長達(dá)兩個月的時間,幾乎全在繳討陳淮安,在于從各地而來的百姓們對抗,卻不料,長期以來,忠心耿耿的寧遠(yuǎn)侯居然會直接起兵,叛亂。 日暮時分,皇帝在乾清宮中,此時文武百官集聚,皆在等首輔陳澈的到來。 過了半晌,殿門外的內(nèi)侍們一陣喧嘩,是陳澈來了。 “檄文在何處,讀來于老臣聽聽?!标惓赫f道。 皇帝擺手:“閣老,檄文朕不能讀于任何人聽,朕只問你,淮安何在,朕要見淮安?!?/br> 陳澈問道:“為何?林欽要反,左不過打著清君側(cè)的旗號,天下的逆臣賊子們,古往今來用的皆是這一套,他起檄文,咱們應(yīng)對即是,為何要找淮安?!?/br> 皇帝氣到手都在抖,忍了半晌,終是親自把林欽差人送來的檄文遞給了陳澈。 陳澈不過掃了兩眼,立即合上。 檄文確實是清君側(cè),但在檄文之中,林欽痛述黃玉洛的宮闈之亂,甚至明明白白兒說,皇帝在先帝多病時,與皇后私通,才有的弟弟朱佑乾,皇帝德行不正,他是替天檄討,要求皇帝退位,自己要扶持小皇子朱玄林登基?!?/br> 多完美的劫持。 他先是告訴小皇子,說要請他去陳家給小阿荷賀滿月,把小皇子從宮里哄了出來,再接著,又拿小皇子誘出羅錦棠來,皇帝與首輔兩家的命脈,隨即就握到了手中。 陳澈道:“皇上,林欽說這檄文,他要您親自站到午門上,宣于百姓們聽,徜若您不,他就要把檄文張貼到城門外,叫天下百姓都知?!?/br> 皇帝一巴掌拍在佛案上,震的桌上紙筆簌簌。 他道:“他手里有玄林,有羅娘子,朕此時起兵,他若傷了玄林,朕又該怎么辦?” 陳澈家里還有個才滿月,還在吃母乳的小孫女兒呢,他又能怎么辦? 皇帝不停的踱著,忽而想起什么來,說道:“淮安,快去把淮安找來,他曾經(jīng)就與朕說過,林欽必定要反,朕不曾信過他,快把他找來,看看他可有什么辦法?!?/br> 半個時辰后,太監(jiān)回來了:“皇上,陳淮安并不在城中?!?/br> “他去了何處?” “他留下的口信,說無論小玄林還是羅娘子,他俱皆會安安全全的帶回來,請您此時就調(diào)遣兵力,準(zhǔn)備好與林指揮使一戰(zhàn)。” * 馬車只將錦棠和小皇子帶出了城,出城之后,林欽隨即棄車換馬,讓錦棠和小玄林也換了馬,同趁一匹,由侍衛(wèi)們擁簇著,就在他身后。 身后騎兵陣陣,于初夏的綠野上騰起黃煙,越過一片又一大片的良田,整支隊伍紋絲不亂,所過之處,把夏眼看將收的麥浪齊齊被踏倒在地,遙遙望去,仿如過境的蝗蟲,但比蝗蟲更可怕,因為他們鐵騎鐵甲,隊伍整齊有序,一看就是久經(jīng)沙場,勢不可擋的。 因是快馬,一路到河間府不過三個時辰,等皇帝收到起兵檄文的時候,錦棠和小皇子已經(jīng)到河間府了。 這河間府,本就是林欽小時候住過的地方,也一直以來,是他暗中為自己而布的老巢,離京城不遠(yuǎn),又背靠渤海,攻可直達(dá)京師,一呼百應(yīng)。 退可轉(zhuǎn)入渤海,算是條活路,實在是個起兵造反的好地方。 到了河間府衙,林欽召集部下,便去陪兵布陣,商議接下來的攻防了。 錦棠和小玄林是由吳七伺候著。 行軍打仗之中,一切自然以簡為宜,一到地方,吳七便端了兩碗小米粥,并兩只饅頭來,給錦棠和小皇子用。 錦棠接過粥來,問道:“吳七,你家指揮使就只占了河間府?” 吳七笑道:“咱也不知道呢,小的雖說伺候著咱們侯爺,可行軍上的事,他是從來不與小的商議的,你來嘗嘗這饅頭,他們大灶上蒸的,味道還可以吧?!?/br> 錦棠接了饅頭過來,掰了一半給小玄林。 朱玄林并不接饅頭,正襟危坐著,抬起頭來,一雙眸子里竟是錦棠從來未見過的老成,他道:“糖嬢嬢,陳大人曾經(jīng)對父皇說過很多回,說寧遠(yuǎn)侯必定要反,但是父皇從來不曾在意過?!?/br> “這種事情,不是人能料定的?!卞\棠攪了攪粥,舀了一勺給朱玄林,道:“殿下,咱們奔波了整整三個時辰,滴水不曾進(jìn)過,你先吃了粥再說?!?/br> 朱玄林簇了簇眉頭,斷然搖頭:“糖嬢嬢,每每本宮讀三國,其中一句記猶深:東漢末年,漢室日益衰弱,董卓廢漢少帝劉辯立獻(xiàn)帝劉協(xié)。曹cao將獻(xiàn)帝迎至許昌,并以皇帝的名義號令諸侯。 父皇常說,身為天子,被諸侯攜持,是普天之下無出其右的恥辱。他說,徜若終有一日有這種事情發(fā)生,無論他還是本宮,皆要殉國,以血此恥?!?/br> 錦棠將他攬了過來輕拍著:“有嬢嬢在,你就絕不會成為獻(xiàn)帝劉協(xié),現(xiàn)在咱們吃粥,好嗎?” 朱玄林抬起一雙眸子來望著錦棠,被她眸中的鎮(zhèn)定所感染,于是接過勺了了,猶豫著吃了一口粥。 錦棠一點(diǎn)點(diǎn)的將饃掰碎了,給孩子喂一口,自己也吃一口,吃罷之后,便與小玄林靠在一處,于他講了些小阿荷的事情,望著窗外的夕陽漸落,等林欽回來找自己。 她不知道林欽為何要冒著殺頭的風(fēng)險劫持皇子,甚至不知道林欽為何而反。 要知道,上輩子的林欽,雖說一直以來傾向于太后黃玉洛,但就算大權(quán)在握時也沒有反而,當(dāng)南詔有亂,他還義無反顧就出征,去平亂了呢。 上輩子回憶里的那個林欽,與如今這個怎么他就完全不一樣了呢? 她等了整整一個時辰,眼看暮色四合,朱玄林熬不住,終于睡著了,林欽還是未歸,錦棠便坐不住了。 她出了門,便見兩側(cè)檐廊下,除了吳七之外,三步一崗五步一哨,全是守衛(wèi)。 “你們指揮使何在?”錦棠于是問吳七:“我要見你們指揮使?!?/br> 吳七陪著笑道:“指揮使這不正在忙嗎,羅東家稍安勿燥,再等上半個時辰,他肯定會回來見您的。” 錦棠于是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,對吳七說道:“我才新生產(chǎn)過,這你們應(yīng)當(dāng)是知道的,這幾百里的路程顛簸,我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