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6節(jié)
黃玉洛沒想到一直以來性子軟弱的皇帝居然能如此強硬。 偏偏這時候,慈寧宮中還有一個叫林欽砍成血漏一樣的陳姑,是絕對絕對不能打開門,叫人看到的。另還有兩個聽到黃玉洛與林欽對話的小內(nèi)侍,此時也正在由大太監(jiān)們想辦法,想從慈寧宮中抹去。 黃玉洛瞪大眼珠子,此時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惹了禍?zhǔn)?,尖叫道:“恒國公,快,快向首輔大人賠罪,是哀家的錯,哀家不該拘著你在京,該派你去巡邊的。你替哀家給陳閣老賠罪,快些?!?/br> 真要鬧著打開慈寧宮的宮門,她可就完蛋了。 劉鶴身為國公,掌一方兵權(quán),豈是愿意給陳澈跪的? 但黃玉洛生怕自己慈寧宮的爛事給抖出來,眼睛像殺雞一般,就是要他跪。 咬了咬牙,劉鶴就跪到了陳澈對面,兩個皆是五十上下的年紀(jì),胡子一大把的老頭子了。 他道:“陳閣老息怒,明日本使就出發(fā)往漠北巡邊,您看如何?” 陳澈從始至終都沒有生氣過,他回頭,示意陳淮安帶著錦棠先走,揚起脖子來斷然搖頭,笑溫溫道:“國公爺,您說咱們都一大把的年紀(jì)了,老夫雖說喪妻,斷無再娶之意,便娶,也不可能娶您這樣一個糟老頭子,您就別拜了吧,老夫看著頭疼?!?/br> 劉鶴哭喪著臉:“閣老,我的好閣老,那您的意思呢?您要怎么才能消消氣兒,您倒是說,無論什么我都答應(yīng),如何?” 陳澈揚著脖子,唇角噙著一抹玩味的笑,一手玩著玉佩,道:“那您交出漠北兵權(quán),歸于皇上,如何?” 黃玉洛氣的像片在風(fēng)中顫抖的葉子一般,宮墻高高,明月一彎,她不敢命人開慈寧宮的宮門,可如此僵持下去,劉鶴手中的兵權(quán)就得丟,兩邊為難,于是一眾人,在如此三更半夜,只能陪陳澈耗著,繼續(xù)的耗著。 錦棠叫陳淮安拉著要走,最后回頭再看一眼,便見陳澈一襲緋衣,硬幞高高,而恒國公劉鶴穿著的,恰也是緋紅面的家居常服,不用說,若不是倆個皆胡子一大把,老而蒼蒼的,此時相對而跪,還不停的對著磕頭,還頗像一對新人呢。 第191章 紅袖招 出了皇宮,也不知為何,錦棠似乎覺得外面要比宮里更暖和一點。 分明才七月,她沒覺得熱,反而有些畏寒。 一彎新月融融,今夜不比往時,宮外每條大街上都鬧轟轟的,處處都設(shè)著卡點,每一條巷口都是盤查的衛(wèi)兵。倆人帶著個高高瘦瘦的孩子,仨人一起走著。 回頭越看陳濯纓,錦棠那晚娘的心思就突突而起,滅不下去。 她愿意救孩子,但叫她認(rèn)這么一個身高直逼她自己,瘦瘦高高,又看起來冷漠的少年為子,那是絕對絕對都不可能的。 陳淮安夾在其中,又得照顧呱呱受過的傷,又得照顧錦棠的心情,好不難過。 還好,就在這時,騾駒也不知從哪就竄出來了,矮矬矬的,悶頭悶?zāi)X上前,因錦棠走在最前面,倒是把錦棠唬了個半死。 她拉住了便問:“今夜聽說韃子在城里作亂,你們沒事吧,酒坊可還好?” 騾駒摸了摸腦袋,跺了跺兩條短腿,笑了笑。 作亂的是他,放火的也是他,放一抹子火就跑,此時城中四處在捉韃子,他倒好,惹的全城大亂,然后就在皇城門外守著。 陳淮安于是立刻,就把呱呱送給了騾駒,讓他帶回王金丹家去。 往前走了兩步,陳淮安扎個馬步,于月光下拍了拍自己的肩,那意思是讓她跳上去,他背她回家。 錦棠提起裙角,不管不顧先給了陳淮安一腳,就踢在他rou最少的小腿上。再一腳,一腳又一腳,死命的踩著。 陳淮安笑呵呵的,也不惱,就那么望著氣沖沖的羅錦棠,輕聲道:“輕些,輕些,小心踹疼了你的腳?!?/br> 錦棠一躍趴了上去,依舊是一腔的怒火,忍了半晌,道:“那孩子,你要怎么疼他愛他,把家業(yè)都留給他都可,但他與我沒關(guān)系,勿要讓他叫我作娘,我這輩子永遠(yuǎn)都不會是你這些便宜孩子們的娘,永遠(yuǎn)都不是,你讓他叫我娘,我惡心的慌?!?/br> 陳淮安背著錦棠慢慢兒的走著,滿腔愧疚,也不知該如何勸錦棠,才能消了她心頭的氣。 當(dāng)然,他身為男子,心里的想法始終與錦棠是完全不同的。 他道:“便上輩子與濯纓在一起,我也一直告訴他,你是他的母親,待我將來老了,或者死了,他得替我照看你,幫你養(yǎng)老送終。我總怕自己萬一死了,這世間無人能夠照料于你?!?/br> 經(jīng)他一提,羅錦棠倒是想起些往事來。 她上輩子往幽州的時候,那陳濯纓跟在黃愛蓮身后,她確實是見過的,那孩子站在黃愛蓮身后,一臉的難堪,不停的在拉扯黃愛蓮:“娘,咱別鬧了,回家成嗎?別鬧了?!?/br> 便陳濯纓是個好孩子,會因為自己親生母親種種潑婦行為而難堪,但他愛的終歸是他的生母黃愛蓮,絕不會是羅錦棠。 至于小呱呱,他或者會照貓學(xué)虎,背陳淮安交給他的那一套,但他的心里又怎么可能會有羅錦棠? “養(yǎng)老養(yǎng)老,等真老了,我便自己跳墳闕里去,也絕不要你這些便宜兒子養(yǎng)老送終,你省了這份心吧?!绷_錦棠斷然說道。 經(jīng)過一處嚴(yán)查的侍衛(wèi)們,錦棠忽而就笑了起來:“陳淮安,我羅錦棠今年一年就賺了三萬兩銀子,錦堂香可不僅僅賣這一年,長此以往下去,我會有源源不斷的收入,我自己又不是不能生孩子,為何要你的便宜兒子來養(yǎng)老?” 陳淮安由衷道:“糖糖,你如今這樣,是真好?!?/br> 會自己賺錢,又還有騾駒,齊高高和如意那么一群人圍著,以她待人的寬厚與仁慈,只會有更多的人圍著她,便她此生無子,等將來她老了,年邁了,應(yīng)該會有很多很多人圍繞在她身畔。 便小皇子朱玄林,只瞧他對待羅錦棠的真摯,就可以看得出來,他是很愛很愛羅錦棠的。 陳淮安雖也因為錦棠瞞著他與林欽見面而心生不快,但只看小皇子朱玄林那瞧起來好了許多的身體,他就知道,她平時沒少給那孩子送東西吃。 這于陳淮安來說,簡直就是個驚喜。 也許這座京城之中,每個人所作的每一件事情的出發(fā)點,第一便是利益,但羅錦棠不是,她向來憑借著的全是自己的本心。而恰因為她作事不從利益出發(fā),最終收獲的真心和善心,才會更多。 她再也不必像上輩子一樣,總是擔(dān)憂自己老來會孤孤單單,無人相陪了。 這全賴于錦堂香,也有賴于她的為人處事。 街道長長,漸漸兒的盤查的衛(wèi)兵少了,燈火黯淡,唯剩月光,錦棠雖說生氣,趴在陳淮安熱乎乎的背上,漸漸兒就睡著了。 陳淮安背負(fù)著妻子,一步步的,于月光下拐進木塔巷,回家去了。 * 袁晉聽說meimei在宮中跳井的時候,城中的韃子之亂已經(jīng)過去三天了。 太后派來見他的非是陳姑,而是一個叫袁湟的二等太監(jiān)。 這太監(jiān),其實也是袁晉的故人,他是當(dāng)年袁家被皇帝抄家之后,被罰入宮內(nèi)作奴的,直到黃玉洛入宮,才漸漸被黃玉洛器重,于是作了慈寧宮的二等太監(jiān)。 非是這樣一個知根知底的老人,在如今四面楚歌的情況下,黃玉洛都不敢派出來。 自幼相依為命長大的meimei,一時之間聽說死了,袁晉癱坐在書桌后面,想要站起來,想要用手去揮打,去抽袁湟的耳光,卻怎么也爬不起來。 他道:“叔,太后可是保證過俏俏不會有事的,她怎么能狠手的,就讓俏俏去死,替她去擔(dān)罪名?” 袁湟一幅公鴨嗓子,低聲道:“晉兒,如今不是說這個的時候。俏俏死了,太后焉能不傷心?但是咱們要以大局為重,要以朱佑乾的大業(yè)為重,犧牲了俏俏,太后可是為了朱佑乾,也是為了你啊?!?/br> 默了半晌,袁湟又道:“太后娘娘說了,她被逼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,接下來,她可就等著你的動作了?!?/br> 袁晉總算站了起來,一把將桌案上所有的東西全部撫扔出去,吼道:“滾,你給我滾?!?/br> 等袁湟走了,袁晉這才艱難的站了起來。 像頭眼看要被剝皮的老驢一樣,他一邊哭著,一邊望著自己的家。 慈悲庵旁這點小宅院,是他和袁俏兩個的小家,家里所有的擺設(shè),無一不是袁俏自己平日從四處搜集來的。 一目望過去,在他的書桌后面,有一幅泥塑,塑的是一只小小的手兒,但在這只小手的上面,另還塑著一柄菜刀,菜刀生生砍進去,將手砍成了兩半。 小時候,袁晉和袁俏兩個一直寄人籬下,住在陳澈家里。 雖說在陳家并不缺什么,可曾經(jīng)也是大少爺和大小姐的袁俏和袁晉,畢竟已經(jīng)落難了,總是覺得在人屋檐下,不得不低頭。 于是,袁晉就想到了賭。每每,他總想以賭來賺票大的,然后帶著meimei搬出陳家,單獨生活。 有一回,他賭輸了,輸了一大筆錢,被債主四處追債,逼在角落里挨打。袁俏看見之后,從陳老太太那兒偷了些壓箱底的錢,替他還上了。 但隨即,就用泥塑了這只小手,并手上的菜刀。 那時候袁俏才十一二歲的小丫頭,抱著尊泥塑,哭哭啼啼的說:“哥哥,你若再賭,我就不止塑一個,我會剁了自己的手給你看的。” 袁晉望著那只手,才明白過來meimei從寄人籬下的人家偷銀子時的苦楚,從那之后,就發(fā)狠不賭了。 他最大的債主,恰就是黃愛蓮。 在黃愛蓮把他抓到白云樓里,因為討債而往死里毒打的時候,黃玉洛路過,救了他,并還了他的賭債。 而后,仿如作夢一般的,他居然就和黃玉洛有了更深的往來。 比他大著三歲的,美貌而又溫柔的黃玉洛,初時在白云樓相見,袁晉并不知道她是太后。她溫柔,智慧,天真而又善良,是個連兔子都因為可愛而舍不得吃的,美麗而又多情的小jiejie。 他就像一條小狗一樣的忠誠,愛慕,并恨不能永遠(yuǎn)搖著尾巴,追隨在她周圍。 當(dāng)然,袁晉沒想到的是,美麗的小jiejie終有一日會垂青于他,拋來自己的紅袖,并與他成為戀人。 同榻共枕了多回,直到朱佑乾長到五歲的時候,袁晉才漸漸猜到她的身份。而袁晉一點也不懷疑的是,朱佑乾那孩子是他的血脈。 也是為著這個,袁晉才肝腦涂地,愿意永遠(yuǎn)愛著黃玉洛,并效忠于她。 因為效忠黃玉洛,他一個京城最低等的九品小武官的血脈,就將有可能問鼎九五,登上皇位。 雖說痛不欲生,雖說恨不能讓黃玉洛去死,可最終,袁晉依舊吞下了meimei之死,并且,為了自己的血脈,依舊站在了黃玉洛一側(cè)。 當(dāng)袁俏的尸首被送回袁家時,陳淮安帶著二哥陳淮譽,就在黑龍?zhí)兜膶γ嬲局?/br> 太后黃玉洛贈了袁俏那可憐的姑娘十里素縞,據(jù)說,還在京外,風(fēng)水最好的地方賜了她一方墓地,叫她能夠入土為安。 陳淮安的二哥陳淮譽,比陳淮安年長一歲,但瞧其面貌,清瘦白凈,還透著幾分孱弱,與粗獷魁偉的陳淮安站在一處,不及他高,也不及他壯實,便骨架子都要小的多得多。 摯愛的未婚妻死了,還是死于皇宮之中,陳淮譽在聽聞噩耗的那一瞬間就給這消息擊垮了。 若非陳澈攔著,他都想沖進宮去手刃太后的。 陳淮安這個半路殺出來的三弟,不由分說把陳淮譽摁住,這不,這幾日他偶有閑暇,便一直陪著陳淮譽,也是試圖能夠解開他的心結(jié)。 以及,弄清楚袁晉與太后之間究竟是什么樣的勾扯。 只有弄清楚了這個,他覺得自己就能保證一擊即勝,把太后黃玉洛從她如今的位置上趕下來。 望著袁俏的尸首進了院子,陳淮譽往后退了兩步,扶著一顆大樹,面色蒼白,不住的喘息著。 “她初到我們家的那一年,才五歲,梳著兩只小垂髻,瘦的像只小貓一樣,發(fā)著燒。我娘把她團在懷里,哄著給她喂粥吃,我記得自己用手摸了一把,她的皮膚滑滑的,好燙好燙。 當(dāng)時我娘搖著她的手,對我說,淮譽啊,你從此之后就有meimei了,開心嗎?” 從小就身體不好,叫大哥陳淮陽欺負(fù)著的陳淮譽,在遇到袁俏之后,因為終于有了一個meimei,而曾經(jīng)那么開心過。 從小兒的青梅竹馬,她因為自己的出身,不嫌棄他體弱,他也為了她而努力,每天按時吃藥,只想讓自己的身體更加強壯起來。 誰知道她居然就那么死了。 而在她死之后,身為哥哥,袁晉就那么悄悄的,將此事默下了。 陳淮安堅定的認(rèn)為,雖說一個在天一個在地,但袁晉和太后黃玉洛之間有剪不斷的勾扯,陳淮譽本是不信的,此時看他悄無聲息的默下了meimei之死,忽而也就有些信了。 陳淮安拍了把二哥贏弱的肩膀,道:“走吧,你身子不好,回去好好休養(yǎng),若我猜的不錯,袁晉很快就該針對咱們而出手了。 俏俏的死,我向你保證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