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8節(jié)
如此,就只離著一級木階了。 而且,林欽說話的聲音也頗有些不對。 他再緩緩屈膝,蹲著,與錦棠之前便只隔著一條小溪了。 溪水潺潺,他道:“前兒為何不來?難道羅東家不覺得,小皇子得病,非是因?yàn)橹辛耸睿且驗(yàn)槲匆姷搅_東家,得了相思???” 這話就有幾分輕浮了。 一個孩子,緣何會為了她而得相思病。 錦棠抬頭,恰就對上林欽的目光。 他穿著件褚面的圓領(lǐng)纻絲袍子,面龐白凈,陽光下可以看得清楚眼角的紋尾。 原本很輕浮的話,叫他說出來,倒是很懇切,懇切到錦棠都不好說自己受到了冒犯。 她從地河里摸出來的小鵝卵石,全都擺在林欽腳邊的木梯上。 林欽蹲下,錦棠倒是站起來了。 她將幾枚鵝卵石全收了起來,道:“舅舅可要進(jìn)客棧中去坐坐?” 林欽聽她叫了聲舅舅,眉頭簇了簇,隨即道:“不必了。”接著,他又道:“終歸是一段緣份,小皇子是真正拿羅東家當(dāng)成娘親,羅東家如今冒冒然的就不見他了,怕是不好吧?!?/br> 要說跟朱玄林的一段關(guān)系,一開始是起自于那孩子無人照顧,而且因?yàn)樗陷呑幼兂闪藗€傻子,最后是黃玉洛的兒子做了太子,成為繼位之君,她想改變小皇子的成長軌跡,才做的。 但這種交往,一直以來都是瞞著陳淮安的。 上輩子兩個丈夫,她已決意不論前途如何,都要跟陳淮安彌補(bǔ)上輩子的傷痕,走完一生,就決計(jì)不會再跟林欽有任何牽扯。 而林欽這一年來,雖說與她有過往來,但也一直是君子之風(fēng),從來沒有多說過一句話,她才放心的,借著他與小皇子有了些往來。 但今天不同。 顯然,今天他是故意跟到這小徑上,與她來個偶遇的。 想到這里,本欲撥腿就走的,錦棠又停下來,折身回來對林欽說道:“舅舅,您信命嗎?” 林欽要不信是命運(yùn)的欽點(diǎn),叫他半生蹉跎,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一直無法成親,也就不會遇到羅錦棠了。 他站了起來,手扶著腰帶,午后的風(fēng)涼涼,拂過他緊窄的腰際,吹著身后的蘆葦,他道:“我信。” 聽語氣,顯然因?yàn)樗龁舅骶司?,他心中十分的不滿,但總還是強(qiáng)抑著那股不滿和不適。 錦棠于是柔聲說道:“我和淮安,恰就是命運(yùn)撮合的夫妻,打不離,吵不散。至于小皇子,他的命運(yùn)也是天定的,我想,宮中那么多人,皇上有十二位妃子,個個兒疼他,我所作的,于他來說其實(shí)沒有太大的益處。 所以,舅舅,往后我怕是不會再去見小皇子了,煩請您轉(zhuǎn)告一聲?!?/br> 林欽愣在石梯上,半晌,忽而道:“羅小東家,本使信命,但也信一點(diǎn),小皇子的性命和安全,一直由你主宰。 咱們且不論此事了。過兩天,吳七會給你送一只冰鑒過去,那是給小皇子裝食物的,如今天熱,記得好好保存?!?/br> 錦棠道:“舅舅,您這話,我怎么聽著話里有話似的?” 林欽忽而拾級,快步走了下來,走到錦棠對面時(shí)粗喘了幾息,啞聲道:“本使與陸家毫無關(guān)系,便姓氏也不同,本使姓上官,就是你于夢里喚過的那個上官。 羅錦棠,你是個聰明的女子,記得一點(diǎn),小皇子的命運(yùn)就掌握在你手里?!?/br> 他依舊在笑,尾紋淡淡,清瘦而又俊儔,但這番話說的格外陰寒。 還不等錦棠再反駁,他已拾級而上,走了。 * 過了不一會兒,陳淮安就回來了。 他走的時(shí)候還新刮過胡須,回來已是一寸青的茬子,不比剛從河北回來的時(shí)候,下巴上像掛了只刺猬,但是一看那層胡茬子,錦棠就知道他已經(jīng)跟人生過一回氣了。 她因?yàn)橐娺^一回林欽,又不知道陳淮安來的時(shí)候有沒有撞見林欽,份外的不安。 晚飯就是余娘子熬的蓮子粥,配著素點(diǎn)心。 鮮蓮子的清香格外適口,點(diǎn)心也極好吃。 陳淮安洗了把臉,一臉的陰沉,倆人就對坐在廊廡下吃粥。 錦棠只當(dāng)他是半路遇上林欽了,心里還在琢磨,怎么才能不惹惱陳淮安,還把她給小皇子送了一年飯的事兒告訴他呢? 另還有一點(diǎn)。 她上輩子雖說是和林欽成親了,但白擔(dān)了個虛名兒,跟林欽之間,可是真真正正,沒有過任何一丁點(diǎn)兒的肌膚之親。 昨夜倆人事兒作到半夜的時(shí)候,陳淮安還在耳邊問過她,他是不是比林欽更強(qiáng),活兒更好,逼著逼著,將她撞到快斷氣兒了,就非得要逼她說出一句來。 這人口無遮攔,要在平時(shí),錦棠能抽死他。 但是在那種時(shí)候,錦棠自己也神智不清,似乎還曾說過他確實(shí)比林欽強(qiáng)的話兒。 這可真是,錦棠早晨起來就一直在悔,真是跳進(jìn)黃河也洗不清。 她提心吊膽的吃著,想要解釋,看陳淮安陰沉著臉隨時(shí)想要打人的樣子,又怕倆人言語間就要吵起來,舔了枚蓮子,下了好大的決心才要開口,便聽陳淮安忽而說道:“人活著比什么都重要。今兒上山,我瞧見陳澈在給余鳳林作法事,瞧他那樣子也是虔誠的,虔誠到他二爺我都不好意思罵他。 但說實(shí)話,人死如燈滅,等她死了給她頌多少經(jīng)有什么用,最重要的是活著。 至少二爺我死的時(shí)候,我的女人還活著,就這一點(diǎn),我就足以傲視他陳澈。” 錦棠不明究里,半勺子粥還在半空里擱著,柔聲道:“為何忽而說起這個來?” 陳淮安依舊因?yàn)殛惓悍爬渥约憾鴳崙嵅黄剑肆季?,忽而又湊了過來:“趕緊吃,你沒瞧太陽都落山了?” 說著,他幾口吞完了粥,還啞聲道:“你不是喜歡我的胡子,我特地沒刮,今晚好好伺候伺候你?!?/br> 錦棠心說,我哪里有? 但不可抑制的,她還是夾了夾雙腿。但那胡茬從軟rou上刺過,確實(shí)是極爽利的。 陳淮安早就盯著,瞧錦棠臉上飛過一抹紅暈,伸手在她鼻尖上點(diǎn)了點(diǎn),道:“你等著,我去溪邊洗個澡。” 這晴天白日的,他跟頭黑熊似的鉆溪里,也不怕嚇到人? 錦棠剛想喊,陳淮安已經(jīng)轉(zhuǎn)身,出門了。 …… 如此熱的天兒,荷風(fēng),涼席,等余娘子進(jìn)來收盤子的時(shí)候,正房臨窗那張本就不怎么結(jié)實(shí)的床咯吱咯吱,不停的響著。 她低聲道:“便再年青男女沒節(jié)制,也注意著些,不要把人家的炕給弄塌了才好?!?/br> 說著,她還站著聽了許久。 好吧,屋子里那男人,進(jìn)來的時(shí)候余娘子就覺得他是個野人。她這般大的聲音,他非但不停,那咯吱咯吱的聲兒反倒是更猛了。 余娘子撇著嘴搖著頭,嘖嘖嘆著,連桌子端起,這才出去了。 * 山上。 敏敏王妃拉著林欽,一起到禪院中,正在給陸寶娟說情。 堂堂首輔大人,將母親,妻子和大兒子全都圈禁起來,這種事情怎么都不可能壓得住的。 而徜若老太太或者陸寶娟死了,他和陳淮安至少有一個要回家守孝,要說,這人就是死不會變通。 敏敏王妃是連皇上都要喚一句太妃的,笑瞇瞇的跟陳澈說了許久,讓把陸寶娟放出來,再則,她保證陸寶娟是真的沒有想過要傷害錦棠,自家兒媳婦,疼都疼不來,她又怎么可能去傷害她? 陳澈另換了一件襕衫,穩(wěn)穩(wěn)的坐在禪床上,手中搖著把蒲扇,聽敏敏王妃笑瞇瞇的說了半晌,喚來自己的侍衛(wèi)陳同,直接當(dāng)著敏敏王妃的面說道:“去,回府,當(dāng)著老太太和陸氏的面?zhèn)鞅据o的話,就說她們要是再敢托人求情,我就立刻讓陳淮安回家丁憂。 要老太太還有不滿,告訴她,本輔也立刻辭官,回家丁憂?!?/br> 這意思是,他要?dú)⑵逇⒛噶诉@是? 為了一個余鳳林,至于這樣嗎? 三年時(shí)間,于一個正值盛年的男子來說,得有多重要? 敏敏王妃性子天真,心思細(xì)膩,也是旭親王自來一直疼著慣著愛著寵著的,哪里受過這等當(dāng)面氣? 噎了個仰倒,她終于氣呼呼的站起來,走了。 第183章 同流合污 從禪院出來,往客堂走的時(shí)候,敏敏王妃忽而止步,側(cè)首望著林欽,慍聲道:“林欽,好歹你也是我大伯養(yǎng)大的,大姐也是你的jiejie,站了半天,你怎的一句話也不說?” 旭親王亦略有幾分責(zé)備的意味:“同是一家人,林欽,你也未免太心狠了些?!?/br> 林欽止步,默默的聽著旭親王夫妻的責(zé)備,待他們都責(zé)備夠了,依舊站著,直到目送他們離去,這才回自己的客堂。 甫一進(jìn)客堂,未見著吳七,倒是胡傳陰森森的,就站在窄窄的客堂之中的佛龕之下。 胡傳原本是林欽的侍衛(wèi),但后來漸漸兒就作了黃玉洛的眼線,至于他是何時(shí)被黃玉洛收為已用的,林欽不知道。 就好比,他自己向來潔身自好,身為男人,雖說也有七情六欲,但即便每每外出打仗,軍中有那么多隨手可用的妓子,他也從未沾過手。無論到了哪一處營衛(wèi)巡防,下屬送上來的美人多如牛毛,他也不過摟一摟,從不曾與她們同榻過。 最初的時(shí)候,是為了黃玉洛,為了她而守著忠貞。 后來她自愿要入宮為妃嬪之前,提了一個極為大膽的想法。她說,二人成了歡好,只要他愿意輔佐,將來倆人的孩子就必定能夠登上皇位。 那樣,于他來說不就是復(fù)仇了么? 林欽的父親上官佐,曾是先帝在潛邸時(shí)的一位長吏,在府中兢兢業(yè)業(yè),為先帝出謀劃策,直至他登上皇位。 就在先帝登基的那日,他頭上還蒙著白孝,便緊急傳詔回潛邸,將當(dāng)時(shí)為自己出謀劃策過的所有長吏、門客全部盡屠。 林欽因年幼,藏在米缸之中才能奪過滅門之禍。 他確實(shí)是想報(bào)仇來著。但面對黃玉洛如此瘋狂的請求,便她脫了滿身的衣裳站在林欽面前,林欽還是拒絕了。 他可沒有讓自己的骨rou,喚仇人作爹的習(xí)慣。 不過,他敢確定的是,黃玉洛那孩子絕對不是先帝的。因?yàn)槟菚r(shí)候的先帝,基本已不能人道,或者他覺得自己能行,但那孩子絕不是他的。 也是從此,林欽對于黃玉洛沒了當(dāng)初的愛意,只剩滿滿的輕蔑。 她與胡傳之間有沒有皮rou關(guān)系,林欽并不知道,但黃玉洛在宮外,絕對有一個長時(shí)間以來,一直保持著皮rou關(guān)系的男子。那個男人是朱佑乾的生父,也是黃玉洛這么些年來,一直倚靠著的愛人。 徜若能找到那個人,林欽覺得,他就能反手,捏住黃玉洛的咽喉。 胡傳道:“大人,太后娘娘說,眼看兩年,她給了您兩年的時(shí)間,您再不動手,她可就要另外找人下手了。” 林欽解了蹀躞帶上的匕首,抬腿,從靴管中另抽一把匕首出來,清秀挺撥的鼻梁因?yàn)樾Χ⑽⒐雌鹦┑陌櫦y來:“她都不掃塌以待,也不肯以軀為償,本使為何要為了她而冒那么大的險(xiǎn),殺皇子?”